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小四站起来，没有再说话。
赵栯笑着问另外小七和小五，“其他的人呢？”
两人回答，“其他的人被师傅带出去玩了。”
“你们仨为什么不去？”我笑着问，
“不喜欢出去玩。”小四直接答了我。
我对赵栯说，“带我去看看他们平日住的屋子，还有徐彻的卧房。”
赵栯带路，我一一将小院子里每个房间都看了，还算满意。收拾的整整齐齐。都是男孩子住的屋子，也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
我又问了小七，“把你的手伸给我看。”
小七听话的将两只手伸出来，我看了小七的手心上手指上结了厚厚的老茧，还有新磨出来的血泡。
“疼吗？”小七长的比另外俩小子英气，个头身材也比小四小五高大。
“不疼。”小七灿笑着答我。
我扭头问赵栯，“我知道弓手都是有护手的，你怎么不给小七备一个？”
“我没想到这茬。主子说了，我明日就派人给小七买一个。”
我点点头，补了一句，“不要省钱。要买个好的。”“主子，不用。我们吃主子，住主子的，不敢再奢求什么。不戴护手，射箭有感觉。”
“瞎说。既要做我的人，第一条就是要好好爱护自己。自己都不爱护自己，日后我哪里能指望你们？”我话是对着小七说的，但是目光却落在了小四小五的脸上。
三个少年对我齐齐的点了头。
有一点还不错三个人都记得自己原先的姓。小七箭射得好，人长的也漂亮，我给他起名就叫秦白。小四小五我见两人个头差不多，长相都差不多，而且看赵栯对小四好像是另眼相看的样子，我对赵栯说，疾如羽，多如林。小五叫张羽，小四叫刘林。
赵栯对我赞赏的点头。其实我心里还想对他说，这句话其实是汉武帝年轻时瞒着窦太后建立羽林军时想到的一层意思。我只是借用，等日后他若有了自己的私卫，也可以叫这个名字。
当然他是不知道汉武帝是谁，更不会知道窦太后是谁。
三个小子对我给他们起的名字也比较满意，又觉得新鲜，三个人互相对喊了彼此的名字，觉得有趣。
站在赵栯身后的李伯对我拱了拱手，“一会等老奴那两个孙子回来，请主子也给他俩起个好名字。”
我笑着点了头。
我看了看杵在院子里的梅花桩，扭头问赵栯，“这个你行吗？”
小四刘林“扑哧”笑了，孩子就是孩子。刚才还是那一脸的凝重，一转脸立刻能笑容灿烂。随后小七秦白和小五张羽两个人也跟在后面抿着嘴笑。
从他们的笑意里我知道我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此时只见赵栯利落的撩起衣袍塞进腰带里，轻轻一跃就已站在一根梅花桩之上，我抬头看他，暖阳下他一身烟灰白袍，双手负后，人若轻羽，目若朗星，笑意盈盈，立于桩上。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仰视他，便已被他濯濯深秀的姿仪所折服。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鱼同归刚刚为何会深深的看了他几眼，除夕夜许凝霜为什么会一直守在他的屋外。
这两个还是我知道，后知后觉的。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
我看着他那高挑飘逸的身形，墨发在碧蓝的天空中轻轻飞舞，一张俊逸飞扬的脸庞。仿似看见了年少时的佟宴青。
不对。赵栯和佟宴青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待我再仰头看去，怎么赵栯低头看我的眼神里竟也含了睥睨天下的目光？
“赵栯。你下来。”我对赵栯招了招手，“不用看了。我已经知道了。”
赵栯并未理我，只是对我扬了扬唇，柔声道：“小冬，你看好了。”
随即只见他突然轻飘飘的高高跃起，而后他在十九根木桩上，如脚踏云端，飘逸轻渺，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武了一套拳法。
其实说武并不确切，虽然我能看明白，在赵栯那优雅如仙的姿势里透露的是另外一种狠绝，但是那些招式与姿态太过优雅华美，让我觉得他好像只是在梅花桩上跳了一曲刚柔并济的舞蹈。
等赵栯一套拳法打完，在我身边的三个小子和李伯一同爆发出欢呼与掌声。我却只是怔怔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从梅花桩上飘然而下，放下塞在腰带里的衣袂，对我微笑。
他的目光太过耀眼，逼得我赶忙转走目光。
刘林、张羽两人抱住赵栯的大腿，一起喊着，“赵大哥教我、教我。”
赵栯将两人拨拉开，“还没站就要跑。小心被反噬。老老实实的和你们师傅打好功底，再说。”
听了他这话，我笑了，这人真能忽悠。出自佟宴青的武功能轻易传给外人？他也不怕他师傅宰了他。
几人嬉闹间，院子的大门被推开，只见徐彻领着一帮子虎头虎脑的小子有说有笑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院子里站了个粉妆少女，一票人自然奇怪。止住笑语。
赵栯对徐彻招了招手，“徐师傅，快来见过主人。”
我转身对徐彻露出淡漠的微笑，“徐师傅好。大半年没见了。”
对于吃惊，人的目光有两种。外向型一般会把眼睛瞪得大大，暴露自己的一切。内向型一般会立刻眯起双眼，本能的自卫。
徐彻就属于后者。只见立刻蹙眉眯眼。走到我面前。
赵栯对徐彻道：“为了行事方便，平日里主子都是女扮男装。”
我继续看着徐彻微笑，不过笑意慢慢的冷了下去。
徐彻听完赵栯的话，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恭恭敬敬的对我行了礼，身后的几个小子也随着对我行了礼。
我对徐彻道：“徐师傅，不用客气。平日太忙，不得空来看你们。赵栯一直和我说，你们要来给我拜年。我想与其你们来，还不如我一人来方便。徐师傅，新年好啊。”
“不敢不敢。确实应该是我带着这帮兔崽子给主子拜年。”徐彻对我放下了戒备，放开了笑容。
“晚上大伙一起吃个饭吧。”我扭头对赵栯说。
赵栯有些为难，“这里只有大锅，没有小灶。大锅里的饭菜估计你吃不惯。”
“瞎说。”我笑了道，“苦日子我还没忘，看来你已经忘了。”
赵栯看着我眼神里明灭不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即点了头，“今晚我做饭。”
李伯说，“那怎么使得。”
我拉住李伯的胳膊，“如何使不得？我正好许久没吃过他做的饭菜。李老伯不要小看他，人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洗衣做饭他拿手。”
我这么一说，一帮小子们都龇牙咧嘴的笑了，徐彻也抿着嘴笑。
赵栯听我这么说，非常高兴，立刻从衣兜里逃出一两碎银扔给其中一人，“老大，去买两只鸡，一条鱼。再买点猪骨头，晚上炖汤喝。”
“等等，家里有面吗？”我问。
“有有有。”李伯赶忙说。
我心里有了主意，于是对八个半大的小子，“下午正好也没事，带上小铲子，随我去后山挖野菜。”
“啊？”一帮子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连赵栯都瞪大了眼睛，“你吃过野菜？”
我得意的冲着赵栯笑，“在我家乡野菜是最精贵的好东西，真正土生土长的野菜都绝种了，吃的都是人工种的。”
“主子，主子，人种野菜是不是就跟种粮食一样？开田种地一样？”一小子问我。
“是啊。就是开田种野菜，然后拿去集市卖。可贵了。”我啧啧嘴。
“还有这种事啊……主子的家乡在哪里？不在中楚吧？”另外一小子问我。
“自然是不在的。不光不在中楚，而且根本不在这中洲大陆。”我道。
“那是哪里？”
“说了你也不知道。没人去过那。我是第一个从那里过来的人。”我故弄玄虚的笑道。
八个男孩子叽叽喳喳的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一一作答，赵栯了呵呵的在边上听。
最后还是徐彻看了看天色，“赶紧出发，现在天黑的早。挖不了多久，就得天黑了。”
于是我安排，老大去买菜，李伯依旧在家看门，我、赵栯、徐彻领着七个半大小子一人拿了把小铲，浩浩荡荡的去了后山。
这是贫民住的城区，离东城门最近。徐彻和七个小子穿的都是粗布棉袄，我和赵栯穿的却是绸缎织锦，我们俩的个头又高，走在灰头土脸的人群中越发的吸引路人注意。
有人对我俩指指点点，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也有人笔鄙夷，也有人讥笑。不过赵栯的目光里只和这头顶上的暖阳一样，看的人如沐春风、暖意融融。他的眼里没有别人，也看不到别人，只不停的转眸看我。
我则是平日里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惯了，突然接触到这些纯真朴实的孩子们，心里莫名的舒畅。所以脸上始终润着淡淡的笑意。
出了城，向南走了一里多路，找了个朝南积雪已经融化的山坡开挖。
荠菜。这个我认识。这些曾经的小乞丐们，自然也认识。我对他们说，只挖这一种野菜，其余的不要。
我让他们两三人一组分开挖，我想和秦白一组，因为这小子长的帅，我喜欢。赵栯也不反对，反正就跟着我和秦白，三人一组挖。
只是我刚蹲下，赵栯就皱了眉头，不停的提醒我：你的手、你的披风、你的指甲、你的裙子……
后来我烦了，直接将披风脱了，把裙子像一般劳动妇女一样系在腰间，对他说，把披风给我挂树丫上，指甲脏了就脏了，又不是不能洗。手指糙了就糙了，回去洗干净抹点面油就是了。
秦白指着赵栯大笑，赵栯拿着小铲子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秦白立刻抱头求饶。这回轮到我放声大笑。
多久没这么敞开心扉畅怀大笑过？自己好像完全不记得，不管是前世的那个时空里还是这一世。
前一世，惶恐不安的活着。小时候怕考不好，长大了怕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了怕没成绩，做出成绩了又怕领导不认可。所以只能甩开膀子往前冲。
这一世，朝着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时时刻刻将自己的心包裹在一层铜墙铁壁里。没有人可以窥探没有人可以触及。哪怕是佟宴青，我也从未对他表露过自己真正的心迹。
但是在此刻，看着那一张张生动朴实的小脸，看着自己手上一手的泥土，仰头便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背后一轮暖融融的太阳烘烤着我的后背，身边还有个这世上我唯一完全可以信任的同伴。我想此时此刻，我没有必要不快乐，我没有必要忧心忡忡，我没有必要伤春悲秋。
我像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露出罗裤，蹲在刚刚发芽的草地上挖着野菜，因为长期装扮男子，全身毫无少女的矜持柔弱，我和秦白比，谁挖的荠菜多。赵栯不理我俩，只顾着自己埋头苦干。
当太阳下山，其余的将其余的七个人汇集起来，挖了整整一麻袋的野荠菜。
赵栯问我这东西怎么吃，他虽然过过穷日子，但是还没沦落到吃野菜的地步，自然是不知道的。
另外七个傻小子，七嘴八舌的告诉赵栯，煮着吃，和着米饭吃都可以。
赵栯闻了闻，荠菜的味道有些冲人，没法想象这东西和米饭混在一起怎么吃。然后问我，“难道你吃过这东西？”
我笑着回答，“自然。要不我让大家来挖这个干吗？”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可能”三个字。
不过他应该能从我的笑意里看出“没骗你。”三个字。
冬日，太阳下山的非常快。等我一行人扛着一袋子荠菜走进城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边刚进了城门，就听见后面咯吱吱铁链与齿轮发出的巨响，城门关了。
这是东城，路边是没有路灯的。徐彻带路，领着我们摸黑回到那栋朴素简单的小院。
等进了院子赵栯才突然怕了拍我的肩膀，“主子，你的披风。”
我这才想起披风被忘在了城外某棵不知名的树丫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笑了对赵栯道：“丢了就丢了，给穷人家捡去还能当些碎银吃顿好的。”
“还是主子大方。”赵栯暖暖的对我笑了，提着一麻袋荠菜到院子里，找了个大木盆，将荠菜全部倒进大木盆里，又唤了老大和老二打水，所有人围成一个圈，洗菜。
我正要捋了袖子蹲下，赵栯对我摆了摆手，“这个主子你就免了吧。”赵栯说完，所有人都对我说了同样一句话。
我想想也是，大冬天的，挖野菜可以。不过下冷水，还是算了。万一得了冻疮，那就完蛋了。
只得跑去厨房，坐在土灶边烤火。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一麻袋野菜也就洗完了，只见赵栯将衣袖高高捋起，一直卷到了上臂，露出麦色的肌肤，端着大木盆进了厨房。
“真的煮饭吃？”赵栯问我。
我坐在小马扎边，胳膊肘撑在大腿上，笑着说，“当然不是。把荠菜剁碎，和点肉馅搅匀。”
“你要做菜荠菜丸？”赵栯不解的问我。
“哪那么多废话。按我的话去做。剁肉馅和菜馅的事你交给别人去做，你去和面。要多多的。”
“你到底要干嘛？”
我皱了皱眉头，“你听不听我的？”
“好好好。”赵栯说着唤来李伯和老大老二，三个人一起剁肉剁菜馅。赵栯乖乖的拿来一袋子小麦面揉面团。
其余的人没事做有的蹲着，有的干脆坐在柴垛上，看着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馅子和好，面团揉好。
我对所有人招了招手，十个人围上来大眼瞪小眼看着我，我捋起袖子，拽了一小团面团，用擀面杖擀了块非常丑陋的小面皮，然后用筷子挑了荠菜馅包了个根本站不起来的饺子。
“这东西叫饺子，是我家乡过春节的时候必吃的东西。每到过年，一家人团圆圆圆的在一起吃饺子。今年算你们在我这过的第一年，其实不管你们曾今姓什么，曾经经历了什么，既来到我这就是一家人。所以我想既然过年，那么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还是得吃顿饺子。”
我微笑着对着围成一圈的十个人细语柔声，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的这番话让围着我的十个人深深的感动了。
特别是徐彻，我总觉得他这样一个经历过风雨的人，不会轻易感动，但是恰恰被我看见他的眼圈最红，我估计并不是我的这番话让他感动而是，我的这番话应该是触及了他心里的某一处疼痛。
“别都傻站着了，大家一起包饺子吧。”我拿着擀面杖敲了敲擀面板。
赵栯笑着安排几个小子各司其职，擀面，擀面皮，包馅子。
我在一边做了几个示范后，赵栯包的饺子就已经出师，包的比我好看的多。我和他说，我娘包的饺子能站起来，不是软塌塌的，躺着。
赵栯和刘林经过几次毁坏性试验终于包出了一个可以立起来的饺子。
我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没我啥事了。继续找了个小马扎围着炉子烤火。
还是那句话，人多力量大，而且这帮小子平日里都是吃住在一起，配合起来也是相当的默契。
不一会一大盆馅子就已经用光了。
一厨房满满的人又大眼瞪小眼的看了我，我笑着起身，从赵栯的钱袋里逃出来一枚铜板，用最后一块面皮和最后一点点的菜馅将铜板包在饺子里，混在一案板饺子当中，“这也是我家乡的习俗，一锅饺子谁能吃到这铜板，谁今年准能走大运发大财。”
我说完，一屋子人笑呵呵。我先让赵栯将鸡鸭鱼肉一股脑的全部烧好，端上桌。
随后我吩咐李伯烧了一大锅开水，等水烧开了将饺子倒进去三分之一。别的我不会，煮饺子我还是会的，这都要归功于，前世经常吃速冻水饺的缘故。
第一锅饺子煮好，那香气四溢，馋得我自己口中都冒了口水。野生的荠菜馅儿的饺子，这东西在我前世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啊。
我让每人拿来个碗，由我来分，一人先盛了十六个，寻个吉利。
然后又下了两锅，将饺子全部下锅煮熟。
“真香啊……”秦白端着碗使劲的嗅碗里的饺子。
“以前只当他是野菜，填饱肚子用的。怎么今日主子这做法，让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野菜而是山珍海味啊。”刘林抱着自己的碗。
一切忙定了，我让赵栯将一直在门外看车的老柳也喊了进来，一家子人团团圆圆挤在一张桌上。我自然坐主位，赵栯被挤在我身旁。
徐彻拿来的一坛子酒，“主子别嫌弃。”
我让赵栯将酒打开，每人倒了一碗，“不满徐师傅说，我曾经差点饿死路边。我过过苦日子，所以以后不要和我见外。”
我这么一说，又拉进了我与这些曾经孤苦伶仃孩子们的距离，“来举杯，为你们能来到我家陪我过年，干杯。”
我首先高举酒碗，随后十一只酒碗一同碰撞在一起，我一仰头，将辛辣苦涩的烈酒喝下，其余的人也随着我一口将一碗酒喝下。
一桌子的男人，只我一个小女子，但说起来也奇怪，这些小男人和大男人神色里却对我充满了敬重。
我举杯他们举杯，我吃饺子，他们吃饺子。我笑，他们跟着我笑。
小子们酒量都不行，考虑到他们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就让他们喝一碗意思意思就算了。
剩下的酒就我、赵栯、老柳、徐彻四人分了。其实也没多少，人多，就那么一坛子。
没想到老柳也是好酒量，三碗酒下去，赵栯小脸颊已经开始红扑扑了，老柳依旧面不改色憨厚的笑着。
一坛子酒喝光，大伙开始专心吃饺子。
吃一半就听赵栯的嘴巴里发出，“咯噔”一声，我看着他腮帮子裹啊裹啊，最后将我包进去的那枚铜钱吐了出来。
我拍手大笑，“赵栯你今年要走大运啦。”
其余的人也跟着恭喜赵栯。
赵栯自己也挺高兴，看着我目光灼灼，“我就盼着今年主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早点可以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