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我扭头看了他,抬手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去触摸那光洁如玉的额头,口中喃喃,“没发烧啊。”
赵栯对我温柔的笑了,可是正当他准备对我张嘴说什么的时候,我见他突然眼神朝我的背后看去,我亦扭头去看,只见十多个衣裙穿着雪白素衣,各个身形修长,步伐轻盈的男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看着这群人走来,我完完全全的有一种,一片片雪白落入苍茫混世中。看上去那些洁白与苍茫完全格格不入,显得那般的刺眼,显得那般的灼痛。仿佛他们是天地的精华所生,我们这些肉身凡胎,生于庸碌,死于庸碌。我们的生只是为了承托他们的无限高华。
这好像就是佟宴青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哪怕他一再的为我折下身段。但是他那种似是与生俱来的高雅让我无所适从。
我生就是随性散漫的人。前世是,这一世亦是。
想到这,然后立刻又想到赵栯在食肆中对我说的话。无由的心生疼痛。
正神游中,赵栯已经将我拽至墙角。这队人在街巷中飘然若仙的走过,所有人包括胡人均对他们弯下谦卑的脊梁,行了最尊贵的大礼。
赵栯按住我的背,随着众人一同行礼。整个街道立刻变得一片肃然。
在我躬下背去的刹那,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这队白衣人的后端。
沈若君。那个美丽的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修长挺拔,有着完美弧线身材的女子。
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她在这,佟宴青又会在哪里?
“他是谁?”赵栯的唇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问。
“沈若君。”我低着头,轻声回答。
“那师父应该就在附近。”
我没点头亦没摇头。只是希望这队人赶紧离开,我突然很厌恶这样谦卑躬身。
前面有人缓缓的直起了背,渐渐的拥攘声又传进我的双耳。
一双大手落在我的双肩上,扶直我的身子,“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他在那。”
“他们的恩怨和我们无关。”我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径直的朝坊巷口走去。
“小冬,你怎么了?”跟上前再一次伸进我的广袖中,握住我的手。
“没怎么。”我继续清清淡淡的回了赵栯,由他拉着我。反正我走我的,他随着我走。
两人穿过恢复热闹的人群,走到坊口,看见马车被老柳停在路边向阳的地方,自己懒洋洋的半眯着眼坐在车辕上晒太阳。
等和赵栯一直走到车边,老柳才发现我俩,从车辕上跳下,对我和赵栯憨厚的笑了,“主子这么快就回啦?”
我笑着点了点头。赵栯老老实实的上了车,然后拉住我的手,将我拉上了车。
进了车厢,看见车内的软垫,突然觉得有些累,也不顾及赵栯,解下披风人便往软垫上倒。赵栯默不作声的将披风给我盖上,轻声问我,“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时老柳在车外问,“主子,咱们回住处还是去哪?”
赵栯暂时没回话,推了推我。
“去看看你的那帮小弟兄。他们既然日后要跟着我,总是要让他们知道的。口舌不稳的人,想必你也不会要。”我侧着身,没有去看赵栯。
“好。”赵栯吩咐了老柳驾车往城东去。
“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反正路上还远。”
我依旧没理他,不过感觉身上又压上了一件衣物。那衣物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他再冷的天从未披过披风御寒。想来是把自己身上的夹棉的外袍脱了下来,给我盖上。
深深浅浅的呼吸中,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端。就像是刚刚饮下的烈酒,灼烧了一切后再回味便是纯纯绵绵的甘甜。
车轴吱吱呀呀发出单调让人心烦的声音,毕竟是马车,车厢虽然制作精良用木板和厚锦包裹了几层。但是马车外街巷中熙熙攘攘的声音还是潮涌般的往我的耳朵里灌。
躺了半天,越想睡一会,越是睡不着,一路心烦,背对着问赵栯,“那天晚上很多事都我拼凑不上,我相信远没有你说的那般简单。是不是今天没见到那个人,你根本不会和我说大哥呕血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冬,我刚才想了一下。你好像是从看见那队了凡宫的人开始心情突然变了。就算是我和你说师父呕血,你都没有表现的这么明显。为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个沈若君?”
“答非所问。”我恹恹的嘟噜了一句。
“你和师傅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怒视了他。不过看见他大冬天的将身上唯一的棉袍给了我,自己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坐在我身边,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遂,默默的将棉袍递给了他,“以后不要乱说。我就是把他当大哥看,没别的。”
“哎。小冬我明白你。确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挨不上师父的衣袂。你心里装着他自然是谁也看不上。”
“你别再胡说了。你这话若要有心人听去,可知道要惹多大的麻烦?”
赵栯将衣袍穿上,我很自然的伸手去他的右肋下帮他系衣袍的带子。当我的手触及到他的衣袍,能感觉他微微的颤了颤,身体随即有些僵硬,但是并未阻止我。
我笑,将衣带系好,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然后把蝴蝶结塞进了袍角里。
这时有人的将两臂伸开,成了一字型。我低头一看,一条滚着黑边的粗锦腰带放在某人的腿上。
我伸手用力捏了他胸口的皮肉,“得寸进尺啊。”
人家咧了咧嘴,乖乖的低头将自己的腰带扣好。
“为伊宽衣解带的事我都做了,伊人还有何不愿意?”
“懒得和你耍嘴皮子。回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从何说起呢?”赵栯笑着将自己的衣衫整理齐整。
“从我走了开始说。”
“你带着张大叔走了,田大叔就问我你们去了哪。我只说你们去了大户人家做菜去了。你一走,桌上的人就都没了兴致,也就散了。我就等呗。心里担心,又无能为力,还能做什么?你又不带我去。”那人幽幽怨怨的看了我一眼。
“我若带你去估计我们俩现在已是黄泉鬼了!”我抿着嘴乐。
“大伙散了。我就一个人坐在饭厅里,也懒得回自己屋子。灵铃跑来和我说话,我也没心思听。她就一边嗑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一样和我说到了天黑。”
我继续抿着嘴乐,那丫头叽叽喳喳的功底我是见识过的。
“后来凝霜来掌了灯,我寻思你也该回来了。结果等来的是师父派来的人,说你受点小伤,不过人没事。让我放心。宫宴散了就送你回来。我怎么放心,我急得要死。但是还是那句话,我再急依旧是无能为力的等。”
这回我不笑了,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无奈。也看得出他神色里的一抹落寞。
“我心里急,灵铃在我而边上不停的问我,你究竟去哪了?去干什么了?我嫌烦就把她轰走了。过了一会她给我端来一碗面,我也没心思吃,又把她轰走了。”
“哎,可怜的小灵铃……”我长叹了一声。
“你怎么不可怜我,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那人恶狠狠的瞪我。我赶忙笑嘻嘻的事宜他继续说。
“刚把灵铃赶走,师父的人又来了。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结果那人说你被人劫走了。不过依旧叫我放心,劫走你的人,不会伤你。应是拿你做人质。我真是火了,我承认心里埋怨了师傅,他居然连你都看不住,又是受伤又是被劫。”
“他真是尽力了。其实怪我自己得意忘形,去看了了凡宫主的眼睛,才会受伤……”
“你!”赵栯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因为大哥的师父在,所以大哥不便医我。所以大哥示意陛下出面带我医治。然后慕容鸿烈应该是想刺杀陛下,结果陛下已经离开。所以只能抓了我。他知道我和大哥的关系。因为去年除夕我和大哥在云台殿顶上看烟花,他也在。大哥还被他所伤,伤的极为厉害。”
“怎么可能。他武功再厉害也是凡人,师父如何会输给他?”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亲眼所见。不过他是使了诈,大哥分了心。”
“这还差不多。”
“不过我看得出,大哥根本不想抓他。有意的放他。”
“今年不一样。你知道来帮师父传话的那人根本没走,说现在全城在搜人。师父命他不得离开我们的宅子,一直等到你有消息再说。入了夜有人敲门。凝霜去开的门,人来了说你在他们手里。让我帮他们准备暂避一时的地方。我问那人你如何了,他说了一句,好得很,正和主上快活着呢。”
我黑了黑脸,“胡说!”
“人家没胡说,你别忘了,我进屋的时候你正和人家有说有笑!”
他这话一说我立刻就没了声音。
“人走了。师父派的人从屋顶上下来告诉我,他去追踪那人去了。我想这天下应该没人有本事能甩掉了凡宫的人,所以我就赶紧吩咐人准备东西,又去徐彻师父那里找了个功夫好人机灵的人随我一起去见你。心急火燎的走半路上,师父的人拦住我,告诉我,让我进去后不要多话,尽快把你带出来。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势必是一场恶战。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当我踹门进去,看你和慕容鸿烈谈笑风生的样子,虽然有些生气,但是看见你我一夜悬着的心也就安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当时也是故作镇定。那个人也是个大魔头,他一句话就让他的一个手下自己割了自己的脖子,溅了我一脸的血。”
“其实你受这些罪,罪魁祸首只是一个人!”赵栯眼神里充斥了满眼的戾气。
哎……又杠上了。
“后来我前脚把你带回家,师父后脚就跟了过来。而且是换了装,戴了□□。师父看见你一脸的血,半死不活的那样,那眼神和表情我看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怒气。阴戾戾的。然后师父吩咐我,烧热水,找绷带。我准备好了东西,他就命我在屋外候着。等他从屋内出来,天色已经微明。他对我说,你没事了,用了药让你安安稳稳睡几天。我见他脸色不好,但是又不多敢问。只是他还没走几步,我便发现他步伐不太稳健,人有些晃悠。我赶忙去扶他,他用力甩开了我的手。我当时也是有点急,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有些悔。所以只得跟在他身后。当我准备送他出府,他突然猛咳了两声,我又不敢去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呕了一口血。出了府,有马车在等他。师父的人接他走,说什么大典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宫主一直在等他。他们就匆忙忙的走了。”
“我孤单单的站在门口看着师父的马车离去,心里担心,他一定是给你渡气才会这般虚弱,然后还得去主持开年大典,如何顶得住。心里感叹,师父对你实在是太好了。我不及他。只可惜了……”
我心里酸酸,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转,一直控制着没有让他没滑落出来:“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我从未奢望过什么。他就是大哥,仅此而已。我欠他的,日后我会想办法还他。赵栯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做这些不光只是为了赚钱。其实还有一点,我想自己变的强一些,强到有一天我再也不需要他照顾我,我甚至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反过头去帮他,照顾他。想赚钱的办法很多,隐姓埋名做个富甲商人那多轻松,我为什么要劳师动众搞那么大动静,开雅苑开淑苑一边赚钱收集方方面面这名门贵胄的消息。其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得透。”
“原来你存了这份心思……”赵栯听我说完,半晌才讷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冬日暖阳,车厢外是无云的蓝天与熙攘的人群。车厢内却像是一潭秋水,沉静幽深。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各想个的心事。
到了地方,老柳停下马车,隔着厚厚的车帘说,“主子,到了。”
我坐直身体,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一张温暖的大手无声无息的,插入我的发丝里,以手指为梳齿,帮我梳理。
“睡了这些天,头发都有些枯了。这几天咱们哪也不去了,好好在家养养补补。”赵栯一边梳一边口中温存。
我微微摇了摇头,“今天去了胡人坊我才发现在汉梁我是白待了一年多。一年也就这几天难得清闲。你带我四处转转。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
“好好好!”
身后那人一激动,我立刻龇了牙,拧了眉心。扭头去打他的手,“轻点!我这是头发不是草!”
“哦哦哦!”赵栯喜笑颜开的对我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
下了马车,赵栯上前敲门。我则站在赵栯身后。
不一会李伯那苍老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谁啊。”
“李老伯,我是赵栯。”赵栯答道。
那扇贴着崭新大红对练的木门立刻从内打开,李伯精神矍铄的从门内走了出来,眼都笑没了,对着赵栯行了拱手礼,“赵大管事的新年好啊。”
赵栯亦对李伯行了拱手礼,“李老伯新年好。”
两人行了同样的礼,不过一个谦卑的弯曲了膝盖,一个轩昂的挺直着后背。
“这位姑娘?”李伯自然看见了站在赵栯身后的我。
我没说话,只是对着李伯双眼含笑,微微扬了唇角。
赵栯对李伯招了招手,“进去说。”
李伯点了头,这时赵栯突然对我双手抱拳,表情极为肃穆,“请进。”
李伯的原先笑眯眯的表情立刻滞住。
我笑着看了李伯一眼,并未多言,直接迈进门内。
一抬眼只见院子里又多了不少新鲜玩意。十多根木桩竖在院内,我问赵栯,“这是不是梅花桩?”规矩的在我身后回了一句,“是的。”
我又走到标靶前,看了看标靶的红心位置插着的几支羽箭,“谁射的?这么准?”
赵栯回,“小七。小七专攻射箭。”
“那晚上的小四专攻什么?”我笑着问。
“小四全才。所以我才选了他。”赵栯回。
我和赵栯在院子里站了会,李伯一直没敢作声,默默的跟在我俩身后。
我转身明媚的笑着问李伯,“人都去哪了?”
李伯先是看看赵栯,又看看我,因为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知道如何回答我。
进了院子说话方便,赵栯对李伯笑道,“李老伯这是主子。”
李伯立刻傻了眼,嘴巴想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眼睛却愣愣的看着我,所以嘴巴哆嗦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
最后还是赵栯冲着院子吼了一嗓子,“人呢?”
“是赵大哥!”两三个穿着会棉袄系着粗布腰带的小子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小四。
小四兴冲冲的跑出来,但是看见我之后,立刻放慢了脚步,迟疑的犹豫的看了我又看了赵栯。
其余俩小子已经冲到赵栯跟前,一个伸拳,一个踢脚,上来就打。
我笑着往后退。离开那个危险的圈子。
只见赵栯爽朗的大笑了一声,长臂在胸前优雅的画了一个圈,便已将俩小子提溜在手里。
我看着赵栯的招式,心里微微一惊,这招式我见过。去年除夕,佟宴青和慕容鸿烈也用了这个招式。因为姿势优雅如仙,所以留在我脑中的印象特别深刻。
难不成,佟宴青给赵栯的小册子里,将自己常用的招式都写了进去?
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事,在赵栯那优雅的一挥手中,彻底的被证实。怪不得一个蜻蜓点水的动作就已经让慕容鸿烈有了怀疑。
赵栯提留着俩个还在不停拳打脚踢的小子,转身看我。发现我神色有异,便立刻放开了两人,“主子?”
“啊?”小四迟疑的目光终于有了改变,和其余三个少年眼睛均瞪的大大的,看着我。
我从容的对三个少年笑了,看着小四说:“小四,不认识我了?”
小四依旧沉浸在某种震惊里,“你……是主子?”
“小七、小五、小四快来给主子行礼。”赵栯笑着对三个少年招了招手。
三个十多岁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小眼互相对了眼色之后,三人才规规矩矩的对我行了参拜大礼,双手抱拳抬至头顶,屈身弓背。
我并未立刻让三人免礼,而是让他们的动作停了四五秒之后才笑着说:“免了,快起来吧。”
三人站直身体,我看了他们的个头,立刻夸赞了赵栯:“看来你没克扣他们的大骨头汤。”
听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三个人终于确定我就是那个沐晨中那个不苟言笑的一身青衣的主子。
“主子。”小四突然朝我单膝跪了下来,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人还算镇定,一动未动的看着他。
倒是赵栯赶忙将倾身,欲将小四扶起,但是我立刻阻止了赵栯,“你别急,让他先说。”
赵栯看了看我,对我点了头。
“主子,那天夜里我没有护住主子,让主子受了伤。请主子责罚。”
我看他眉心紧锁,一脸的刚毅。微微笑了道:“我受伤又不是因为你。在你遇见我之间我已经受了伤。”
“可是在车上,我没护好主子。让主子加重了伤势。”
我觉得这毛头小子很有意思,一般人出了问题都是把责任向外推,他却积极的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并不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小四继续拧着眉心,一脸肃容。
“起来吧。”我笑着摇了摇头,倾身去扶起他,“你并不知道是我,我也没有和你说明。所以你自然不会全力护我。我并不怪你。不知者不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