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然后他会用他那双微微吊起凤目,瞄我几眼。我自然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的坐着。
我觉得同归进宫以后估计是太寂寞了,所以得了唠叨的坏毛病。总是时不时的在我耳边叽歪,如临那天晚上亲自下水救我,又湿漉漉的抱着我回寝殿的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单循环的不停的播放。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我和她说了无数遍,我心里有人,我心里有人,我心里有人。但是她毫不气馁,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越挫越勇。甚至有主动为我和如临创造机会的想法。
她还是那副论调,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后来被她叨唠的没辙,我只能威胁她,再说我就回家了。
她清亮着目光对我狡黠的笑,“别忘了你是代你哥哥来的,是陛下召来的。岂是你想走就走得了的?”
我撇撇嘴,“回头陛下来了,我亲自问陛下。”
“别问了,朕不放。”如临被太监宫女簇拥着走了进来。我应声抬头去看如临,见他身后一抹烟青色跟着一同进了殿内。
我笑了,笑嫣如打着花骨朵的栀子花,羞涩中随风绽放。
同归冲我使了个得意的眼色,然后便笑意盈盈的朝如临走了过去。我则继续老老实实的躬身低头立在原地。
待如临在木榻上坐下,跟随的一干宫女太监全部就位。如临给佟宴青赐座后才对我说,“平身吧。”
正沉醉在自己小甜蜜里的我,抬起头的第一眼自然是看向我的佟宴青,结果却被一道冷冷的目光瞧的我浑身不自在。
站在佟宴青身后的沈若君正盯着我看。我沉着冷静的微笑,当什么都没发觉,直接朝同归笑嘻嘻的走了过去。
同归勾住我的手臂,问如临,“陛下,刚才小冬妹妹在这住不下去了,想要回家。”
如临端过老贾奉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朕刚才已经说了,不行。”
我口中嘀咕,“霸道。”
我知道这话他听得清楚,别人却听不见。
他转眸看我,“你为什么要回家?”
“因为……”我想了想,总不能和他说被同归老唠叨的受不了,想逃回家吧。所以只能随便编了个理由,“想家了。”
“不是想家,而是想家里的人吧。”如临转走的目光,言语淡淡又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我直接答“是。”
原本神色清淡的如临突然重重的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白玉茶盅的顶盖与茶盅发出“咔”,茶盅里溅出少量的茶汁。
整个殿内的人估计都被吓了一跳,我不解,我低着头在想我说错了什么。
“这位徐姑娘应该是思念家中兄长了吧。”
我微微抬头,感激的瞄了佟宴青一眼,佟宴青也正好含笑看着我。
如临顺着佟宴青的话说了下去,“确实,别说朕也有些思念徐卿了。”然后他对老贾说,“去,派个人回汉梁徐府问问,徐卿的身体恢复的如何,如果大好了就把他接来。”然后他笑的像只狐狸,对我道:“这样你们兄妹俩就可以团聚了,徐小姐也不用再想着回家了。安心的在此陪陪爱妃。”
我无奈的笑了说,“谢陛下。”这个人真是无法捉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能想个办法折腾我。
不过我也知道他只是在逗我玩,不会真的揭穿我,所以我也不担心,就算他派人真的回汉梁接徐青,我相信赵栯也会很完美的将这事应付过去。
同归甜甜蜜蜜的和如临说话,我站在同归身后发呆。刚才被沈若君那一道冷冷的视线看的很不舒服,凭着女人的直觉,我决定还是收敛住自己的目光。坚决不往佟宴青那个方向看去。
但是同归和如临说的话,我又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我只能唤了雪球来,把它抱在怀里,玩他的小爪子。捏一下小肉垫,利爪出来。再松开小肉垫,利爪收回。如此反复再反复。雪球看我的眼神就和看白痴一样,时不时的还扭头看看它的原版主人。佟宴青也一直没说话,我也不清楚如临与他同来的原因是什么,关键还将沈若君带了来。
无聊了半天,就听得如临对殿内的人说了一句,全都退下。
那些簇拥着如临进来的宫女宦官全部默默的无声的往主殿门口退去。
待一屋子的下人退下后,如临淡淡的看了一眼同归。同归立刻会意,起身离开。我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抱着雪球紧紧跟着同归离去。
主殿内应该只剩下,如临、老贾、佟宴青和沈若君。
可能外人已经全部屏退,所以即便我和同归还没完全走出殿内,就听得如临问,“师傅,今日朕在议政厅与丞相说那番话,师傅为何打断朕?”
“新政已颁布四年有余的时间,陛下可知为何这四年里,陛下的新政只是一纸空文。”
对话只听到这里,我已和同归走出了正殿。
同归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没有一贯的轻松爽朗,难得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婢女问她去哪,她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去宫苑的花园凉亭坐坐,等着陛下召见。
瞧她的神情我也不好打搅她,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只是坐下还没一会,一个小太监从殿内跑了出来,同归直了直身子。小太监跑进亭子对同归行了礼,同归问:“陛下与殿主谈完了吗?”
那小太监,“回娘娘。陛下和殿主还没有商议完。陛下召徐小姐觐见。”
我原本是靠在美人靠上犯懒,小太监这么一说,我立刻瞪大了眼睛,抱着雪球站了起来,“陛下找我干嘛?”
同归立刻拉了脸,“不得无礼。”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立刻夹起尾巴,小声小气的低头承认错误,“娘娘我错了。”
同归拍了拍我的手臂,“去吧。一切谨言慎行。殿主是极厉害的人,这世上你谁都能得罪,唯独不能冲撞他。”
原来佟宴青在外人的眼里是这样可怕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佟宴青主动来找我。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那两个没有眼珠的血窟窿和那一捧焦黑的枯骨。
抱着雪球随着小太监往正殿里走,心里纳闷不知道如临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反正佟宴青在那,我也不担心什么。
刚抬脚跨进正殿的门,一袭白纱素裙,玲珑身段的沈若君打里面出来,与我正好迎头撞。
我客气疏离的对她笑了笑,略略的低了头。她继续是那种冷傲清高的气势,脑袋扬的高高。只当没看见我。只是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她那双剪剪秋水的双眸扫了我一眼。
怀里的雪球对喵了一声,我估计算是对她打招呼。
等我进了殿内,正殿的大门立刻被人从外紧紧合上。古代建筑内光线问题从未得到优化和解决。不像欧洲建筑,整面,整面的玻璃落地窗。虽然是夏日的大白天,正殿门合上后,整个殿内立刻变的有些昏暗。
我见佟宴青和如临依旧坐在原处,老贾依旧站在如临身后。现在偌大华丽的正殿内只剩下我们四人。
佟宴青对我招了招手,“冬儿过来坐。”
我喜欢这时的他,我喜欢他这样叫我。对了,我记得只我和他二人时,他好像叫我小夕。可能是听冬这个名字听惯了,总觉得小夕这个名字有些怪异觉得不是在叫自己。
我欢欢喜喜的快步走到两位大帅哥面前,先给如临行了礼,正准备给佟宴青行礼,佟宴青对我摇了摇手,“我受不得你的礼。”
我冲着他快速的伸了舌头,眨了双眸,做了个鬼脸。
如临一双细长微微吊起的凤眸若有深意的看着我,神情清淡,并没对我说什么。
雪球在我怀里挣扎了一下,我将它放了下来,他直接奔着佟宴青去了。熟门熟路的上了佟宴青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卧下。
如临说,“你坐吧。”指了指佟宴青对面的位子。
我规规矩矩跪坐下来,然后问如临,“陛下传召,有事吗?”
佟宴青微笑着道:“适才你离开的时候,估计也听见了我和陛下在什么。我记得几年前,就陛下颁布的新政你对我说过你的一番见解。你是局外人,你没有千顷良田,没有大量的奴婢,也没有祖上传下显贵的身份,新政对你来说不影响你的任何利益,所以你的话最中肯。另外,我也知道你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方法与世人不太相同。我朝立国两百多年至今,一直沿用的都是两百多年前制定的典制法度。陛下觉得那些几百年前的东西已经成为中楚一颗越长越大的毒瘤。但是丞相的意思,那些典制法度都是祖上传下的立国之本,所以一直压着陛下的新政不付诸实施。我刚才对陛下说,把你传来让你说说你对新政的想法。”
听完佟宴青的话之后,我立刻便问,“我这算不算女子干政?以后,万一……会不会有人要砍我的脑袋?”
“放心,除非我死了。”如临乌黑的眸子朝我飘了一眼,这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像是一根小之又小,轻之又轻的羽毛。在空气里轻浮飘荡。
“陛下。”老贾声音低沉,但是明显我听出有责怪的意思。
这句话太震撼,震撼的我好久脑子才转过弯来,如临刚才好像说的是“我死了。”而不是“朕死了。”
就算我再没文化我也知道,便是寻常的中国人也不会轻易的把死字说出来,除非是骂人。寻常人不会说,王公贵族更不会说,何况天子。
如临的这句话顿时让三人的谈话僵住,我抬眸看了佟宴青,佟宴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估计他也没想到如临会说这么一句犯忌讳的话来。所以他嘴角终于没了温和的笑。
“放心吧。就算你不信朕也要信你的殿主大人。”
我也不知道如临这是无意的调笑,还是有意的暗示。佟宴青何时成了我的附属品?什么叫我的殿主大人?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陛下颁布新政的文书是在宛城的告示栏里。白纸黑字印着四四方方大红底子的官印。因为识字的人不多,一堆人围在告示前,只一个穿着粗布长袍的人念,剩下的人都在仔细的听。那粗布长袍的人念一条,听客们就会小声议论一番。总体说来,听客们还是高兴听见陛下颁布的那些新政策略。但是很快的就有人小声疑问,陛下的那些新政真的会实施?地方乡绅会买账?贵族门阀们会买账?有人说,陛下年轻刚刚继位自然要做做样子。有人说,正因为陛下年轻所以陛下可以大刀阔斧做这些事,大不了杀几个不听话的领头人。”
如临脾眸与我,淡淡的问了一句,“这些人议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大多数人觉得不可能。因为那些手里良田千顷,奴婢上千的贵族不可能由着陛下触动他们的利益。与他们相比,民众只是微不足道的蚂蚁。陛下没有必要为了蚂蚁得罪大象。”
“这事,你怎么看?”
我抬眸看了一眼坐在我正对面的佟宴青,佟宴青对我微微的点了头。然后我侧眸对着如临微笑了道:“其实我也没什么高深的见解。只是觉得,无论陛下想做什么,首先是手里要有兵权。有了死心塌地肯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陛下才能无所顾忌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好比新政策略是一块璞玉,那必然要用刻刀去一点一点的雕琢才能现出它的美丽。若是手里什么都没有,璞玉始终还是璞玉,摔在地上也就是块石头。我记得在我的家乡曾有过一个非常有名的皇帝,他登基后双手始终被他的祖母捆住。所有好的想法,全部被他祖母扼杀。他明白手里没兵,他只能被这样困死。他的远大理想只能是泡影。于是他开始召集信得过的宗室子弟,每日以打猎寻乐为由偷偷练兵。又从军中挑选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兵将,悉心秘密栽培。过不了几年,这些当初的小将官都已是军中梁柱,那些成天与他打猎的宗室子弟都成了他割头不换颈的生死手足。这个故事的结尾,皇帝善待祖母让其再也不问政事安心养老,自己成了千古一帝。”
我瞧了瞧如临神情淡漠,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不过好在他并没有打断我的话,说明他在听。
“其实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陛下,姑且不论陛下的新政,其实不管如何,陛下若是伸不出自己的手,这新政只会是那块砸在地上的璞玉。陛下心里肯定也知道,天地收归国有,按照家庭人数去分配土地。就这一条,那些贵族们必然要极力的反对陛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并没有错。但是请问陛下,就算是朝中无人反对,陛下强推了新政。陛下拿什么来应对那些手里有私兵的贵族,乡绅的反抗?”
“这就是当日你对师父说的原话?”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如临表情依旧淡漠。
“不完全是。”
“朕还是想听听你当初的原话。”
“那些人掌几乎掌握了国家命脉。陛下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们必然要和陛下抗争。倒时候真正倒霉的不是那些贵族,或是陛下。而是那些身无长物的贫民。家中壮劳力会被征兵,他们租种的土地会被收回。一旦田地无人耕种,最多一年就是一场饿殍遍野的饥荒。到那时,真正手里有粮的人会收紧粮仓,等着看陛下的笑话。那些最初欢迎新政的平民因为饿了肚子,又会反过来反对陛下。可能这两股势力会合在一起,起兵造反。我饿过肚子,知道饿肚子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我见过饥荒,见过那些人为了争抢半碗米粥拼的脑浆迸裂的惨寰……”说到这,我抬头直视了赵如临淡笑道:“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应对之策了吗?”
“好!”
我傻傻的看了如临,我是没想到,我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得来的不是他对我这疑问的回答,而是一个简单的“好”字。而且他似乎一点也不为我提出的问题为难,而是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目光熠熠的看着我。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无所适从,自然将头低下。
这时佟宴青道:“陛下如今该明白本座当日与你说过那句话的含义了吧。”
“什么话?”我问佟宴青。
“说你是紫微星辅星。说你偏向谁,谁就能真正的坐拥天下。”
“可是陛下不是已经坐拥天下了?”我笑。
“你觉得朕是坐拥天下的天子吗?”
他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不能回答。所以耍了个滑头,“女子不干政,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足够把我碎尸万段了。再说下去我估计我估计就是个挫骨扬灰的命了。”
“谁敢?”
“谁敢!”
我笑看着两个异口同声的男子,嘴角露出一个略略得意的笑,目露狡黠先看了佟宴青又转向赵如临,“小女子还想安安稳稳的过活,陛下不要为难小女子了。”
“你想的朕都想过,所以到现在朕什么都没做。朕颁布那些法令下去,只是投石问路,看看水有多深。而丞相当日没有阻拦朕,也是想让朕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可是如今朕已非四年前的朕。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所以朕今日与丞相重提了新政的事。他今日并没像四年前那样淡定,对朕放手不管。而是极力的反对朕。小冬,你说,他为何有此种表现。”
我想也没想,直接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如果这话是师父问你,你会不会给出同一个答案?”
“本座本就不会问冬儿这种问题。”佟宴青温润的笑着,看了如临。
我甜甜蜜蜜的低着头浅笑。
这场谈话结束,我和佟宴青一同离开了正殿,如临依旧端端的坐在木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如临的听力超凡,所以我也不敢主动和佟宴青说些什么,好在这个时代的袖子又长又肥,双臂垂下,袖子完全盖住双手。这就可以让我偷偷摸摸的将自己的小手探进佟宴青的叠纱烟青的广袖中。
我是抖抖索索的伸进去,人家好根本就是那个守株待兔的猎人,我的指腹刚触及他的手背,就被他立刻反手紧紧握住。原本是我想去握他的手,结果只是一瞬间,就已成了他牢牢的将我的小手握在手心。
我侧眸瞧他,他目不斜视,直直的往殿外走,只不过他的明显扬起的唇角出卖了他的心。
我在心里暗暗嗔了他一句,“坏人。”
他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拉着我往正殿门口走。我原以为他会松开手,结果他却越握越紧。当我们两人肩并着肩,正准备推开那扇雕花朱红殿门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一女子的声音阴寒彻骨的道:“原来是你!”我自然的转身看去,只见沈若君突然出现在了我和佟宴青的身后。
因为殿门紧闭,靠近殿门因为外面的阳光过于明媚,和殿内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反差。所以我并看不清此刻沈若君脸上的表情,只知道沈若君此时正站在离我俩三尺以外的地方,手里竟然还提了一把散发着幽光的长剑。
佟宴青亦如我一般,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因为心虚,我想从他的手掌中挣出手来,结果努力了几次,均已失败告终。
为了不想动作过大被别人发现,只能老老实实的被他继续握着。
“若君你要做什么?”佟宴青温雅的笑着,但是口气里已让我觉得四肢发寒。
“是她。一定是她!”沈若君提剑指向我。
“是她又如何?不是她又如何?你想怎样?”
“我……”沈若君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明显的颤音,我看着她手里拿着剑向我又走近了几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的站着,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这位混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