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凝霜还想问什么,我已经转过身去,拿了书册,翻起书来。凝霜是知道的,只要我开始看书,也就等于告诉她,我不想受人打搅。
于是她继续低头绣花,我继续低头看书。
大约到了戌时正,灵铃小跑着来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着进来,“我哥醒了,一睁眼没看见姐姐,让我来叫姐姐。”
“好,凝霜和我来。”我放下书册,对凝霜招了招手。
凝霜并未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主子,赵大哥并没有让奴婢去。奴婢怕赵大哥看见奴婢会生气。他现在可气不得。”
我笑了,心里赞了这小丫头聪明,知进退。所以也就没再叫他自己去了赵栯的屋子。
赵栯的脸色依旧很差,不过眼神还算有神,见了我走进来,对我软软的笑了。我看了案几上摆着的食盒没动,便问他,“饿了吧。我给你煮的粥和肉糜汤。手艺虽然不到你,不过你凑合着吃。让张大厨那样的手艺来做这些东西是太委屈了他,所以你就别有什么不满意了。”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头,眼睛里依旧笑着。
“等你喝完这两碗东西,估计就有力气开始说话了。”
我将米粥和肉糜汤拿出,端到他跟前,坐到他的榻边,一勺一勺的喂他。这时候他的神态就和小时候一样,带着一点羞涩与狡黠,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在我面前忽闪。
他吃的特别慢,一碗粥喝完已经是一头大汗,脸色也比刚才更苍白了点。看着他这样我有些心疼,怪不得一直不说话,实在是因为他真的没力气说话,连吞咽都是累成这样。我拿了帕子给他脸上擦了擦汗,对他说,还有一碗汤,你得喝下去。
他睫毛微微的抬起放下,我扭了扭他的脸颊,“如果你一直这样该多好啊,任我□□。”
他扬起唇对我笑了。
我又花了老大的功夫将肉糜汤给他灌了下去。
看着他一头一脸的汗,但是身上却并不热,摸着温温凉凉的。这大约就是人虚弱的时候出的虚汗。
我能做的只是将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擦干净,至于身上的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还是等小圃回来再说。
他也不能说话,只是躺着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也没话和他说了。反正他的危险期也过去了,不用担心什么,便自己拿了笔墨纸砚,安安静静的习字。
其间凝霜进来送过一次药。灵铃进来说了会闲话。接着就是小圃回来当着赵栯的面和我汇报了今天一天商行和雅苑的事,我扭头对赵栯说,“你这徒弟以后比你强。”赵栯继续是那副软软的笑容。看的我心里颤颤的。
我让凝霜抬来水,让小圃给赵栯清理。领着两个丫头回了屋子,困的要死。想着明天无论如何肯定要去商行转一圈,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赶忙匆匆跳上床,一闭眼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里也不知道几时,灵铃推醒我,我一看她又是一脸的泪,吓的我立刻清醒了过来,“怎么了?”
“我哥全身烫的吓人。”
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赵栯屋子里跑。
凝霜和小圃已经在屋里子忙活了半天了。
我一看赵栯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上搭着棉布。身上依旧盖着厚厚的被子。看此情景我直接劈头盖脸的骂了小圃,“你不知道你师傅在发烧?还给他捂那么厚的被子?想烧死他?你不知道流的汗会让伤口化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盖在赵栯身上的被子给掀掉。
赵栯全身只穿了个短裤,凝霜立刻将头转开。小圃被我骂的脸上红着脸低着头。
这个年代的人估计根本不懂什么叫物理降温,估计以为越是发烧越是得捂。想想刚才骂小圃确实重了点,所以转身又对小圃说,“你去现在赶紧去雅苑的地窖多搬点冰块来。”小圃赶忙匆匆忙忙的跑了。
我又命令凝霜和灵铃把窗子全部打开,再提两桶井水来给赵栯降温。我是担心,赵栯这是伤口发炎导致发烧。这个年代又没有消炎药抗生素,全得靠自己的身体扛。
两个小丫头把冰凉的井水提进来,我也什么顾不得,自己亲自掳了袖子拿着浸透了井水的棉布给赵栯擦身体。凝霜和灵铃呆呆的看着我,我知道她们俩心中的震撼,其实这在我来说有什么。他又不是什么都没穿,好歹穿了个沙滩裤,再说了,身上还左一道右一道的绷带缠着伤口。
我忙活了一阵,感觉他脸上的潮红退下去一些。这就更加让我肯定这个办法有效。凝霜我是指望不上了,她根本不好意思看光着膀子的赵栯,我只能让灵铃在一旁扇扇子,忙活了许久,小圃才提了一大桶冰块回来。
我将冰块包在棉布里放在赵栯的额头裸露的皮肤上。几个人倒腾了大半夜,赵栯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身上的热度也终于降了下去。
我昏昏沉沉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几乎是一头栽进被子里,连个岔都没打,直接进入梦乡。
等再醒来,一睁眼,天色大亮。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屋里没人,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想着昨晚。心里放不下,直接又往赵栯的屋子跑。
推开门,赵栯苍白着脸躺着,不过眼睛倒是睁开的,灵铃坐在一旁打瞌睡。赵栯对我笑了,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没敢惊动灵铃。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是全退了。我也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我对他指了指门外,用口型对他说,我去商行里转转,去去就回。他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用唇语对我说了个“好”。
我自己速度的梳洗,换了衣服。出了远门就遇到端着药罐子来的凝霜,眼底淤青,一看就是根本没睡的样子,“他没事了,你找个空自己也要好好休息。”说完我便去找老柳去了商行。
浑浑噩噩的在商行待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心里总觉得担心。又急慌慌的回到府邸。
赵栯刚吃过药,躺着正无聊,看着我进来,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春天的柳絮,软绒绒轻飘飘,“我拖累你了。”
我故意佯装生气,“你知道就好。”但是心里却觉得挺高兴。
见我来了凝霜规规矩矩站在我身后。赵栯不乐意,“凝霜你出去。”
我斜眼看了一眼凝霜,然后对赵栯说,“你一个人闹腾,我们跟着遭殃,凝霜好像从昨夜开始就没睡过觉。”
赵栯神色清淡对凝霜说,“你去歇着吧。”凝霜点了头走了。
屋子里没人,赵栯一把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被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赵栯说,“你做的一切我知道。只是人昏昏沉沉的没法睁眼,没法说话。”
我的脸刷的一下觉得烫的吓人,但是嘴上不饶人,“以后你做事情前先想想后果。”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这么做。”
我拿他没辙,只能恶狠狠的瞪他,他却只是笑,只是握着我的手。
半晌他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其实你心里有我。”
我笑着说:“是吗?我自己竟然不知。看来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他不再说话,我估计说这些话已经把他累惨了。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但是当我的手摸到他头发,感觉一手湿漉漉。我对他说,“我记得在宛城,你帮我洗过头。我当时想,你一个小男孩怎么什么都会。洗衣做饭也就算了,居然还会帮女孩子洗头。”
“灵铃。”他轻声道。
我笑了,“灵铃上面不是又两个姐姐怎么轮到你伺候她?”
“姐姐干活。”
我试着理解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家里活计多,两个姐姐要干活。你和灵铃岁数离着近,所以你照顾她多些?”
赵栯点了头。
“一会我也来试试帮你洗个头,出了这么多汗,头都馊了。你眼睛别瞪那么大,我就是拿你试个手。”
我一直是想到做到的人,立刻让凝霜和灵铃去抬来热水,不过等两个小丫头把水抬来我又踌躇了,怎么洗呢?他躺着不能动啊。
赵栯笑着看我,我蹙眉,“怎么办?你身上有伤,又不能动。和我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我随便你怎么折腾。”
凝霜说,“奴婢和灵铃可以扶着赵大哥。主子帮赵大哥洗。”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们俩个小身子骨行吗?”
灵铃拍了拍胸脯,“行行行。”
我又看了凝霜,凝霜也说,没问题。
于是三个女孩子,七手八脚将一个大男人慢慢的扶起来,赵栯的脸上始终在笑,时不时的咧了咧嘴。
我很紧张,“会不会碰到伤口?”
赵栯立刻道,“不会。”
灵铃抿着嘴笑,凝霜脸上也带着笑意。
等调整好姿势,我们三个小姑娘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等我把赵栯乱七八糟的发髻拆了,我蹙了蹙眉,“馊了,馊了,馊了。”
赵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灵铃倒是直接笑出了声。
我拿着棉布沾了水一遍一遍的润湿他的发,又笨手笨脚给他的长发打满了胰子,一遍又一遍的搓揉,指腹轻柔,细腻的泡沫渐渐从我的手中被揉出。我在想几年前他又是怀着一颗怎样的心情帮我洗头;我在想他若是知道我允了凝霜的心思,他又会如何气我;我在想最迟明天我就得找鱼同殊坦白从宽;我在想如临若是知道这件事,对我会如何想如何做;我在想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顶罪的人,让大家都可以交差又不至于让我的良心受谴责;我在想赵栯的脚伤到底伤的有多重,到底以后落下的旧疾该如何办;还有什么——我竟然最后才想到佟宴青,他会在一个如何让我惊喜的环境中站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和他一起走……
“姐姐,你把泡沫都揉到我哥眼睛里去了。”
我晃过神来,啼笑皆非看着赵栯的额头和眼睛全是我揉出来的泡沫,赶忙拿起棉布帮他擦干净,嗔了三个大活人,“为什么不提醒我。”
“奴婢倒是想说,赵大哥不许我俩出声,拿眼瞪奴婢和灵铃。”凝霜在一旁轻声细语的笑。
“想什么?”赵栯问我。
“没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又用清水将赵栯的头发洗干净,用干棉布擦干。三个小丫头又是一阵满头大汗的忙碌,才将搬回原来的位子躺好。
“洗干净了,舒服吧。等小圃回来再帮你擦擦身就更好了。”
赵栯只是笑,我想他一定也觉得累了。便安排凝霜给他绞干头发,我拉着灵铃去给赵栯做吃的。
出了屋子灵铃对我说,“小冬姐姐,你总是把我哥丢给凝霜是不是不太好。我哥不大喜欢凝霜。”
“你怎么知道你哥不喜欢凝霜?”
“我知道就是知道。”对我撅了撅嘴。
“没办法,你哥受伤这事又不能让外人知道,论起体贴,会照顾人你说在咱们这堆人里谁比凝霜更合适?”
灵铃想了想,觉得我说的确实有道理。她纵使再没心没肺也知道若是让别人知道赵栯受伤的后果将会怎样。
两个人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当然其实主要是我忙活。灵铃又坐在一边打瞌睡。我这府邸虽然大,但是真还没几个佣人。白天府里的人全出去各忙各的的,晚上才有厨子回来做饭。张大厨也是要等雅苑关门了才会回来。
等我将小米粥和肉糜汤做好,灵铃提着食盒回到我的小院。
一推门就听见清脆响亮瓷碗打碎的声音。我赶忙往赵栯的屋子里跑,恰巧凝霜红着眼从赵栯的屋子跑出来。
我也没来得及问凝霜怎么回事,进了屋就看见赵栯脸色煞白,急速的喘着气。忙跑过去,给他胸口顺气,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那只没受伤的手,主动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让凝霜走。”
“好好好,我保证你暂时看不到她。”
听了我的话,他稍微平复了一些怒意,我也不敢问他怎么了,好声好气的劝他,“你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她还小,不懂事。你别为了她气坏了自己。饿了吧,我又做了米粥和肉糜汤。喂你吃。”
赵栯冷着一张脸:“她不懂事。”
因为他说话没什么力气,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赵述句还是疑问句。也懒得细想。让灵铃端来米粥,一勺一勺的喂他。他脸上的怒气才慢慢的散去,转而又软软暖暖的看我。
灵铃在一旁很乖巧,给她哥擦汗,擦去嘴角的米汁。
一碗粥喝下去,我见他又是累的不行,让他歇了会。歇了好大一会,我正拿了肉糜汤准备喂他,他突然对我狡黠的笑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巴不得这一辈子就这样一直躺着。”说完便又是一个大喘气。
我叹息,说一句话都能累成这样,可见他身体虚成什么样。本来想凶他,但是看着他俊颜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气,想想还是算了。安安静静的将肉糜汤给他喂完。
一切妥当,我将他丢给灵铃,兄妹两个人正好可以肆无顾忌的睡觉,两个人都需要休息。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凝霜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光下做针线。我问她刚才怎么回事,她只唯唯诺诺的说,“给赵大哥喂水,水烫没拿稳,烫水溅到了赵大哥的身上。赵大哥生气把我赶了出来。”
我还当多大的一个事,匆匆安慰了凝霜一句便又赶回商行处理事务去了。因为见了赵栯身体确实明显的好转起来,所以心情也踏实了下来,也能静下心来做事。
当晚,我带了厚礼去了鱼同殊府里。
和名帖一同送上的是五两白银。这样的出手让门房立刻乐滋滋的跑出去传话。没一会,鱼府的两扇朱红大门被打开,府中的管家亲自来给我带路。又是一个十两的银锭奉上,管家又是一个眉开眼笑。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别看这些人不起眼,关键时刻一句话,都能帮上大忙,钱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用它来笼络人心就等于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鱼同殊的府邸与他如今的官职一样,朴素整洁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没有多余华丽的装饰,白墙黑瓦中间绿树成荫。
管家将我领去鱼同殊的书房。进了书房我见他正跪坐在榻上批阅文书,并未抬眼瞧我。我自觉点深深地给他行了大礼。管家见此立刻知趣的退了下去。
脑袋贴着地面半天,鱼同殊也没理我。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点着几盏灯火,烛火摇曳间,绵柔的翻阅纸张的声音。
“其实……”鱼同殊半天才好似犹豫的说了这两个字。
我微微抬头看他,他已放下了书册看着我,“其实……你不用特地来谢我。”
我忙道:“大人这一次不光是救了草民一人,还等于救了我整个徐记商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
鱼同殊道:“徐青,我太小瞧我鱼同殊了。我妹妹之所以在宫里得宠有你多少功劳我还是晓得的。丞相突然病重,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其实说来说去,整个鱼氏最应该谢的人是你。你又何必和我客套这些。”
他既然把话挑开了说,我也就不再拘谨,干巴巴的对他咧了嘴,“大人言重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家妹子死的冤。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要觉得气不过索性一刀了结了他,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这事你让什么人做的?底细干净否?陛下这几天为这事脸色不大好看。只给我十天限期。”
他的这些淡淡的询问让我心底里顿时觉得暖意融融,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外面做了坏事,父母兄长帮我抵挡了全部的风雨。
我对鱼同殊说,一个江湖朋友偶尔得知了小妹惨死,气不过。所以才会出了这么档子事。出事之前我并不知晓。现在赵栯已经亲自护送那江湖朋友逃了。所以赵栯已经两三天没露面了。
鱼同殊依旧是一副清淡的表情,“你这朋友够义气够胆量,是条汉子,功夫也属上乘。等风头过去,你问他是否愿意投军,如今我这现在缺人。”
“既是江湖人士,自然是散漫随性惯了。不过既是大人开了口小人一定尽力说服。眼下还有还有一事,小人有些为难。”
“顶罪的人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不过钱你得自己花,陛下那里也得靠你自己去说。总之不要让我为难就好了。”
我感恩戴德的又给鱼同殊行了礼,笑呵呵的送上礼单。
鱼同殊大大方方将礼单拿起扫了一眼对我笑道,“好大的手笔。我整个鱼氏五年不愁吃喝了。”说完也算是将礼单收了下来。
我略微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从鱼府回来,又去看了看赵栯,人家睡的正香。小圃守着。我越发的得意我看人的本领。出了这么大的事,周围的人若有一个靠不住,所有人都得死。
回到自己的屋子,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搂着赵栯送我的那只玩偶猫安心的睡去。
我原本以为找一个人顶罪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是当我由鱼同殊指点花了点小钱,就将这么大的罪名按在了已经被酷刑折磨死的小贼身上。我才确定弱肉强食这个词不管在什么时空什么时代都是人类基本生存法则。
大约过了十天,赵栯终于可以自己坐起来。徐彻也给他身上的伤口一一拆了线,只是脚伤确实麻烦,这十多天好像那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始终长不好。还在流血流脓。我急的又让宁枫把刘冉之找来,老头子对我说,皇宫里有好药,但是他拿不出来。那东西专门有人看管,小红漆盒子装着。如何配药他知道,只是配起来很麻烦,没三五年配不出来。
我着急问,难道花大钱也买不到?
刘冉之捋着胡子,“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花钱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