第158章 第158章
“我不做推测，我只说我看见的事。”
赵縯说，“你说。”
“至少我看见，军中暂时不能没有赵大哥。至少我看见，有人很忌惮赵大哥。至少我看见三哥的死，让你。”我看向赵栯，“让你更加仇恨那个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栯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大哥暂时动不了，有人就起了嫁祸于人的诡计。赵木有你应该记得，我们俩其实都吃过这事的亏。”
“你既这么说，可有凭据？”赵栯冷言。
我摇了摇头，“没有。但是，赵栯你想想，杀一个老实巴交，没什么能力的三哥，来换取你们对朝廷的愈加的仇恨，换取你们对他的忠心辅佐。这笔账他赚大了。”
“小冬，你才不过进军营小半日，见他不过两面，你是如何断定你的想法？”
“其实从你告诉我三哥已亡开始我就在想这事，因为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凭据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刚才问了大哥，三哥到底是怎么死的，说明你心里也有怀疑，所以我才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听我说完，赵栯立刻转身对赵縯说，“大哥，我们不能让三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心里再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完全信了我。
赵縯道：“难道我们现在冲进营帐砍了他的脑袋，这事就算了结了？”
赵栯道：“当然不是。正如小冬刚才所言，他现在需要我们兄弟，其实我们兄弟又何尝不需要他。”
赵縯看了看我和赵栯，“是啊。三弟的死，焉能因为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测就能断定是他所为。就算你们说的是事实，我们也暂时不能动他，五弟说的不错。他需要我们兄弟，我们又何尝不需要他。我们将他无凭无据的杀了简单，但是我们兄弟在军中也就失了仁义，在军中一定备受排挤。如果重新拉队伍，难之又难，想为母亲妻儿报仇，又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弯路。”
我真没想到，兄弟二人在这件事能如此冷静。特别是赵栯，他竟然完全信任了我。只是我心里总是无法释怀莫如对我说的话，我无法面对赵縯将来的命运。
“赵大哥，也许我说这句话，你会觉得唐突。我请大哥暂时离开军中，现在那人忌惮的是大哥，只要大哥一走，一切问题也就解决了。赵栯在京城随我成天面对那帮达官显贵，最是懂得如何藏拙，如何圆滑。今日见大哥在军中威望，以及大哥将一群流民土匪整治的如此军威严整，我担心长此以往，射向三哥的箭，就会射向大哥。但是我若让大哥去害他，以大哥的昭昭朗坤的性子，一定不屑。所以我想大哥暂时离开军中。一切交给赵栯去做。”
“小冬，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是阴险耍诈的人？”赵栯问我。
我横眉冷对，“难道不是？”
赵栯突然咧开嘴大笑，“知我者小冬也。大哥你意下如何？”
赵縯道：“为了活命躲躲藏藏岂是大丈夫所为，就算阎王明天要我的命，我今天依旧大碗喝酒大块朵颐。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别人说我们赵家出了个怕死的怂包。”
我看了一眼赵縯，默默低下头去，我话已至此。这就是宿命，让每个人无能为力的宿命。
在军营里混了半个月发现我的人生又有了新的乐趣，帮人写信，帮人念信，教人读书写字。
我也就这么大点出息，那些摆兵布阵，那些阴谋阳谋的事情我毫无兴趣。大多数时间练完兵，赵栯会单独带着徐彻和那八个小子去山里单独吃小灶，我则躺在大树上，睡觉。
我和小七最亲近，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一旁练箭。一次一次的拉弓射箭，一次次将射出去的羽箭取回再继续射。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帮他取箭。
老大赵顺的武功进步最快，偶尔能让徐彻无法应招。其余的几个，还未长开，一各个和泥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没个正型。
赵栯在军中习武的招式普普通通，但是一旦他武起来，自然而然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言语的美感与飘逸。即便他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赤着脚。从他四肢形体的幻化中，我都能看见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赵栯一套拳打完，出了一身的汗。随后拿了丢在一边的衣服给自己擦汗。然后指点徐彻和几个孩子，复习他刚刚打过的拳法。
等我发完呆，赵栯也正好朝我走过来，在我身边盘腿坐下。
他习惯了我们俩独处时，我的沉默。所以坐下来之后，自己就开始打坐调息。这时候秦白的箭正好射完了，反正我也无聊，就起身去帮他取箭。
赵栯突然在我身后拽住了我的手腕，我诧异的回头看他，他仰头眯着眼问我，“你好久没有正眼瞧过我，刚刚是不是想到了谁？”
我微微扬了唇角，挣脱了他的手，去帮秦白取箭。
等我再坐下来，赵栯又对我说，“是不是只有想起他的时候你才会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诧异。我刚才笑了？
赵栯似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刚才笑了。”
我躺下身子，双手垫着脑袋，看着只有在夏日的天空中才能看火烧云似的晚霞，嘴角逸着笑，“赵木有，过去了。刚才看着你，我确实想到了他，刚才的笑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我已经有两天没想起他。从离开他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时间果然是遗忘最好的良药。”
赵栯口中含了根青草，放在口中咀嚼，翘着二郎腿，躺在我身边，看着天空中的晚霞，“那你再待些日子就可以走了。在这，你确实也不方便。再说，可能也就是这十来天内，我们也要拔营去打彭城。”
“我还没见过真正攻城略地，正好去看看热闹。”
“刀剑无眼。”
“我就远远的看看。”
“我并不是让你走，你在这我心安。我只是和你说刀剑无眼。若是兵败，我是担心你逃都来不及。”
我笑，“我是谁啊。他的御史。”
赵栯扭头瞄了我一眼，“看来真的过去了。你刚才又笑了。我快两个月没见过你笑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要谢谢你。把我带来着，成天帮着那些人写信念信，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简单的几乎笨拙的问候，心里觉得无比的平静。我觉那些问候才是真正的生，真正的活。乱世中，我和他之间的事，算得了什么。至少我们俩都好好的活着。不愁吃喝，温饱有余。他忘记了我，至少不会悲伤。我虽然不会忘记他，至少只要他过得好，我又为什么要继续悲伤。”
赵栯坐起身来，“恭喜你，你完全好了。”
我也坐起身来，“谢谢你，赵木有。”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夕阳西下。突然觉得耳边太过清净了，我觉得很奇怪，一转脸，那帮臭小子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了。我跳了起来，对着林子里大喊，“人呢，人呢。”从林子里传来小八顽皮的声音，“主子，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大哥还吩咐我们有正事干。别急着，我们等你们。”然后就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爆笑从树林子里传了出来。
我转身问赵栯，“这帮小子这几天鬼鬼祟祟的你安排他们做什么坏事？”，赵栯笑而不答，起身往山林走，我自然也跟着他走，两个人安静了半天他突然问我，，“小冬你可知道今夕何夕？”
我摇摇头，晚上要穿两件单衣了，反正夏天是过去了。
“今天是你生辰你知道吗？”
我脑子里一片茫然。然后又是一个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去年赵栯连夜跑去剁了公孙冉的手，受了重伤回来的事还在眼前，怎么一下子又到我生日了。
“今晚，你听我的好不好？”
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这个自然，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以前在汉梁你总是没日没夜的忙，我也一样。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是看账本就是买地买商铺。现在好了，我们俩终于都闲了。”
我简单的答应了好：“好。”
赵栯立刻拽着我的衣袖，往树林里走。进了林子，几个小子立刻围了过来，赵栯问，“都准备好了没？”
小四刘林道：“当然，当然。”
我说“神神秘秘的，你们要做什么？”
小四对我挤了挤眼，“主子，你就别管了。
老六和老八在我面前翻了两个筋斗，和玩杂技一般对我嘻嘻哈哈的笑着，“主子，大哥几天前就开始偷偷指派我们干活了，你都不知道啊。”
我对赵栯说，“几天前？过了生日而已，何必那么麻烦。”
赵栯咧着嘴笑，“难得，难得。你有空，我有空。这一年发生这么多事，明年又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所以能高兴的时候尽量高兴的过，再说我也不知道你突然就想开了，总想着法的让你能笑起来。”
我很纳闷，他能用什么办法让我高兴。
夜色渐黑，赵栯领着我顺着山路一路前行至，我看路有些熟悉，似乎走过。直到看见那碧绿的湖水，才想起前些日子确实来过这。徐彻已早早的侯在那里。我一看，十多坛的美酒，一堆烧的正旺的篝火，篝火上炙烤着一串串滴着油的野味。
初秋夜风微凉，墨色的天空中只缺了一块小角的明月当空，树林子里鸟兽发出各种各样奇妙的声音。
赵栯拉住我的袖子，让我和他一起坐在篝火前。
我看了酒坛子便对小四笑道，“原来你忙了几天，是忙着偷酒去了。”
小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我憨憨的笑。
小七放在弓箭，打开一坛子酒，每人倒了一碗，老大将头两碗酒恭恭敬敬的递给我和赵栯，然后又给徐彻奉上。
等每个人手里都有了酒，老大赵顺朗声，“祝主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然后所有人头一仰，一碗酒喝下。
我自然跟着仰头饮酒，只是这酒一口下去，差点没把我呛死。辛辣苦烧瑟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我剧烈的咳嗽，赵栯没有像以往安慰我，反而指着我大笑。
他一笑，所有人都跟着大笑。
我有些恼，“这是酒吗？想毒死我吗？”
赵栯一边笑一边道：“徐大掌柜的喝惯了竹叶青、女儿红、剑南烧，也应该喝喝这种劣酒调调口味。”
我口中的苦涩，肚子里像是烧了一把火。一个劲道“实在太难喝了。”
徐彻拿了一块烤肉递给我，“主子拿块肉压压。”
我全然不顾及形象，拿着肉就往嘴里塞。话说徐彻烤的肉确实真是喷香四溢，肉嫩的几乎入口即化。
一口肉吃下去，好歹把刚才的苦涩辛辣给压了下去。
只是刚缓过劲来，赵栯又给我倒了一碗酒，“小冬，我先来祝你，以后能赚更多的钱，让弟兄们跟着你继续有肉吃，有酒喝。”
我硬着头皮喝下去一碗，赶忙又塞了一口肉。
接下来，老大、老二、老三……每个人说了一句让我高兴的话，挨着个的敬了我一圈，到徐彻敬酒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这是酒还是水。我想，估计赵栯是有意想把我灌醉。
到了徐彻敬我酒，徐彻还没说话，我已经将酒饮下，目光迷离大着舌头对徐彻说，“徐师傅，您就别和我说那些虚的了。这杯酒其实该我敬你，谢谢你帮我和赵栯将这八只皮猴子带的这么好。”
我将空碗往赵栯面前一放，赵栯立刻端着酒坛子，给我倒了一碗。我仰头饮下碗中酒，徐彻也没再多话，也一同饮下。
我脑子昏的不行，大半年滴酒不沾，猛然喝了这么多酒，天生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
赵栯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冬，你喝的太快了。还有好看的你没看着呢。”
我晕晕乎乎，晃着脑袋，“还有什么？你不就是想把我灌醉了，让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老三赵诚拿刀子割了一块肉，细心的切好了，放在盘子里递给我。我笑着夸赞老三，以后绝对是个疼媳妇的好料子。
老三小脸一红，赶忙逃开。其余的几个孩子指着老三哈哈大笑。
赵栯说，“小冬，我对你不好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和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也不拿筷子了，直接把烤肉往嘴里塞。真是辜负了老三的细致。
“我会一直等你。”
“你这个傻子，也许以后天下的好姑娘排着队的等你挑选，你这又是何必。”我眼中流着泪，嘴巴里塞满了烤肉。
赵栯豪气冲天的仰头喝下一碗酒，然后站起身子，将酒碗往地上一摔，陶碗四碎。酒喝多了，反应自然有些迟钝，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临空一跃，飘到我对面，隔着红彤彤的篝火，我恍惚看见他的一张俊脸也是红扑扑。
几个傻小子也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徐彻继续翻转着烤肉架。完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情。
“小冬。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重新开始。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无有，你也不再是那个古灵精怪冬夕。我经历的痛苦，不比你少。刀剑无眼，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我不想等我死的时候，我心里还有话没来得及对你说。小冬，无论你怎么推脱，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了。你一日不嫁人，我一日等着你。就算你嫁了人生了孩子，后悔了。我还照样等着你。我的媳妇只会是你。这话我就放在这，徐师傅和这几个小子给我作证。”
老二张山首先用力的拍掌大声说，“好好好，大哥说的太好了！”其余的小子立刻跟着附和，一起起哄，连着徐彻也露出微笑对赵栯点头。
我笑呵呵的装傻，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端起一碗酒，对着赵栯敬了一碗，谢谢他这些年对我的守护。我心里明白，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需要，他就立刻回来到我身边。我们确实长大了，他确实不是那个顽劣羞涩的小正太，曾经给他温暖幸福的家庭，亲人们一各个悲惨的死去。他的眉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年少的他，朗目如星，剑眉入鬓。眉眼中的坚毅与清寒，透射着他曾经经历过的苦痛。如今的他，完完全全是个能扛得住天地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便可杀戮一方的男人。而我呢，刚刚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生死离别的爱情。彼此相爱的人，却不能相守。一个可以呼风唤雨，控人灵魂男人差点因我而死。我想再让我爱上谁，那估计不太可能。刻骨铭心这东西，一个人一辈子一次足够，足够了。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晕晕乎乎感觉眼前出现了一闪一闪绿莹莹的亮光。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发现那绿光居然会动。
我觉得奇妙，就伸开自己油腻腻脏兮兮的爪子在空气中乱抓一气。估计我的样子实在太丑，逗得那八个小子群魔乱舞的笑成一团。
老三再一次非常细心的提醒我，“主子，你还抓什么，这些都是赵大哥特地抓来给你的。我们昨晚忙了一晚上抓了一麻袋，今晚放出来让你高兴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醉眼迷离，看了眼前如群星闪烁一般的美景，问老三，“什么叫抓了一麻袋？”
“主子，这是萤火虫啊。昨晚赵大哥领着我们抓了大半个晚上啊。”
我飘乎乎的目光寻赵栯，赵栯手里拿着一个老大的布袋子正对着我笑。
我又伸手去抓那些在我眼前晃悠莹绿色的光点，但是总是抓不着。抓了两下，也就没兴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栯又飘到我身旁，双手在我面前舞了几下，一直握紧的拳头放在我眼前，我晃着脑袋盯着大拳头看，他慢慢的打开宽大的手掌，一连串绿莹莹的小光点从他的手掌中盘旋，升起，散开……我大力的鼓掌，“好美啊，好美啊。赵木有，真有你的。再来一次。我还要看一次。”
赵栯有在我面前来回挥舞了几下手掌，然后又将一个握紧的拳头放到我面前，我拍着手，期待着那莹莹的光点再次从他的手心里飞起，结果等他打开手掌，我却发现，他手掌里躺着一截圆润光洁的白玉。
顿时我的泪滚落了出来，他将佟宴青给我的云笛，郑重的放在我手心中，“小冬，有些东西不是扔了就会遗忘。即便以后你不会再用它，也不能对它这么绝情决意。我担心你会后悔扔了它，所以趁你不注意又把它捡回来。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吧。你今天对我说，放下了。我才想把这个还给你。就像你下午说的那样，师父忘记了你，就不会再为你悲伤。你虽然不会忘记师父，但是你知他安好，也就没有必要悲伤。将东西收好，这毕竟是师父送你的。”
我想我哭的很惨烈，因为我根本看不清赵栯的脸，只知道不停的拿袖子摸眼泪。我一边哭，一边骂赵栯。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把我灌醉，故意抓来萤火虫让我先高兴，然后又故意拿出云笛来让我哭。
不过我心里却是感激他，真难为他，我在出九宫山谷的时候，偷偷扔掉的东西，他竟然能捡回来。
我和佟宴青之间，除了脸上的面皮，以及那支我让他送我的银钗，好像也只剩了这小小的云笛。
我将清透如雪的云笛握在手心，哭着对赵栯真诚的说了声“赵木有，你真好。”
赵栯笑嘻嘻的说，“现在觉得我好还来得及。以身相许吧，姑娘。”
我又羞又恼，又悲又气一边哭一边拿拳头去打他，他依旧笑嘻嘻，“媳妇，媳妇打我就是疼我。打吧，用点力。我喜欢。”
我哭的越来越厉害，哭和笑一样，都是力气活。最后连打他的力气也没了，只是一边哭一边骂他，“连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所有人都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