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这么说她知道佟宴青是谁。看她的打扮确实也是了凡宫的人。
“你真不是雪盏姐姐?”
她又摇了摇头,但是随后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对我摇了摇手。
我立刻追问,“你失忆了?”
她对我肯定的点了头。这么说,一切都通顺了。她用手势告诉我,她要出去,帮我做些吃的。我点头让她离开。
当一个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却不至于被杀灭口。那么还有什么比让其失声,失去记忆更好的办法。如果我想的没错,佟宴青想杀了她,沈若君保了她。于是她就以这么一个模样出现在我面前。
当雪盏被惩罚的时候,有沈若君保她。可是当佟宴青被惩罚的时候,又有谁能保他?自身难保的宫主?那个套在他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想到这些,我的心好被揪住被拉扯。真不敢继续往下想。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间我仿佛在梦里再一次看见了年少的佟宴青,一袭锦衣白袍。清朗的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对我说,“腿好了,别到处乱跑了。回头丢了性命,别怪我没告诉你。”
梦里的我用小女孩的声音对他说,“不要你管,你是坏人。”
少年佟宴青笑着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我只是不想你死,你必须好好的活着。”
“我活着死了关你什么事!”
“你别忘了,当日你姐姐病重,你是如何求我的。”
“记得!!记得!!不就是拿我的命,换我姐姐的命!!”
“呵呵,记得就好。”
“可是,是你说的,我姐姐已经死了。”
“那是她的命。谁也拦不住。”
“既然我姐已经死了,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可是你还打断了我的腿!!”说着,我好像开始抽泣起来。
“你许诺我以命换命在前,我救你姐姐的命在后,至于……”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眼神流过一丝异光,“你姐姐并非因我而亡,我如何能放你走。你欠我的还是欠我的,不能因为你姐姐亡故,欠我的东西就一笔勾销。”
“这么说,我姐姐真的死了?”
“呵呵,你竟然一直以为我在骗你。子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机灵多了。真不懂,上天怎么选中了你。”
梦里的我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我开始大声的哭号,“姐姐……姐姐……”然后我开始任性的扔东西,将所有我能够得着的东西,四处乱扔。
佟宴青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种眼神好像是把我当成了一只发脾气小狗小猫,当我手边终于抓不到东西可以扔出去的时候,他朝我走了过来,步伐轻逸,身姿优雅。
“好了吗?”他弯下身子,抚了抚我的头,手掌故意在我的头顶轻柔的揉了揉,然后半蹲了下来,让他的脸和我的脸齐平。年少的他眸子就已灿若碎星,深若寒潭。看着这样凝视着我的一双眼睛,我渐渐的止住了哭泣,“大哥哥,我姐姐埋在哪?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
“可以。你答应我以后不跑了,我就带你去。”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要我的命?”
佟宴青的眸了黯了黯,又抚了抚我的头,“快了,等你到十岁和子衿一样大的时候。”
“我也会死吗?”我眼睛里充盈着一泡泪。
“真是个傻孩子……”他站起身,飘然离我而去。
当我从这个梦醒来,发现雪盏已经给我准备好了食物,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我醒来。
一见我睁眼,她立刻凑了过来,扶起我,先喂了我一些水,用手势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立刻点了头,当我强压下一碗肉糜汤后,我又让她给我盛了一碗,佟宴青说,只要我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就能恢复的很快。健康,是我此刻最渴望的东西。
等我完全能自己走出屋子,那是佟宴青离去的第三天。我的眼睛也已经完全适应了白日的光芒。
雪盏在我身后跟着我,我自己推开了关了我两个多月的屋子,看着眼前满庭葳蕤,灿烂的阳光透过屋前的参天树荫投下斑驳稀疏的日光,当我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挡在眼前,看着夏日的阳光将我的手掌照成通透的红润,此时我才确定我在这个小身体里真正的又活了过来。
我一面感叹着生命力的顽强,一面四处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
看了眼前的景象。无疑,佟宴青将我带进了丛山峻岭中,我身处一栋四五间屋子连在一起的普通民宅,这民宅没有院墙,更没有院门。好像这满眼的葱郁与整座青山都是这宅子的庭院。
我回头问雪盏,“这是哪?”
雪盏摇了头。我也不知道她是知道不想说,还是与我一样也不知道。
我说,“这景色真好。也只有你主子有这心境。”
雪盏用力的点了头。然后对我指了指天,然后伸出大拇指来。神色颇为得意。
我心里不由的笑了,无论记忆以何种方式存在于消失,都无法磨灭她对佟宴青的仰慕与崇拜。
又过了一天,我可以顺着屋子绕上一两圈。随后我问雪盏,“你知道你主子去哪,去干什么了吗?”
她一如既往的摇头,从她的表情我也可以确定,她确实没有隐瞒我什么,因为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你主人说,安排好了马车,我随时可以走。”
这会她终于点头,手指了指一条通往山下的石板小径。
“我现在可以走吗?”
她很肯定的点头,并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她一定也想赶忙将我这瘟神送走,好早点回去向她的主子复命。
我对雪盏肯定的说了一句,“那我现在就要走。”
雪盏点头,将我送回房间。然后出了门,应该去帮我安排去了。
我坐在屋子里静等,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是如何落魄而来,无从知晓,至少现在我穿的还行,只是一身女妆上路又觉得不妥当。徐青的面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无论什么情况下的等待,都是漫长的。我感觉几乎躺在榻上都睡过一觉,雪盏还没回来,无聊的我,只能又走出屋子,站在屋子门口一边欣赏层峦叠嶂,一边焦急的等待。
大约到了日上三竿,雪盏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急速的往山上跑。她身后还跟了个人。
我仔细一看,居然是赵栯。明显他只顾着专心致志的跟着雪盏的脚步,所以没顾得上朝山上看,我兴奋的对赵栯招了招手,大声喊,“赵木有。”
他立刻迎着我的声音仰头,当看见我向他招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好像都呆了。彻底的忘记应该跟着雪盏脚步,人伫立在原地,瞪着眼,傻乎乎的看着我。
我对他笑,“赵木有,你又傻了吗?”
这时候他才恍然,好像是提了气,三跃两越就已经超过了雪盏,飘到我的跟前。
努力还在后面跑着的雪盏,目光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盯着赵栯。
我粲笑看着赵栯,对他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赵栯怔怔的看了我半天,伸手先触了我的鼻尖,我笑着躲开。他突然开口说,“我总觉得不是真的,真的是你吗?”
我估计拉下脸来,“我是谁?”
“你是……”赵栯突然窘红了脸,他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我。
“算了。”我故作冷漠的转过身,不理他。
“小冬……”他的声音颤了颤。将我的那个冬字,拖了好长的音。
我笑着转过身,准备对他做鬼脸,告诉他我只是和他在开玩笑,结果当我真转过身去,看见他的表情,心里立刻觉得被一条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庞明显的憔悴,炯炯的双眸里满是血丝。眼眶下也有明显的乌青,人也瘦了许多,明明是一张饱满的鹅蛋脸,硬生生的成了瓜子脸,脸颊上的肉都已经陷了下去,形成了两个浅浅的小坑。身上穿着件浅灰色粗布麻袍,袖子全都捋到了手臂,露出一双肌肉鼓鼓的小臂。
粗粗看去,人不光是瘦了一圈,还黑了一圈。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赵栯的眼神有些迷茫,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好好的啊。”
“你有多久没睡觉?”
“每天都睡,只是不能睡熟,成天想着逃命。那个狗皇帝,咬的太紧。”
“他追杀你?”
“如果有人对我说,他杀了你,还抢走了你的尸体,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好好好,我马上回汉梁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说着,我拉着他就想往山下走。
“迟了。”赵栯反过来又捉住我的手。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敢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栯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自然松开我的手,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雪盏,“那日我给你渡气,不得法受了内伤。大人及时赶到救了我,也救了你。大人带你走后我在密室里休养了几日。谁知那狗官一口咬定是我用弓箭射死了朝廷派的御史,还抢走了尸体。还将我娘、姐姐、嫂子,还有侄儿的尸体拉出来示众。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你终于杀了他。”
赵栯突然诡异的咧开嘴哈哈大笑,“我长那么大以来,所做的最快意的事就是当着他女人孩子的面砍下他的脑袋,看着他的脑袋在地上和西瓜一样打滚。”
“你有没有动他的家人?”
“没有。不过别人动了,我可管不着。”赵栯敛了笑意,一脸戾气。
“别人?你大哥?徐彻?”
“不是。我们投靠了一队人马,现在跟着他们混。原先他们都是种田人,后来连日旱灾,反正没活路索性就反了。杀了县官后,趁乱我们逃出了城,后来大哥就领着我们投奔了这队人马。这帮人对我们也不错,因大哥说我们是赵氏皇族后裔,因为被狗皇帝窃国所以落的这般落魄,家人被屠尽,也只能反了。因我和大哥懂得些兵法,也识文断字,在这队人马里混的还算不错。前些日子,我们才打下宛城。现在宛城是我们的。”
“这就是你说的,别人要做什么,你管不着……”我目光幽幽。
赵栯听我这个口气,立刻火了,“小冬,你知道我娘和姐姐还有嫂子尸首分家,被挂在闹事示众是什么样子,你知道我几个侄儿被挂在墙上是什么样子?天气那么热,太阳下尸首都烂了,一块一块的肉往下掉,尸首底下就是一群野狗。小冬!!!你要是我,你怎么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赵栯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对我吼叫,我和怔怔的看着他的暴怒,血红的眼,干裂的唇裂出一道道的血红。
我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他这是被压抑的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出口,爆发。
他一把将我的手扯开,可怜这我那刚刚才恢复的小身子骨,和秋天一片小落叶一样单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往地下倒去。
当赵栯已经伸出了手,一直在一旁静静做看客的雪盏还是先他一步将我扶住,然后指着我,对赵栯做了个不许他欺负人的手势。
赵栯先是猛然对我退后了半步,然后又大步向前,伸出双手,想搀扶我,又怕伤了我,我第一次发现他也有不知所措,慌乱的时候,“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推你,我这是怎么了……”
我被雪盏扶着,站稳,主动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腕,“你杀的对,你做的对。一切都过去了,你既走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回头。我虽然心里不愿意被逼走上这条路,但是你既然要走,我就会一定会支持你。领我去拜祭一下赵婶,我安安心心回汉梁去,继续赚我的钱。”
赵栯眼底里终于有了笑意,“这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别人都在抢粥,却只有你在喝粥。”
我对他展了笑颜,然后对身后的雪盏说,“是不是姐姐的主子让姐姐找他来?”
雪盏对我点了头。
然后我又问赵栯,“大人交代了你些什么?”
赵栯道:“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信,是大人写的。说你已经醒了,大人有事要回九宫山,把你交给我,让我带你回汉梁。”
我眨了眨眼,“这不是叫你去自投罗网?”
赵栯也学我眨了眨大眼睛,“我有那么傻?这一次我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送你到城门口了。”
只是三五年前的事,怎么如今想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仅仅只是三五年而已,那个红着小脸蛋,光着脚丫,穿着粗布棉衣的少年,却已经长成我面前这轩昂俊朗的男子。这三五年,他跟着我打杂,赚钱,学武,进太学,最后走上一条不归的杀戮之路。这就是命运。没有人可以逃脱的命运。
告别了雪盏,赵栯先是扶着我,然后索性背着我快速的下了山。
我问他,这是哪里。赵栯诧异的看着我,“这不就是我家前面几个山头。”
我更诧异的问他,“我们还在宛城地界?”
“你不知道?”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我这是第二天出屋子。之前我都躺在屋子里。而且我醒过来不过才五天。”
赵栯背沉了沉,安静了一会才幽幽的说,“小冬,你差点以为……”
我附在赵栯肩头低声笑道:“你不知道,其实当时我的魂都飞了。结果又被你师傅抓了回来。这两个月,都是他每天给我疗伤。”
“不知道师父用什么办法救了你。”
“我也不知道。”想着他每回给我疗伤的情景,不经脸烧了烧。
“师父是神人。”赵栯道。
我用力点头,这点没有人会否认。
“我看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是不是已经下过雨了?旱情已经缓解了。”
赵栯“嗯”了一声,然后又道:“连种子都吃了,再下雨又有什么用。我们攻进县衙,抢了官粮,把粮都分了,大哥对那些人说,跟着我们就有粮吃,所以我们的队伍里又多了好些人。只是我们已经把粮都分了,自己也没余粮,那些都是吃饭的嘴。所以我们计划再打几个城下来。”
“可是,你们队伍越大,吃饭的嘴不是越多?光靠官粮哪里够呢。”
“那以后就不把官粮分给百姓了,留着自己吃。”
“那你们用什么来收买人心?光靠杀几个县令郡守?”
赵栯憨实的笑了笑,“嘿嘿,我还真没想那么长远,说不定哪天我被捉了,被砍了脑袋,那正好不用多想了。”
“又说混话!!”
“我现在是无牵无挂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
“你放我下来。”我对他说。
他没听我的,继续背着我往山下走。
我用力挣扎,他也好似憋着一股劲就是不松手将我死死的卡在他背后。
我嗤笑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好。”
他又闷着“嘿嘿”两声,“我真这么想过,但是再一想想你,又觉得并没那么糟,至少小冬会想着我。我要是死了,小冬肯定会难过。再说,你以前说过,说你只嫁天下第一人。你可记得我说了什么?”
我凝神想了想,“我记得你当是说,如果天下大乱了,如果可以皇帝大家轮着做,你一定要坐上一天。”后面的话我就没说了,虽然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是了,我活着才有机会。我想了,娘没了,我也不能回去帮你挣钱了,我的给自己再立个理想。”
我的脑袋低了低,“做一天皇帝就是你的理想?”
“不是。”人家果断的否定了我。“我的理想是这辈子能做一天皇帝,然后有资格娶你。”
我的脑袋又低了低,“我说我嫁天下第一人,我可没说是皇帝。”
“你说了凡宫宫主啊?做宫主的都是不能成婚的,师傅想娶你,那就不能做宫主,但是不做宫主就不是天下第一人,所以还是我靠谱一些。”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也懒得打击他,他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有高度的目标去攀爬完成。没有理想,没有目标,以他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是好事。
所以我想了想,只能违心的对他说,“好。那你一定要好好的,等你有一天正做了天下第一人,咱们再说。”
“什么叫咱们再说?”赵栯问。
我反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说完,赵栯嘿嘿的一阵坏笑。
我头顶上无数条黑线,彻底将我的脑袋压垮。
我发现,他虽然憔悴,瘦了许多,但是背着我在山间小道上飞奔之下,根本就是闲庭信步般的如履平地。轻轻松松,说话时一点不喘。我想想几年前,他背着我上秦山顶,那可是累的够呛。看到镜湖时好像他直接倒在了镜湖的冰面上大喘气。
“赵栯,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不能有事。你和宴青都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俩谁都不能有事。”
“你别担心我。我好着呢。倒是你自己,以后别做傻事,我和师傅不需要你帮忙。我们是男人,就算死了也不愿意让一个女人来帮我们。你明白不明白?”
“又胡说!”我抬手就往赵栯肩膀上刷了一巴掌。本来是打他的,结果人家根本没反应,倒是震的我的手掌火辣辣的疼。
我说,“你好歹应该表示一下吧?”
背着我的人这才,“哎呀呀,疼死我了,小冬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
我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得意,“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
出了山中小径,果然看见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路边。
我不经问他,“你真准备带我回汉梁?”
他将我送进车内,然后很认真的对我说,“是的。师父是这么交代的。必须我独自把你送到汉梁城外,不过就要委屈你自己进城而已。”
“他还交代了你什么?”
“没别的,说你身体才恢复,叫我好好看着你。”
“可是你都说了,你四处逃命,你怎么堂而皇之的送我去汉梁?”
只见赵栯对我狡黠笑了,从车内放着的小包袱里抽出一只木漆盒,打开盒子,将盒子里的东西在我面前抖了抖,而后笑道,“师父都给我准备好了。”然后他把徐青的面具还给了我,“这个是你的,我一直帮你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