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可能因为天热，也可能因为他的颀长清瘦，所以整件衣袍依旧是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不过似乎也只有他能将一件松松散散的长袍穿出属于他的风格，慵懒中带着无人可以触及的威仪。仿若这夕阳的云只属于他一人，他正用闲逸的姿态冷峻的俯瞰一切。
同归对我笑，赵如临好似根本没看见我，直接走进了殿中。我怔怔的看着两人，同归对着发呆的我招了招手，“小冬傻了？快进来，外面热啊。”
我顿时清醒，无奈的苦笑，随着两人的侍从回到殿中。
赵如临已在榻上坐下，喝着老贾端来的凉茶。同归跪坐在他的身侧笑语嫣然的和如临一直在说话。我则在同归身旁找了个角落，老老实实的站着。
我悄悄的观察如临的表情，嘴角虽然带着笑意，但是眼睛里却好像空无一物，只是拿着茶盏一点一点的轻啜凉茶。
看着他现在的表情，只希望他昨晚说的那一句“出乎意料”是他的酒后真言。
我正看着他，脑子里想昨晚的事，他突然将懒散的目光转向了我，那样的灼热，那样的森寒。我立刻低下脑袋，双眸看着自己的裙裾，心里咕咚咕咚跳个没完。
等我心里平静了，再偷偷抬头，发现他好似知道什么，目光恰巧注视着我在偷看他，眼中竟是暖暖的笑意。
我深深的拧了眉，暗自骂自己多事。老老实实的垂着脑袋，纠结着自己的裙子上的坠珠。
等赵如临一杯茶喝完，在同归的提示下，才懒懒的对我说，“过来坐下吧。”
同归赶忙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侧。
我觉得这样既不符合礼法，如果只我和同归，或者只我和如临也就算了。这么多宫女太监眼皮子底下，我不能这样逾越。所以我故意客套的对同归说，“娘娘，我还是坐您下首吧。”
同归拉了几次见我没动，赵如临抬了眼皮扫了我一眼道：“赐座。”
立刻有宫女给我搬来的矮凳，放在了两人木榻的下首。
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跪坐了下来。见我坐下同归便对如临说，“瞧我这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怎么见了陛下和老鼠见了猫一样。”
“昨天被吓的。”我指赵如临那一句冷冰冰“拉出去。”
同归笑道：“难得，也有你怕的时候。”
“你和你哥的性格不一样。他可从来不怕朕。”如临懒懒散散靠在软垫上。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看我。
我心里愤愤，这人又在打什么注意，索性我不说话，看你能把我怎样。于是我只是抬头朝他含蓄的笑了，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纠结我的裙子上的那颗小坠珠。
同归可能是照顾我，见我这样拘谨，故意找了许多话题，我也就附和着点点头或者傻笑一下。反正我不说话。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老贾公公将午膳安排在同归殿中，同归拉着我让我同席，我不愿意，和他们俩在一起吃饭，到底是让我吃饭还是受罪？
正和同归扭捏中，已经入席的赵如临突然开口，“不在这用膳，难不成你要去厨房和宫女太监同席，吃主子剩下的残羹剩菜？”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虽然是轻声细语，但是话中的严厉已让我老老实实的随着同归坐了下来。
三人同席，一张食案，赵如临上座，我和同归分坐于他的左右下首。
皇帝用膳派头自不用多说，什么燕翅峰驼、琳琅七宝可着劲的上。可这些想象中油腻厚重的大菜却偏偏做的一个比一个清爽怡人。
除去如鱼贯出端菜的宫女，老贾站在食案边伺候，门口还站了两个试菜的太监。
其实每样菜也只能尝一口，就要被宫女端走。再好吃的菜也只能尝一口。根本没机会放在自己面前大饱口腹之欲。
赵如临和同归吃饭一点声音也不出，唯一能听见的就是碗碟交错，偶尔象牙筷子碰到盘壁的声音。他们俩这样，我也只能低着头吃眼前的菜，一顿山珍海味吃下来，食之无味也就算了，简直是越吃越恼火，我简直认为那些宫女故意和我对着干，我越喜欢吃什么她们越是快速的端走那份菜。
最后上来一盆碧溪八珍汤，宫女给我们三人一人盛了一小碗，说是一小碗，也就是个浅浅的小半碗。因为前面的菜根本就吃到什么，我想想后面也没什么好吃的了，这顿中饭也就指着这份汤了，于是我根本没拿小勺，直接端着碗一口喝干。
扑哧，同归实在是没忍住对着我笑。
我幽怨的看了同归一眼。都是你，不拉着我，我肯定找地方快活去了。这饭吃的，肚子里连底都没有。
一位宫女深深弓着背正准备将汤盏端走，赵如临道：“放下吧。再给朕来一碗。”
老贾亲自帮赵如临盛满一碗。赵如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表情对宫女道：“再给夫人和徐小姐一人来一碗。”
宫女赶忙深深弓着背给我和同归一人盛了一碗，依旧是贴着碗底的小半碗，我看着生气，又是一口喝掉。
同归看着我蹙眉，可能是在怪，在如临面前失礼了。
谁知道这时赵如临又开口道：“再给徐小姐盛一碗。”
盛汤的宫女又给我浅浅的舀了一小勺，我心里那个气，再美味，在想喝的汤也没了胃口。
所以这碗碧溪八珍汤我是优雅的拿着小勺喝完。见同归对我微微的点头。好像再对我说，这才像话。
赵如临并没没动后来盛的那碗汤，宫女见天子未动碗里的东西，不敢将东西端走，只能一直深深弓着背站在赵如临的身旁。这时也只有老贾有胆子请示，“陛下，是否上茶？”
如临淡淡的点了点头，宫女立刻欢欢喜喜的撤走我们三人面前的碗碟。又是一连串的宫女端着清茶和口盂。我看明白了，这茶不是喝的，是用来漱口的。
用广袖掩着一边喝茶，漱口，一边心里暗骂，腐败啊！穷凶极恶的腐败啊！
漱完口，又是几个宫女端来茶盏，这才是真正饭后喝的清茶。
三人莫不作甚的坐着，一人轻啜一口，再将茶盏放下。
赵如临对同归说，“晚上朕请了师傅，在爱妃这小聚。”
我心里明白，这话他是说给我听的。
同归点头，凝神道“臣妾知道殿主好像晚上是不用晚膳的，也不饮酒。”
“确实，所以师傅极少参加宫宴。”
“皇上丢了个难题给臣妾。”
“爱妃忘了，这里坐着谁？”如临凤眸流转，看着我轻笑。
我就知道这人总是不会放过我，只能欠身对同归说：“那殿主尊驾来了，不让他吃正餐，不饮酒便是。”
“不吃正餐，殿主是大男人也不能一直吃点心啊。不饮酒光喝茶吗？”同归问。
我努了努嘴，轻笑道，“娘娘放心，对于吃小妹拿手。”
同归欢快的拍了拍手，“对了，对了。我竟差点忘了，你家是做什么的。小冬，我好怀念在你哥做的那种水果酒。”
“那还不容易，晚上我做给娘娘喝。陛下要来点吗？”我冲着如临狡黠。你成天找我麻烦，我总要还你一次。
谁知如临道：“朕不胜酒力。”
我不泄气对如临粲然，“我听哥哥说，陛下蹭去过一次雅苑，喝过哥哥做的果酒，还大赞好酒。”
“是吗？陛下去过雅苑？也喝过那种水果酒？”同归笑着问。
如临玉指放下茶盅的小盖，微微点了头。
同归道，“有能者上，依臣妾看，今晚就交给小冬妹妹了。陛下看如何？”
赵如临侧眸看我，好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又好像是在思索什么，我自然推脱，“不行，不行。这是皇宫，岂能让我一个小女子给陛下和殿主还有娘娘张罗晚膳。”
如临凤目微凝，清清淡淡的看着我，“朕既可以让徐卿做一顿除夕宴，为何不能让你给朕再做一顿普通的晚膳？”
同归只顾着对我幸灾乐祸的笑，我却听的一身冷汗，也不知道老贾和同归有没有听出这句话中那个“再”字的含义。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我在不知趣他肯定要给我好看，于是我只能无奈的对着赵如临和同归道：“既然陛下和娘娘看得起小女子，那小女子只能是承蒙抬爱了。”
这顿可怕的午饭吃的我真亏，不过想着晚上可以变着法的折腾赵如临，又想着晚上可以见到佟宴青，又有一种说出来的愉快。这种愉快只属于自己，不能对任何人说，属于平地里开出来的小花儿，偷偷的，默默生长着的快乐。
饭后，如临和同归两人下了几盘围棋。既得了如临的口谕，我便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写了晚上的菜谱，每道菜名旁都注明了准备什么食材，如何烧制。
写完后，我请旨去别院的御膳房，同归想看我的菜谱，我不给。如临在一旁解围道，“看了也就没意思了，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说完又抬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赶忙抬腿就往殿外跑，人都跑出大殿了，只是跑出来之后，人又茫然了，我都不知道御膳房在哪。这时后面追出来一个小太监，追着我喊“小姐，贾公公吩咐小的带您去御膳房。”
我心笑还是老贾公公细心。
小太监领着我游廊小径，七绕八绕，转的我头都晕了，终于把我带到小号的御膳房。我刚跨进门槛，就看着一个身穿红袍的大太监坐在阴凉地里乘凉，背后有小太监打扇，身边放着案几上放满了新鲜瓜果和凉茶绿豆汤。除夕夜我见过这人，叫什么名字我一时间给忘了，反正就是想吃我豆腐的那人。
见我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他只懒洋洋的抬眸扫了我一眼，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已经凑了上去和他回话，“张公公，陛下口谕让徐小姐准备陛下的晚膳。”
对了这人姓张，叫张金泰。我脑子里终于想了起来。
只见张公公又极为傲慢的扫了我一眼，根本懒得和我说话的样子，对那小太监说，“领进去吧。”
低着头从张公公的面前走过，心里庆幸徐冬的样貌平平也是好事。
进了厨房，只有两三个厨子守着炉火。毕竟是中饭刚过，估计厨子们都在午睡。我将菜谱交给一个坐在空地里打盹的厨子，然后开始自己开始动手搬来洗干净的水果准备晚上的果酒。
如果此时派人飞马回汉梁去我的酒窖里取来我自己酿的果酒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两三点，这一来一回，再快的马，不到晚上□□点酒是取不来的。再说这劳师动众的取酒也颇有“一骑红成妃子笑”的意境，这可不是好征兆。
因为时间有限，只能就地取材。我洗好几种常见的瓜果，将瓜果切成丁，用玉碾将其捣烂碾碎，再用洁净的纱布滤果汁。
忙好这些，我已经是满头大汗。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啃黄瓜。
先前看我拟定菜单的厨子，好像终于一觉醒来，拿着我的菜单显示迷迷糊糊的扫了一眼，然后揉了揉眼睛又扫了一眼。我一边啃着清脆的黄瓜，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他，“大师傅，这上面的菜您能做得出来吧？”
那厨子，又揉了揉眼睛，这会他是全醒了，仔仔细细的将我的菜单从从左至右看了一遍，然后他茫然的抬头看我，“姑娘，你确定你这些东西是菜？”
我眯着眼，用手撑着下巴，“是菜，而且是晚上给陛下和殿主大人还有鱼夫人吃的菜。”
那厨子正宗的单眼皮，眯缝眼顿时瞪成了一个圆豆豆眼，“什么？”
我笑的很灿烂很淡然，“大师傅，小女子得了陛下的口谕。您放心按照我菜单上写的方法做菜，其余的不用管。遇见我，您可是走运了，陛下和殿主晚上准会赏你。”
那厨子将信将疑的看了我，又看了看菜单，“小姑娘你是什么人？陛下如何会下口谕给你？”
我笑看这人终于反应过来，把问题问到正题上了。
“我是城里‘雅苑’东家的妹子，我哥除夕的时候给陛下做过除夕宴。”
那大厨拿着我的菜单站了起来，一幅恍然大悟的摸样，对我笑了起来，“难怪。”
我以为他还要和我说什么，结果他只对我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拿着我的菜单，找助手帮忙去了。
剩下的也没我什么事，我开始专心致志捣鼓我的鸡尾酒。
好在这时皇家厨房，只要我开口，想要什么有人很快的给我寻来。
大约到了下午四点，渐渐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多了起来。
没人关心我这么个小丫头躲在宽敞的御厨房的一角在忙些什么。倒是有几个厨子围在拿着我菜单的那位胖大叔的身边，研究那位胖大叔到底在做什么。
到了傍晚，张公公例行来检查，虽然这只是在避暑别院，但是张公公例行巡查的派头还是丝毫不减。有开道的，有打扇的，有端着凉茶的。
张公公依旧那样带着轻蔑的表情一个案几，一个案几的扫视。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那一案几花花绿绿的东西，皱了皱眉头。也没多问，既然是陛下下了口谕他确实也没必要多问，反正只要我没下毒，与他都无干系。
只是当他走到帮我做菜的胖大叔的身边，看了胖大叔做好的菜品时，停下了威风八面的步子，“这些是谁叫你做的？”
胖大叔指了指我，“是这位姑娘。她有陛下的口谕。”
张金泰顺着那位厨子的手指看向了我，短小的鼠目里傲慢与轻蔑聚集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向我投来。
我干巴巴的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迅速的低下头去。
“做这些可有菜谱？”张公公问了胖大叔。
“有。”胖大叔从案几上拿起我的菜谱给张公公过目，我微微抬头斜着眼看着张金泰看我写的菜谱那表情，说实话，他看的非常认真，应该是一字一字的审阅。
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傲慢无礼的人，为什么会对我的菜谱感兴趣。我今天这菜谱到除夕写的那个菜谱简直就是一个博士生毕业论文，一个小学生五百字记叙文的差距。
这张简简单单的菜谱却让他看了许久、许久、许久。
一厨房的厨子以及张金泰带进来的那些跟班小太监各个紧闭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等张金泰看完我的菜谱，非常出乎我意料的将那张纸仔细的对角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口，然后只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话也没多说，也不看我一眼。继续他的本职工作。
巡视完一圈，便大摇大摆的出了厨房，我被他这些举动闹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等他出去之后，又是十多个试菜的太监将所有做好的佳肴按照流程查毒。我将上菜的先后顺序告知了专门管理给各宫主子上菜的管事太监，特别做了叮嘱，这些菜是陛下与鱼夫人专门招待殿主大人的，必须严格按照我制定的先后顺序上菜。
说完后，我看看应该也没我什么事了，便自己走出了厨房。拿出同归的令牌，找了一个小太监将我送回同归的殿宇。
我还未进门，就看着一个雪白的毛球已经朝我扑了过来，我惊喜的蹲下身子抱起毛球，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去蹭它的脸，一转眼又是一年没见它的，真是想死我了，想的我天天搂着个玩偶猫睡觉。
雪球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欣喜，伸出滑凉的小舌头舔我，我指着它的小鼻子笑，“甜不甜？”
只见雪球一双蓝黄琉璃眸子深情的看着我，及其温柔的对我“喵喵”了两声。
看来这家伙确实想我了。
“奇了怪了，这猫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听说话的是同归，赶忙笑着抱着雪球站起来，对着同归灿烂的笑道：“这猫是谁的？真漂亮，太讨喜了。”
雪球伸出小肉垫拍了拍我的脸颊，应该是告诉我，小朋友不应该说谎话。
我低头对它眨了眨眼，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以示安抚。
“小冬，这猫平时可是除了它的主子谁都不理的。连皇上它都不搭理。今日这是怎么了？”
此时同归又换了一身衣裙，鹅黄的对襟纱裙，身披银丝披锦，步步生莲走到我身边。
我抱着雪球继续装傻，“听娘娘这么说，这只猫的来头不小啊。”
“可不，这可是殿主的心头肉啊。”
我看同归对我说话的表情，我暗自捏着雪球的尖耳朵，低头对它嘀咕了一声，“小样，够猖狂的。回头跟我回家，给你物色几只姿色上佳的美猫，如何？”
雪球拿小脑袋往我怀里拱了拱，琉璃珠子一样眼珠子，继续深情的看着我。我抬手拍了它的脑袋，嘀咕一句“又想卡油！”
“小冬！”同归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在做什么？”
我摸了摸雪球的脑袋，“我，没做什么啊……这猫毛真顺滑。”
雪球可能是惦记着我刚对它许的诺，非常配合将脑袋又往我手心里蹭，一脸的献宠邀媚的样。
这可把同归看傻了，一张俏脸和傻了一样，“小冬，这猫居然认你。”
我一边抚摸着雪球那一身顺滑带着清香的长毛，一边傻傻的笑，“缘分，肯定是缘分。人讲缘分，猫肯定也有猫的缘分。”
因为我抱着雪球，同归一时不好向往常一样上来拉住我的手，她的神色依旧有些怪异，不过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殿主下午就来了。我想找你回来，陛下说你忙完了自然会回来，叫我不要去打搅你。看来陛下把今晚单独宴请殿主这事看的很重。小冬，你准备好了吗？陛下和殿主在殿里对弈，我心里没底所以在门口等你。”
我一手抱着雪球，一手拍了拍同归的手臂，“姐姐放心吧。就算我没我哥的那份才情，但是对于吃的研究，我不在我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