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我微笑着穿过围在张大厨周围的各位御厨们,拿起那封信,转过身去,背对了人将信打开。
老大的一张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喝了那么久的寒风,再见这两个字,心里顿时暖意融融,连着四肢百骸也温暖了起来。
“我在。”
我将信纸重新叠好,塞进信封。塞进怀里,特地给它找了个最贴近心窝的位置放好。熨帖的温暖。
随后打开砚台,立时一种淡且怡人的墨香慢慢的沁润了过来。
这皇家御用的砚台确实不一样,原来乌压压黑乎乎的墨汁也有这般令人陶醉的香味。
握笔在三张洁白棉柔的纸上分别写下凤愁鸾怨、烟愁雨恨、腼颜事仇。
看着这三个大菜名,确实难。
既不能把怨恨做进菜里,又不能完全换了某位妖冶男对菜式的要求。
娘的,他这意思明明就是要给谁难堪,而且是凑着宫宴,当着皇族贵戚,文武百官的面给这三人难看。
佟宴青那一份菜我倒不踌躇,怎么做,他都能帮我想出好法子化解。
就是另外两位,个是真正的皇权在手,一个是真正的宗教老大。想想我心里都有些发颤,
身后围着的厨子们慢慢散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张大厨与那四个分给他打下手的人大眼瞪小眼。
我细细的将赵如临给的三个词反复念了几遍。突然明白了这三个词背后的含义。
娘的,我心里暗自咒骂的某妖冶男,真是腹黑的极致,果然存心想害死我。
为了一个自己可以称之为姨娘的女人,可至于父子反目成仇成这样?
老爹送你上皇位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真不明白这个死心眼。
在想清楚这三个词背后的含义后,我决定了。让傀儡皇帝生气总比惹那只传说里的真蛀虫丞相对活命悉数高些。
其实三个大菜名里,前两个都没什么难度,就是最后一个才是真正害死人的利器。
不过也没事,反正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遂,簌簌落笔将三个大菜名下的小菜名拟好。又将小菜名下配菜与口味写好交给张大厨。
原本不识字的张大厨,这一年为了能看懂我写的菜单,七七八八也认识了不少字。但是今天的菜名确实有些难为他,我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文绉绉。看着他拿着纸张瞅了半天,最后我笑了笑,“前面的词义意思不用懂,只需要看着我写的配菜和口味烹制即可。”
张大厨又皱着眉头仔细看了我对每一道菜的食材配料口味的注解,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见他脱去身上穿着棉袄,里面只是剩了一件单衣,然后从我们带来的装食材的包袱里掏出了他的大围腰,自己系好背后的腰带。当他正准备卷起自己的衣袖,我上前对张大厨明媚的笑道:“大叔我帮你。”
张大厨笑呵呵的伸过了白花花肉滚滚的手臂,我亦笑嘻嘻的帮他袖子一层一层卷至手臂上端然后取了小绳子将其系好,放置袖子滑落下来。
“回头我要去给无有那小子说,少掌柜的亲自给俺卷袖子,非气死他不可。”
我立刻抬头剜了张大厨一眼。张大厨立刻闭嘴,笑着唤来四个帮手,拿着我的菜单备菜。
赵栯对我的感情,在几个宛城过来的老人眼里已经是昭昭明日的事。不过还好赵掌柜派来的人都是口稳的人,幸亏没把李案板给我派过来,否则我估计现在全汉梁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女的。
只要我拟好菜单也就没我什么事了,皇宫不比我的小院,虽然有心但是没胆子出去转。所以只能安分守己的寻了个小凳,窝在张大厨的灶火前取暖加发呆。
为了不打扰张大厨和帮手们的工作,所以我开始只是坐在灶台外面,但是时时不时总是有人过来参观我拟写的菜单,然后或多或少还得点评几声,心里觉得有些烦。
另外冬天人一闲下来,烤着灶火就想睡觉。于是我最后还是不得不打扰忙碌中的五个人,将小凳子直接搬到了张大厨的灶台里面,找了个尽量不妨碍他们忙碌的角落,两只手塞进袖子里,头一缩眼一闭直接会周公去了。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能听见周围的嘈杂,锅碗瓢勺发出清脆的碰击声,一切又回到了第一次进入这间厨房时的情景。
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为什么会在这种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还能睡得如此坦然的原因是什么,也可能是胸口熨帖着的两个字,也可能是幻想着如果死了也好,也许能回到前世的时空里,继续做我那强悍的女超人。
眨眼间来到这一世三四年也就顺风顺水的走了过来。我心里明白,今晚是个坎。过了这个坎我会一飞冲天。过不了这个砍我以前所有的付出可能都会辅助水流,或者连小命不保。
总之,我需要守住这份心灵的安静,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睡的正香,有执事太监进了厨房传话,“酉时初菜品需全部备好,酉时正宫宴开始。”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此时竟然天色已暗,御膳房内掌了无数明灯。梁上悬着灯架,案台上点着宫灯。皇宫就是皇宫,一个御膳房的火烛都这般奢侈,何况今夜皇族贵戚们用餐的地方?
“做的如何?”我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哈气。问张大厨。
张大厨指了指案板上分三块,摆好的成品,“刚完工。少东家瞅瞅可满意?”
我笑眯眯的伸了个脑袋,逐一看了完工后的成品,嘴上逸着满意的笑容,“张大叔幸亏有你。”
张大厨笑呵呵的拿着帕子擦了一头一脸的油汗,“我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来这种地方做菜。这辈子没白活。谢谢少东家了。”
两个人正寒暄间,突地进来一帮子穿着不同颜色太监服的太监。我知道不同的颜色代表了不同的品级。原本嘈杂的御膳房内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伙计,原地站立,低头。我虽也低了头不过在低头前还是瞄了来人一眼。
为首的一位,大约四五十岁,因为戴着官帽看不出头发颜色,不过鬓角已显花白。只见他穿着深紫的太监服,手里拿着雪白的拂尘。后面跟着的徒子徒孙各个低着脑袋,躬着身。看来这位太监大叔官阶颇高,也不知道和赵如临身边的那位大叔哪个级别更高。
他面无表情的进了御膳房,睥睨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了整个御膳房。
这时有大厨躬身上前,给他请安,“张公公,今晚的菜品已全部备好。请张公公查验。”
只听得那张公公,“嗯。”了一声。但是这简单的“嗯”字,已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不像我先前听过的那些太监发出的尖锐的声音,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无数的小虫爬过我的耳膜。
“张公公,请。”那上前说话的人,继续躬着身,对那位颇有官威的大太监伸手做了个请字。
只见张公公,踱着方步,手握拂尘,一个一个案面去视察已做好的菜品。
其实没真没什么好瞧的。出了我的菜品以外。其余的都是一锅熟。也就是说,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菜,晚上给所有人吃。
每个人御厨只负责一两样菜品。
几十个御厨拼凑起来,就是今晚几十道菜品。
所以当那位张公公踱步走到我这,那是种毫无表情麻木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你就是皇上特召进宫的人?”原本那一个“嗯”字已让我浑身不自在了半天,现在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字,我现在是觉得整个背上全是小虫在爬。居高临下,鄙夷中带着冷嘲。
“回公公,是的。”我应了他的话。
“抬起头来。”
我硬着头皮抬头,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所以我故意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的脸。
能感觉到那让人很不在的目光上上下下在我身上打量了几番后,他终于转身离去。丢下两个字“试毒。”
我心里一惊,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这时只见跟着张公公身后的一排绿袍小太监,快速整齐的走到菜品前,用腰间取出银针,又拿了筷子和小碟开始试毒。
我心里这才放心,刚才差点以为他只试我的菜。
眼瞅着一个绿袍小太监走到我面前,拿着银针一个碟子一个碟子的探了进去,当他准备动筷子的时候,我急了,我的菜又不是大锅熟,缺一点少一点都能补。我的菜哪怕是少了一根肉丝和菜叶都会破坏菜式的完美。心中正焦急着,只听那张公公远远的冲着小太监喊了一嗓子,“罢了,银针试过也就算了。他的菜陛下有过口谕谁也不许动。”
我面含感激的朝着张公公微微笑了深深鞠躬行礼,抬头是恰巧看见张公公细长的幽深的眸子也在对我笑。不过这笑怎么就让我觉得那般的若有深意,和下午看见赵如临身边的那老太监感觉不大相同。
这时所有试完毒的小太监全部回到了张公公身前,排队站成一排。
这个时代还没发明椅子,一般的矮凳子不过二三十公分高,人需要盘腿坐上去。一般情况下,人都是站着。当然也有马札,比如刚才我用来睡觉的小凳子。那种东西大人物是不会用的,因为会折损大人物的形象。
所以此时一屋子人只能陪着马公公和那一排试毒完毕的小太监一起站着。
有人给张公公端来了一杯茶,张公公将手中拂尘交给了身旁的暗红袍子的太监。抿了一口,又问了身旁的太监,“顺子,时辰差不多了吧?”
“回公公,差不多了。”那名叫顺子的太监低头哈腰,满脸堆笑对着张公公回道。
张公公点了头,又抿了一口茶。将茶盅递给身边的顺子,顺子将拂尘又还给了张公公。张公公手握拂尘把柄,手臂轻扬,将雪白的长须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圆,对着一直躬身站在他身侧的那位御厨道:“留五人下来,其余人等去偏厅候旨。”
那御厨领命,点了四个厨子加自己留下,其余的厨子非常默契的排着队退出御膳房。
我自然随大流,领着张大厨随着厨子们一同退出。
走到张公公跟前时,张公公叫住了我,“陛下要的东西呢?”
我自然知道他要什么,立刻从袖中取出三张写好小菜名的恭恭顺顺的递上。张公公身边的顺子,应该是习惯性的伸过手来,准备结果我递上的东西,再转递给张公公。
只是顺子的手才刚伸出,就听得张公公“嗯?”了一声。
娘的,我立刻又觉得浑身被小虫子爬了个遍。
只见顺子立刻收回了手臂,张公公的手指伸了过来,一张枯黄带着斑斑点点的手指捏住了我手中的纸张。
我自然立刻松手,谁知张公公的手在取走纸张的时候顺便拍了拍我的手背,枯燥的手纸又在我的手背上滑溜了一下。我顿时愣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外人估计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有纸张挡着。但是我自己心里明白,那张公公绝对不是无意触碰我。
等我反应过来,再看着张公公对我那若有深意的笑意,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毛孔战栗,干巴巴的对着张工笑了笑,赶忙随着随后几个退出御膳房的大厨离开了御膳房。
出了御膳房,我一边走一边跳一边使劲在一衣袍上蹭着我那双被张公公摸过的手掌。
娘的。劳资的姿色应该是被那老妖怪看上了!
想着他那双枯黄带着斑点的手指头,摸过我的手掌。我日,我恨不得拿刀砍了自己的这只手。
胃里开始翻滚,恶心,真正的恶心。
娘的,兰芝玉树,风眉秀骨的老子居然被个太监给轻薄了。
一肚子窝囊气,跟着走在前面的人出了院子,穿过一条不长的宫道,又进入另外的一个宫苑内。
眼前依旧是皑皑白雪,什么景色也看不见。院子里三间屋子连在一起,我和张大厨随着人群一同进了屋子。
暖和。屋内摆了老大个烧得正旺的火盆。进了屋子才缓过神来,刚才走过的一节不长的路是那样的寒冷。
自己大意了,应该多穿一点。一冷一热,鼻涕虫开始造访。
还好张大厨习惯性的带着擦汗的手巾,我和他也没什么见外的,拿着他递给我的手巾一个劲的擤鼻涕。
“着我小掌柜估计是伤风了。”一位厨子摸样的人走到我面前。
我含蓄的笑了笑,“肯定是了。”
“没事,喝碗姜汤烤烤火去去寒就好了。”那厨子对我笑了。
“都被从厨房赶了出来,上哪煮姜汤去?”张大厨问那厨子。
“这还不简单。”那御厨笑了。和同在屋内坐着无聊的御厨说了话,不一会一个装着姜片和红糖的小铜壶已经落在了火盆边。
“在宫里做厨子这点东西都寻不来,那还不如把自己掐死得了。”那御厨对着我哈哈笑道。
看着他畅快的大笑,心里的阴晦稍去。蹲在火盆边烤着火,仰头问那御厨:“大叔菜已经做好了,为什么不放我们回家过年?”
“你傻啊。若是席间有人吃出了问题,厨子跑了怎么办?”
“那大叔,刚才那一排试毒的公公们,站在那里等什么?”
“自然是等毒发啊!”
我面容黑了黑。
那御厨接着道:“等个一刻钟或者小半个时辰,没人中毒就算没事了。菜品可以端上宴去给贵人们享用了。”
“大叔,那位说话的张公公是什么人?”
“难怪你第一次进宫,并不认得他。他是内侍监张金泰,张大公公。”
我心里寻思,怪不得那么大威仪。内侍监和清朝的内务府,唐朝的内侍省一样。管理宫内所有内务。可是,这张金泰是大总管,那赵如临身边的老太监又会是什么官职?我记得那老太监穿的也是深紫色太监服。和那个老妖怪,死变态穿的衣服颜色一样。
不一会,放在火盆边的小铜壶开始咕嘟咕嘟冒了翻滚的热气,那御厨也不知道又从那里变出一个碗来,递给我。我千恩万谢的谢了好心人,倒了满满一碗姜汤,滚烫烫的喝下肚去。喝完,已是浑身冒汗。
这属于雪中送炭的恩情,要报。
当下问了那御厨姓赵,家住裕兴巷。心里想好,若今夜平安度过,明天一定会奉上丰厚谢礼。
随着屋里的御厨们闲聊中,突听耳边传来钟鼓齐鸣,鼓乐声震耳。
那位赵御厨对我道:“终于开始了。再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家了。”
两个小时。我的手轻轻的抚触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熨帖的两个字,正微微散发着属于它们主人的温度。
今晚不知道又会在何种情况下去欣赏那棵五彩树。
在宫乐声,响了没二十分钟,就有一连串的宫女用托盘端来了属于我们这个阶层的除夕宴。
我仔细看来端来的菜品,老子愤怒了。
明显是被人动过筷子,吃过的东西。看着那些厨子见怪不怪的表情,我脑子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事对他没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菜品太过丰盛,前面的皇族贵戚只负责动筷子品尝一下,马上就会被宫女从案一次更换。换下来的菜首先是端到御厨着,我估计御厨吃完了,还会被端去别的地儿。我还可以肯定最后的残汤剩饭,势必也会有人拿去塞饱肚子。
虽然想着觉得恶心,但是其实还是比较节约的。
眼瞅着御厨们有的象征性夹了几筷子,有的却吃的倍儿香。反正我不饿,我是不会动筷子的,我又斜眼瞅了张大厨,发现他也没动筷子。
菜品被川流不息的宫女端进来,又很快的端了出去。
时间平静的过了一小时左右。突然我听见屋外有宫女尖叫了一声,随后便是托盘打翻,碗碟坠地的声音。
我聚拢神经,听着屋外似乎有“咔嚓咔嚓”,铁甲鳞片摩擦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心里大呼,完蛋。看来有人还是不能放过我。
正想着,一队穿着玄铁盔甲手拿□□的士兵闯进屋来。
屋内正暖暖和和用餐的御厨们各个傻了眼。
“谁是徐青?”一个士兵对着屋内大喝了一声。
我扭头瞅了一眼张大厨,张大厨怔怔的看了我。我轻声对他说,“别担心。”
而后立刻走上前去,对着说话的士兵道:“草民徐青在此。”
那士兵见我现身,对我冷哼了一声,“随我们走吧。你小子有福了。”他刚一说完,另外两名士兵就走到我身后,拿着□□顶住我的后背。
“走吧。徐小爷。”那说话的士兵又是含着冷嘲的口吻对我道。
我温和的笑着,“烦请军爷带路。”
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去哪,大约知道他们领着我是在一直朝东走。没走多久,就看着脚下的宫道变了摸样,从原本的一股道变成了三股道。中间那一股道为上好的白玉石,两旁的道为青砖石板。地面上开始出现这三股道之后,拿枪顶着我的士兵就让我走在边上的青砖石板路上,靠边走。我大概也明白这中间的一股道必定是天子专用的道路。随着离着钟磬鼓乐声是越来越近,宫道两旁的侍卫也越来越多,着实不夸张的十步一岗。
只是这些宫卫的穿着与押着我走路的这一小队士兵的衣着不太一样。站岗的宫卫穿的是轻甲,也就是胸口带着护心镜,头上带了个顶着红缨的头盔。但是拿□□顶着我的士兵穿的却是重甲,玄黑铁甲鳞片将全身包裹起来。走路会因为铁甲鳞片相互摩擦会发出一种“咔嚓咔嚓”声音。他们的头上也带着头盔,不过头盔上没有红缨,而且头盔的面积大到能遮住双耳和鼻梁。
我默默的随着这一小队士兵挨着大约三丈高,红墙黑瓦宫墙走。虽已夜黑,但是每一个宫卫身边都会有一个石雕的灯火台,上面燃着大约有男子手臂粗的红蜡。将整个宫道照耀的那真实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