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我黑了黑脸,很不甘心的点了头。
“你睡觉居然还会说梦话。”那人在我头顶浅浅的带了笑意。
“啊?”我一仰头,正好看见他低首看我。
惊慌的羞涩的眼神撞上他那难得带了几分慵懒倦怠的眼神。他那交口的衣领好像有些松开。衣领里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再往里看一小节如玉竹般精巧细致的锁骨在衣领里若影若现。
我的心好像被过了电,有一种噼里啪啦的小火花电得我有点微微疼痛,却又觉得快乐幸福的感觉。我赶忙低下头,立刻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的身体。自己坐直。
“怎么了?”他又茫然了。
“没怎么。”我低头偷偷抹了把鼻子。还好,还好,没流鼻血。
“睡好了?”他笑问我。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嗯。”
心里正窘着,谁知道他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他身侧拉了一把。
于是我又毫无原则的“无辜”的倒了过去。
“昨晚的事,我先向你赔不是。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种惊吓。”他的手覆在我的发上,轻轻柔柔的让我觉得舒服。
我也没说话,只是点头。昨晚确实把我吓着了。我让他不要硬撑着自己,自己当然也没必要。
“那一掌是我欠他的。不会再有第二次。”他道。
我依旧微微的点头,虽然心里已经起了波澜。
“他一家一百五十多口,确实都死在我手里。”他说话的口气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我依旧没有抬头,这个答案我昨晚已经猜到。
昨晚,慕容鸿烈说,“那天晚上你也在场。”
他承认。
慕容鸿烈说,“我小侄子不过百日。”
他缄默。
随后他说,“留了全尸,入了祖坟。”
那么我再傻也会往他说的这点想去。
“我比他略大一些,岁数差不多。又经常在宫中出入,鸿烈是我儿时唯一玩伴。后来我随尊师在山中修炼,一年见不了他几面。但每回见面,他只把我当儿时那个和他一起爬树掏鸟窝的玩伴。拉着我,拽着我说说笑笑,什么荒唐事都做过。有一次差点骗我破戒。”说到这,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轻笑了一声,随后接着道:“为此他爹慕容翎当着我面训斥他多次。我虽然从不表态,但是我真心的喜欢。因为他还把我当真正的朋友看。这世上,只有他会直接叫我全名。所以当他家出了事,我只能用我的办法帮了他。”
“他知道。”我闷着声答了一句。他要不知道,怎么可能还那么气定神闲的在云台殿顶谈笑自若。
佟宴青抚摸我的长发的手,微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的轻抚我的发,“我赶在禁军前到达慕容府邸,直接和老夫人说明来意。慕容老夫人又是何等的睿智,她只雍容淡笑了一句对我说‘有劳殿主了,不枉我们家鸿烈喊你一声大哥。’随后她把一家老小妇孺全部召来前厅——我让他们没有痛苦不受羞辱的走。事了,人都已经被我处死,那人也就只能做了他一贯的宽厚仁义的姿态,全尸葬入祖坟。”
这些都是我预料到的事,他说完后只有一个词留在了我脑海里“那人。”
十年前,那人肯定不是现在的天子。十年前现在的天子才不过十岁。傀儡帝还在位。这个“那人”说的也肯定不是傀儡帝。
那么“那人”肯定指的就是操控傀儡帝的那人,也就是赵家姐弟和我说起的那只蛀虫。
“这么说,你对他算是有恩。”我道。
“一念之间,恩和仇有什么区别?”佟宴青淡笑了一声。
我想想也是,便道,“一念之间,心生万事。”
“长大了。”佟宴青拍了拍我的背。
这句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推开他的胸膛,坐直了身子对着他轻挑长眉,一脸正色,“佟宴青,我不喜欢你把我当小萝莉看。”
“小萝莉?”佟宴青拧了眉,不解。
“就是小丫头!”我肃容。
“我没说错,你确实是长大了。”车内温柔娴静的光线里,佟宴青那烟波浩渺,水雾氤氲的眸子扫了我一眼,在我身上的某处快速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将眸子立刻转走。
正在我一片茫然里,我发现他的一对玉白的双耳突然透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红润。
我在仔细想了一下刚才他目光在我身体某处一扫而过的位置。
刷。这下轮到我的脸爆红。
这人是在暗示我,有胸器了?隔着这么厚的棉衣他都感觉到了?
内啥,那只能怪宁家人把我喂的太好,和催肥一样的长肉。
不过我对我在这一世的身材确实很满意,现在这身材简直可以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根据我的分析,这身材明显先天遗传基因好。
我正自恋的神游中,一双温凉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微笑对我道:“冬儿,昨晚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我连忙点头,“当然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道。
我点点头,心里迅速在盘算他要做什么。
“这个,送我。”佟宴青捏住了卡在我手腕上,那只从我在这一复生开始一直陪着我的手镯。
我疑惑的看了看他,他却神色自若淡笑,“怎么?舍不得?”
“不是。”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想把它拿下来,但是这东西好像就长在了我的手腕里,用胰子,香油都不行。”
“你真想取下它?”佟宴青握着我手腕上的那个写了我名字的镯子。
“想过很多次。”我答。
“你不担心这个镯子和你生事有关系?”
我冲着他笑着点头,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是既然开口,我自然不能小气。虽然我知道这镯子可能是唯一解开这被弃尸荒野小丫头身世的钥匙。不过,她的身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万一哪天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一对爹妈,我可受不了。这一世,我就是我。
“不许反悔。”佟宴青的拇指与食指在镯子上握成一个圈。他的语气很认真,让我恍然,这四个字好像是对他自己说的一样。
“不反悔。”我用力点了头。
“好。”佟宴青点了头,只见他的拇指食指同时用力挤压镯子,我觉得有点疼。因为我的骨骼一直在长,但镯子却没有,它已经死死的卡在了我的手腕上。佟宴青挤压镯子,就等于是在挤压我手腕上的骨头。
对他这种取镯子的方法,我倒从来没试过。觉得好奇,又觉得疼。于是我是等于是低着脑袋咬着牙。
“咯嗒。”一声清脆。这声音好像是从镯子里发出的声音,里面好像有个暗扣。这时只见佟宴青捏住镯子,将镯子往两边轻轻一拨,卡在我手腕上三年多的镯子突然从一处裂开。
“啊?原来是这样。”我自己抬起手腕,看了裂开的镯子,居然镯心里面装了个活扣。我将手腕举的老高,迎着车内并不明亮的光芒研究了半天,“没想到,居然这么精巧。”
“怎么?后悔了?”佟宴青问。
“怎么会。”我说完,便把镯子从手腕上取了下来。递到佟宴青手里,很慷慨大方的说了句,“送你,拿去。”
“从今天起,我就是我,再也不是这个叫冬夕的小妞。”我一脸粲然对佟宴青笑道。
佟宴青将手镯拿在手中,用力一卡,听得又是“咯嗒”一声,镯子的裂口被严丝合缝的合上,又成了一个完整的小圈,他将手镯拿在手里看了看,“小冬,这镯子我会妥帖收好。”说完我就见他把镯子收紧怀里。
我心里虽然有太多疑惑与不解,但看着他慎重其事的将镯子收进怀里,我心里就已经是一抹春俏明丽。
这是不是古代人所谓的交换信物?即便不可能在一起,收着信物,心中留个念想。
狗血的苦情戏。我心里暗笑。只是这笑里也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一丝苦涩。
从今后,我便是我自己……
“宴青大哥,我也想找你讨要一样东西。”
“什么?云笛?”
我摇摇头,“我想要一个你脸上的那种面具。”
佟宴青眼神微诧,“要来做什么?”
“做我自己。”我笑了。
“做自己……”佟宴青的目光突然沉了下去,深邃里含了少许的冷凝。他虽然盯着我,目光里却完全没有我。
“对,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无所顾忌的去做。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是这个叫冬夕的小丫头。”
“因为我要了你的镯子?”
“当然不是。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已经预谋很久,只是这心里一直顾及着这只镯子,它是唯一联系起我与这小丫头的东西。我试过很多办法,手腕上的皮都磨了一层,就是取不下来。后来我想,也许是天意,就是断不了我与这小身体的联系。现在好了,这镯子终于去了好去处,我也终于自由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我。”
“可是……”佟宴青的目光含糊不清,犹豫不决的问了一句,“你知道你是谁?”
“我就是我。徐可凡也好,冬夕也好。那只不过是名号,我就是自己。”我畅快的大笑了一声
“看来你得再想个名字。”佟宴青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为什么?”
“因为那才能配得上我送你的面具。”
“又被你看穿了。”我笑。
“被我看穿不丢人。”佟宴青笑着,敲了敲车梁。
过了一会,有个年轻的男声在车外应:“殿主。”
“回城。”佟宴青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外面答应了一声,“是。”马蹄阵阵,车子开始快速奔跑。
我诧异,“啊?咱们这到底在哪?”
“自然是城外。见你睡的那么香。我想城里处处都是鞭炮声,肯定会吵着你,索性出城安安静静的让你睡个够。”
“啊?”我赶忙掀开车窗的锦帘。果然,窗外一片皑皑清雪,萧瑟清冷。城内此时应该正是走亲访友,鞭炮声声,热热闹闹。
“坏了,那傻小子估计要急死了。”我突然想到了赵无有,我走了这么许久。昨晚我离开的时候他就一脸不情愿。
“让他急,以后他还有的急。”佟宴青轻笑了道。
我努努嘴,有些东西我不能问,我知道。
“昨晚那个姐姐呢?”我放下窗帘。
“领罚去了。”佟宴青答。
我点了头,不再多问。果然,还未进城,就已听见此起彼伏,延绵不断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待进了城,马车仍旧停在了宁府大门对面的巷子口。
“我不能送你下去。别不高兴。”临别,佟宴青笑着安慰我。
“你要这么下去,我才会不高兴。好好休息,把伤养好。下回在遇见那个讨厌鬼,不要留情。”我笑道。
“放心。昨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佟宴青拍来拍去我的小手。我自己掀了暖帘。
此时车下站了个白衣男子,如昨晚的白衣女子女子一样,面容清隽,身材高挑修长。带着一身寻常人没有的冷峻与优雅。
那男子伸手非常有分寸的,隔着厚厚的衣物,扶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扶下车辕。
我走了几步,回头。那四角悬着琉璃宫灯的马车并没立刻离开,只是车厢内静默无声。
当我再次转身往宁府走去,身后终于听见,马蹄声渐远。
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腕,发现手腕处已空。一直被那不知道是什么金属的铁环裹住的腕骨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心中却又空了几分。看来昨晚的一切确实不是做梦……
迈步上了台阶。敲了门。
贴着大红春联的门开。
赵无有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惊喜又是怒意的瞪了我。
我对着他打了个气,拽了拽他那唱大戏的衣袍,笑嘻嘻的说了一句,“走,睡觉去。”
这一觉睡的是昏天黑地,那些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等醒来,睁开眼睛看了天色,应该已是傍晚。
迷迷糊糊间,脑子迅速的过了一遍昨晚发生的所有事与每个细节。
那人对我有隐瞒。这点是很明确的,但是我有没有必要去查究这些他有意对我的隐瞒。
他不会害我,他一心一意的对我好,这点我从未有过怀疑。但是我越来越觉得他在有意的把我往一条他可控的道路上推。我称之为道路,在他那里应该是就是命轨。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心思来让我开心。
他明明知道慕容鸿烈就站在夜色里,却隐而不露,只为了让我不受干扰欣赏完那颗五彩树的斑斓绚丽。
看着从窗纱外透进屋内轻薄的光线,又是一个正月初一的傍晚。我和他相识也整整三年。
他从我的手腕上取下镯子时,我对他说,“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是这个叫冬夕的小丫头。”
我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问我,“那么……你是谁……”
我是徐可凡,从今天开始。我只是徐可凡。这句话我没对他说出,但是我想他可定明白。
在心里会心一笑。那个叫冬夕的小丫头,终于在这一世被我自己画上了一个句号。
心情莫名大好,随即坐起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赵无有,你想饿死我啊。”
一个脚步声匆匆忙忙的从对面的屋子跑了过来,“哐啷”闺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
“想吃什么?”
屋子里没点灯,凑着冬日傍晚那稀薄灰白的光线,就看着赵无有脚上靸着鞋,身上披着那件唱大戏的棉袍,发髻有些散乱,大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笑。
我正准备张口,突然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等等。等等。
我从上到下,左看右看将他看了个仔细,“你十五了?”
赵无有咧了咧嘴,摸了摸自己头上散乱的发髻,“你终于发现啦?”
说真的,我心里有一丝愧疚。成天跟在我身边的人,我竟将他无视至此。我过生日有人送我帝京夜空中最绚烂的五彩树,他过生日竟然连一碗寿面都没有。
在心里我从来没把他当成下人,虽然平时确实对他呼来喝去,但是我看他与我自己是平等的。
他可以对我怒,可以对我发脾气。我也可以对他怒,也可以直接拿脚踹他。他可以不用敲门,直接来我屋里拿书看。我也可以半夜肚子饿,直接去他屋里,拽起光着膀子打呼噜的他,让他去给我找吃的。
我的所有钱财他帮我藏好,我吩咐他的事情,他尽心尽力去帮我做。我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他对我也是可以掏心窝子的好。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竟不知道他的生日。
我从床上爬起,吹燃了火折子,点燃案烛台上的四支红蜡。屋外的鞭炮声烟花声依旧延绵不断,屋内暖烛,冲淡了一屋子的冷清。
“你不是饿了吗?想吃什么快说啊。”赵无有一边将原先披着的棉袍穿好,一边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拿走我手里的火折子,又把屋里其他地方的火烛点燃。
“无有,你过来坐。我有话对你说。”我自己披了衣服,随手理了理长发。走到案几前迎着烛光坐下。
赵无有愣了神,微微迷了眼睛,“小冬?”
“你给死过来。坐下!”我瞪了他。
赵无有长呼了一口气,走过来坐到我面前,“吓我一跳,这才是你。刚才确实吓着我了。你不饿了吗?”
我皱皱眉,直直的瞪着他。他侧眸仔细看了我,一脸的疑惑,一脸的不解。两人静了半晌。对面那人口中嘀咕了一句,“你真的不饿了?”
抬手撑住脑门,用手指挡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让他看见我崩溃的表情,“我真的不饿。我真的有话对你说。”
“哦,那你说。我听着。”
“第一我向你道个歉,我从来没问过你生辰几何。你过生日我连一碗寿面都没送你。”
“小冬别吓我。咱们穷人是不过生日的。我在家,我娘从来也没给我们几个兄妹过过生日。饭都吃不上了,还吃什么寿面。”
“那你告诉我,你生日是哪一天?”
“腊月二十七,我娘说我日子太小。不过,嘿嘿,你比我更小。原来你真的是除夕生人。我没冤枉你,你太坏了,竟然一直没告诉你。你是故意的吧?”
我再一次闭了眼睛,我开始怀疑这小子有话唠倾向。
“好好好,我知道了。咱们现在不是穷人,咱们不光不是穷人,咱们还要一起富贵。所以寿面是必须有的。还有,我的生日不是除夕,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三。日子比你大多了。”
“可是,可是。你昨天和我说……”
“那是骗你的,骗所有人的。不过我不骗你,我叫徐可凡,并不叫冬夕。”
“你终于全部记起来了?”赵无有,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
“我没失忆,从来都没有。只是很多事我不想说,说了也没人相信。”
“我信啊。”
“别说我小瞧了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我嗤鼻。
“不对,确实有人信。”我转念又一想,想到那个烟青色的身影,心中暖暖的笑了。
“对啊,我啊。我信。”赵无有努力的让我相信他。
“少来。有理不在声高,况且你现在的声音真的好难听。”我抿着嘴,伸手给来了个爆栗子。
赵无有捂着额头,“小冬,我觉得徐可凡这个名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还是小冬叫着顺口。”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只是不想隐瞒你。再说了,我也要给自己重新起个名字,还有你,赵无有这个名字是在等不了大雅之堂。”
“小冬,你要给我改名字?”
“无有等于木有。”我笑道。
“那我以后叫赵木有?这名字比无有更难听。”他紧紧锁眉,一脸不愿意。
“你的名字是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偏偏叫你什么都有。”我随手拿来狼毫,蘸了墨汁,在纸上写了个“栯”。
“你看这样等于还是你的名字,意思却完全不同。栯是一种参天古树的名字。以后要跟着我做大事,一定要撑的住!”
“赵栯。”赵无有拿过了我这些他新名字的纸,仔细的看了看。然后自己也拿了笔,认认真真的将这个栯字一笔一划的写了一遍。
“满意不?”我笑了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