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一队穿着赭色裙装腰间系着暗红色宽腰带的宫女端着托盘里的菜品,整齐划一的从我们对面的另外一股道穿梭而去。不一会又有另外一队宫女端着手持托盘的宫女又盈步而来。
凑着灯火,能明显看出这些宫女各个身材苗条,走路的样子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步履轻快却丝毫不见杂乱。看着一队宫女从对面走过,就觉得是一条赭色的丝绸一路的迤逦婀娜。
随着宫乐钟磬声越来越响亮,我已看见前面不远处应该是被无数灯火映照成了白昼。
一栋宏大的宫殿渐渐映入我的眼帘。在接近这栋宫殿时我发现宫道上的宫卫已从十步一岗改成了五步一岗。
我仰头看了一下越来越近的宫殿。心叹,以这个时代的手工业能力,造出这么一座鎏金铜瓦、气势雄浑、殿角飞檐的宫殿要花费多少金银和人工?再想想那些只被动了几筷子就被端下的美食。
娘的,老子不由的开始愤恨。想着去年自己经历的那场饥荒,那些混沌的目光。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于是,老子在心里下定决心,如果今晚有名回去,老子要更加发愤图强的赚取这些贵戚们的钱财,拿出一部分专门用于做善事。老子也要成为劫富济贫的打下。
待走近这座宫殿,发现这宫殿为一栋联排建筑,几座宫殿串联在一起,中间一座最为气势轩昂高大。大约有二十米高,从地面至宫殿,由左右各三排由汉白玉台阶连接,熠熠的灯火下,梁柱涂金,金龙盘柱。
我随着那对士兵一直走到台阶下,士兵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时有四个穿着红袍的太监从台阶上同时走下,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开始对我冷言冷语的士兵,对走来的太监现出恭敬的摸样,双手抱拳,低头哈腰的对那四个太监道:“禀公公人已带到。”
那四个太监没一个正眼瞧说话的士兵,只是自上而下四双眼睛对我扫视完毕后,拿腔拿调的尖锐着嗓子对我道:“小爷,走吧。”
我依旧露出淡然平和的微笑,拱手对给我领路的四个太监道:“有劳公公。”
“岂敢哦。”有个太监对我挖苦了一句,两个人走我前面,两个人走我身后,明显的我被四人夹在中间。
有意思,四人均为红袍,我却素银锦袍,非常漂亮的颜色搭配。
台阶两侧的宫卫已从宫殿下的五步一岗,成了一个台阶便站着一个宫卫,应该可以说这是地地道道的一步一岗。
这些宫卫的衣着和十步一岗、五步一岗的宫卫衣着已经不同,玄铁重盔鳞甲,也就是将我带来这里那队宫卫所传的盔甲一样。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宫卫应该是皇帝的亲卫了。不过可惜,这些人里应该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属于赵如临的。
灯火辉煌中大约走了几十个台阶,这才走到正殿门口。
远远往来宫殿已是宛若仙宫,真正站在门口,仰头望光是大门就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这个时代没有钢筋混凝土,全靠整棵整棵的百年千年的原木做梁柱。且汉梁为苦寒之地并不高产木材,好的木材全部在遥远的南方或者异国北鹘。
我以一个商人的目光看了这宫殿门口的梁柱,一根梁柱估计就够赵栯收留的那八个孩子二十年的所有开销了,包括给他没娶妻生子,再把他们的孩子养大。
“你在这等着。”一个太监对我嘱咐,态度还算是和善。我笑着点头。
两个太监进了宫殿,留下两个陪我站着。
“公公这宫殿叫什么?”反正等着也等着,我随口问问。
“宣德殿。”
我又仰头看了梁柱,看了斗拱,看了基石,看了斗拱上绘制的彩绘,看了飞檐下缀着的罗幔,看了远处的夜空中不时腾起的点点璀璨……
“随我来吧。”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叫回了刚刚神游不远的我。
我立刻转身,便看见下午出现在赵如临身旁的那老太监。也就是去年除夕我在云台殿顶,听见和赵如临说话的那人。
“谢谢公公。”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能如此。
那老公公清淡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自己朝着殿内走,我自然跟上。
这时的宫乐声已不再向先前那样庄严凝重,编钟丝竹声渐起,偶尔还能听见杯盏交错的欢笑声。
我轻撩衣袍,跨过一个大概又四五十厘米高的门槛。从这里开始,我的视线仅仅只剩了朱红色的地毯和走在我身前那老公公深紫色宦官服的衣角。
我在书上专门看过中楚的礼仪,到了这种场合我这样的贱民,至少要将自己的头垂至胸口以下。两个手必须环到脑袋前。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高难度的动作,不过来之前,我也有所预料。在家特地演练过。
我听见有人在笑,估计笑我的样子太滑稽。
有人在低声议论,估计在议论为何会让一个贱民出入这种场合。
优美的钟磬丝竹声缓和了殿内的庄严。
当前面的衣角停下,我终于可以喘口气。
“回禀陛下,人已带到。”那不知姓名的老公公回禀了赵如临。我立刻双腿下跪,前额贴地,“草民徐青。觐见陛下。”这样我人还觉得舒服些。
这时赵如临那慵懒散漫的还带了意思笑意的声音远远响起,“平身吧。”
我起身,微微弓背。目光却依旧垂着。
这时赵如临的声音再度响起,“朕命你,抬起头来。”
我心中无奈的苦笑,将头扬起。
我自然首先看见的便是盘腿高坐于二重台阶之上,身穿玄色衣袍上绣金五爪飞龙的赵如临。这个时代玄色才是皇家的颜色而并非明黄。所以全场也只有他一人可穿玄色。
我曾经想过,这么个阴柔妖冶的美色男,穿上古板的龙袍会是个什么怪异的摸样。
不过此刻所见,我觉得我想错了。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只见他头发全束在紫金龙冠中,高挑的长眉下微吊的凤目,睥睨而视着卑微的我。
长而笔直的鼻下粉色的薄唇对我淡漠的扬着。
虽然当我的脑袋扬起后,我立刻能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从侧面暖暖的投了过来。但是我此刻却不能看他,不能回应他的温暖。我只能目不斜视。因为我知道我的任何一个疏忽导致的结果可能都是致命的。
“徐青,刚才丞相、宫主和殿主对你的菜品着实的赞不绝口,朕本想替你将菜品的含义解释给他们听,但是菜毕竟是你自己想着做出的,朕恐不了解其中深意,辜负了你这三桌菜的良苦用心,所以特宣召你前来自己解释,你意下如何?”
我心里继续苦笑,腹黑男你就可着劲的折腾我吧。还特地在“良苦用心”四个字上加重语气。是何居心?该装怂的时候就得装怂。
我赶忙双腿跪下,前额紧紧贴在朱红的地毯上,“草民惶恐。草民不敢。给草民十个脑袋草民也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有人笑了。朗声大笑。声音响亮。苍老。陌生,“呵呵——陛下,从哪里寻来的傻小子?莫不是陛下宫中新添的倡优故意逗乐来的?”
那人话一出口,殿中原本安安静静坐着的人们立刻附和着大笑了起来。
此刻我的脑袋依旧紧紧的贴在地上,两只手掐进朱红色地毯的肌理里。我几乎能感觉到我的脊梁骨要从我背上的皮肤里爆出。
“奇怪,本座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宫中伴驾,却如何不知陛下新添了如此一位风姿骨秀的优人?”
“还是师父知朕,朕除了上朝便是随着师父修炼,哪有闲情逸致去添置什么倡优玩乐?不过朕倒是听闻,丞相府中近日可是歌舞升平,倡优聚集之所。”
“老臣竟不知陛下与老臣事无巨细如此关切。”
“丞相尊为朝之倚仗,朕自当对丞相关切有加。”
“老臣府中近日确实热闹,不过那是为臣早已故去的嫡妻做冥寿。只是请了水陆道场做了七天法事。并无陛下所言倡优聚集,歌舞升平。”
“是嘛……朕竟忘了……”
父子二人的短兵相接终以赵如临微微颤抖的声音,告一段落。
此时偌大的宣德殿内除了乐工手中的乐器依旧发出清悦之声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我依旧额头贴地,躬着背,跪在二重阶梯之下。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净。
“陛下,底下还跪着人呢。”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这声音苍劲洪亮中带温和与优雅的语调。明显这声音比公孙冉的声音要年轻一些。
我几乎有些感激佟宴青经常提起的师尊大人。
“徐青,平身吧。”赵如临淡淡的说道。
“草民遵旨。”我起身,站定。
“徐青,上前。先从……”我听他声音稍作犹豫,而后顿了口气,“朕的师父面前这份菜品开始说解。”
还好,还好。他没让我先从他爹面前的那份佳肴开始说。
心情稍事轻松一些,由给赵如临深深鞠了一躬,“草民遵旨。”抬头扫了一眼佟宴青的位置,坐在赵如临右下首第二个位子,第一个位子自然是了凡宫的老宫主。公孙冉自然是坐在儿子的左下首。
我迈着沉稳的步子,微微低着头走上台阶,每一重九个阶梯。天子座于第十八个阶梯上。而公孙冉、佟宴青和他的尊师则坐于第九个台阶上。
我尚未行至佟宴青面前,便已经嗅到那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馨怡然馥郁芬芳的香味。只是今日这香气好似比往日浓郁。
当我行至佟宴青身边,躬身对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再抬眸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的这般隆重,虽然依旧是烟青色千层纱拢制成的长袍,那一层层如水波,如烟云聚拢散去的轻纱中似还含了无数的银丝,他虽端坐着未动,但是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那些顺理成章的衣褶在殿内灯火辉煌的映照下现出明月下的波光粼粼,烟云散去的晴朗星空。
他在对我微笑,含着雍容的礼节性微笑。我亦对他微笑,含着谦卑。他的身后站着一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我看她第一眼,就认出她必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沈若君。
因为她在看我,她在审视我,她在用一双明澈的眸子观察我。
一个普通的随从是不会用这种眼神帮主人打量一个外人。
“殿主殿下,您的这份菜品名叫‘凤愁鸾怨’由五个菜名组成。”
“可是本座却看见案上摆了六份碗碟。”佟宴青对我温雅的说道。
“有一份是今晚三份菜品都有的。待草民将陛下提给草民的三个菜名说完,再说解这每个桌上的第六份菜名。”
“好。你开始说吧。本座听着。”佟宴青对我微微颔首。
我谦卑的躬着背,素手指向佟宴青面前的案几上用琉璃碗盏,“这一道叫别鹤离鸾。指分离。汤色分为两种,一色为青,一色为苍。青为水,苍为天。寓意两人分离遥远。”
佟宴青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那碗汤,“有趣,怎么能将一碗汤做成两种色,这么久了也不见两色相融?”
“因为草民在汤料中加了食材固定。”
“是什么食材?”
“草民的小饭庄里有一池塘,食材就是取自池塘里的莲藕磨成的藕粉。”
这个时代的人自然还不知道藕粉是什么好东西。这两色汤,用放了藕粉,凝固后再装入琉璃碗中,自然就不会如一般的汤汁一样立刻混合在一起。如不加热,或者在汤里搅合,永远都不会相溶。
“本座还是第一次听说莲藕可以磨成粉入菜。徐少东家,厉害。”说完,佟宴青拿了小勺,亮色汤各舀了一勺,品尝。
“一色一味。心思独具。可是只有一点不好。”
我抬头看他,他放下小勺,“汤是冷的。”
“既为分离,两心自然凄凉。若这汤做成热的,那就不是分离了。”
“妙。”
佟宴青尚未说话,坐在佟宴青身边的老宫主大赞了我一声。
我赶忙对老宫主深深一躬,并未敢看他的容貌,只大约看他也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袍,只是比烟青色要深了许多,但比藏青稍浅。
“第二道,为功名万全。”我指了另外一个琉璃碟儿。
“此菜何解?”
“别鹤离鸾,取得功名万全。”我答。
佟宴青淡然而笑,示意我继续。
“此菜分为上下两层,上为功名,下为利禄。下为食材主要为冬笋尖。味稍苦,寓意求的功名前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诗书。上一层蜂蜜浸泡了几日的白玉翠蓉糕。寓意苦尽甘来步步高升。”
佟宴青夹起一块白玉糕优雅的放入口中,微微的点头。表示赞许。
我再指了第三道菜,“第三道,和如琴瑟。”
“此菜何解?”
“别鹤离鸾,取得功名万全,也思和如琴瑟有三年。此菜取琴瑟。琴为七弦,瑟为二十五弦。前面两个菜都是用琉璃碗碟装盛,这道菜用木胎漆盒装盛。菜品上用槐花浆画横七竖二十五道线,寓意琴与瑟的弦丝相缠。是以此菜为和如琴瑟。”
“好!”只见佟宴青并未动菜,只是仔细看了漆盒中装着的菜式,随后又抬眸看了我。辉煌的灯火中,他脸上的面具难得呈现出暖暖的色调,幽幽金属光泽中泛着深橙。明亮如星的眸子里盛满了太多的赞许与惊喜。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看我宠溺的目光。
“还有两道菜,你快一起说了。本座才好只其意,食其味。且不辜负了徐少东家的一番心思。”
我感激的看了佟宴青,对他深深鞠了一躬,指了第四道菜,“谢殿主赏识,第四道菜,鹗荐鹏骞。”
“何解?”佟宴青问。
“别鹤离鸾,取得功名万全,也思和如琴瑟有三年,苦只为鹗荐鹏骞。”我道。
佟宴青看了这道菜,“这菜你不用再多做解释了。本座只问你这菜中的展翅鹏骞是什么做的?怎连鹏骞白羽都这般真实?”
“回殿主大人,碟中的鹏骞为南海椰肉雕成,殿主所见若隐若现的白羽其实是鹏骞雕刻完成之后撒上一层椰蓉,因为做菜大厨的手法精妙,所以看上去和白羽相同。”
“南海椰?”这是赵如临高高在上疑问了一句。
我赶忙给赵如临下跪答道:“回陛下,确实是南海椰。”
“自汉梁至南海何止千万里。且南海不属我中楚,属番邦异国。你这一个南海椰能出现在殿主面前的碗碟中,成本岂不是要抵百金?”
“回禀陛下,草民的这个椰子从南海经海路,上东旬岸口,再走陆路至汉梁。不用千万里。草民一次性多运一些,分摊的成本会降低许多。”
“为了桌上一盘菜,能费尽心思穿洋过海购来食材,怪不得你的雅苑能做的如此风生水起。”赵如临道。
他这是在夸我?我姑且以为他是在夸我吧。
赶忙再次磕头谢恩,“草民不敢,草民谢皇上。”
“你继续吧。”赵如临继续淡漠的道。
我又将身子转向佟宴青,谦卑的躬着身子指着案几上的第五道菜:“这一道便是主菜凤愁鸾怨。”
佟宴青微笑着点头。
我继续接着说,“别鹤离鸾,取得功名万全,也思和如琴瑟有三年,苦只为鹗荐鹏骞,只博得凤愁鸾怨。”
“这菜……”佟宴青目露难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面前只是看似平凡普通的米饭。遂,立刻上前拿起放在案几上的小勺,挖了一勺紫粳米,将勺子高高提起,拽起无数的粘丝。
“此曰,香丝。取相思意。”
“妙哉!”一旁的老宫主再一次大声赞赏。
“这米里有什么?”佟宴青不解的拿了筷子,杵进碗里,夹起一筷子粳米,拉了一筷子的粘丝。
“米里什么都没有,只是这米只产于南泰,因对种植要求较高,所以种植面积很小,产量稀少。这米在当地就叫相思米。”
佟宴青抬眸看我,眼神里从赞赏与惊喜转成了疑惑,“徐少东家,本座见你年纪轻轻,涉世未深,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完全不为人所知的食材与用料?”
我笑了道,“书与执着还有钱财。”
佟宴青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对双手抱拳对赵如临道:“陛下,这一顿除夕宴,本座折服。谢陛下。”
“师父喜欢就好。不过师父真是喜欢就得赏,不能白让人家花了那么大心思做这顿饭。师父可知,平日要吃他这顿饭,至少不下于二十两黄金。殿中宗室子弟也多是他的座上常客”
“赏,必须要赏。”佟宴青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其身后的沈若君,“若君将本座的云笛给徐少东家。”
佟宴青这话说完,整个殿内发出一片惊讶声,有人酒杯没拿稳,泼了酒。有人筷子没夹紧,掉了菜。有人碗碟没端稳,碗倒了。
“主人,这礼太重了。”沈若君终于开口说了话。
我并没有抬眸去看她,在这种场合,还是那句话,东张西望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像是来接我两次的另外一个白衣女子那样,冷冷清清,毫无表情。
这沈若君说话好像就是个平常的女子,话语柔软中带着淡淡的恬然。
“若君。看来你是忘了,宴青是你的主人。主人发话,必须遵从。本尊看,是宴青平日对你们这些人过于放纵。以至于你们在这种场合都有胆子去质疑主子的发话!”
老宫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逸着笑容,但是语气中的寒意与阴厉让我不由的打了冷战。
这时只见沈若君已经给老宫主跪下:“宫主息怒,若君错了。”
“既知错了,还不速速按照你主人吩咐的去做!”
我见沈若君向着老宫主深深磕了头,起身从腰间取出一个一指长短白玉短笛,递到我面前,我有些为难,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于是抬眼看了佟宴青,佟宴青正笑着看我,微微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