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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义生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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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婆婆面色瞬间一凝,搓着的双手无意识的迸发出一股巨力,那掌心罡气将身下二人吹的衣袂鼓动。

    廉山也不再假意哀嚎,一双虎目怔怔的看着廖淑。

    就连廉梗儿也一脸震惊模样,不再耍赖。

    这状态停滞了一瞬,下一秒场下众人姿态如故,该搓手的搓手,该哀嚎的哀嚎,该耍赖的耍赖。

    只有静悄悄落下的衣袂知道,刚才那一幕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而在廖淑眼里仿佛是一幕幻觉,她一时间也是愣了。

    还好此时躺倒许久的小关羽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徐婆婆冲廉梗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起身,手腕一转掌中竟凭空多出一碗水来。但见他鱼跃而起,快步冲向关羽身侧,一手将关羽头颈扶起,一手将碗轻轻送向嘴边。再看手中这碗水竟然是无波无澜,稳如镜面!

    廉山也不再打滚儿,悄咪咪直起身来,仍做一副高人姿态。

    关羽朦朦胧胧中喝净碗中水,轻轻对廉梗道了个谢,不曾想抬眼竟然见到一颗蹭到近前的硕大头颅!

    这头颅满头银丝,头戴一貂覆额,面部是棱角分明,肌肉清晰,豹眼圆睁,虎鼻翕动,但眼鼻之间却是一副和善微笑,“孩子,醒啦?”

    此声如同雷鸣,又好似鸣鼓,激的关羽瞬间清醒。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给关羽解释清楚,听说廉山仍有考校,关羽先是看了看母亲,见其脸上期待神色。才转头看向廉山,抱拳执礼,请求发问。

    实际上在廉山坚持还有这一问时,徐婆婆几乎又要开口继续与廉山理论。最后按下怒火,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廉山,吓的这老武夫差点揪掉一根胡子。虽然她这人作风彪悍、大开大合,但也是一个心思细腻懂得人前人后大是大非的,也只好等待关羽答题。

    转过头来又见到关羽在得知此事后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更是循规蹈矩,先问高堂再问求学老师,心中对关羽更加喜爱,不由得又回头瞪了廉山一眼,搞得他莫名其妙。

    要说徐婆婆为什么对关羽如此喜爱,那要从两件事说起。

    一是那廉山的意难平,这实际上是他们两口子的意难平。永寿元年二月司隶、冀州大饥,人相食(第7章 渥城之畔的历史背景)。爱徒童笃请命率众弟子出山以图救世。那时的廉山豪情仍在,壮志颇高,大手一挥允了弟子们出山。次年底,从琅琊传来消息,膝下众弟子尽皆战死,尸骨无存。

    细问之下才得知,童笃带着师弟们出山之后,先是一边救助百姓,一边肃清山贼强盗,一时间名声显赫,人人交口称赞。正在志得意满之时,听闻琅琊那边义军起势,却频频侵扰百姓,便率众过去,希望能护住一方百姓安稳,因不愿加入义军,公孙举忌惮这伙人武艺高强,便以百姓为饵,将童笃一帮人引诱至开阔平原后,指挥骑卒军阵将他们屠戮殆尽。

    廉山、徐婆婆两口子,持着兵器把公孙举所谓义军杀了一个对穿,再回来以后开始闭馆谢客,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山。

    二是那技艺的传承实在特殊。寻常武艺的教练,要从很小就开始打基础,练招式,学行气,悟灵气,学武的孩子都恨不得打三岁就开始锻体。但几乎无人知道——也可以说知道的都已死在了永寿二年。要想习得廉山的武夫技艺有三个必须,一是年龄必须要二八年华上下,最晚及冠前后;二是基础必须为空,要天生的好天赋;三是身材必须高大,八尺为适,九尺为宜。这些年里,廉山并不是没动摇过收徒的标准,但一个符合条件的好苗子都没有。

    再有寻来学艺的,要么不合收徒标准,要么被这石磨盘劝退,要么答案不合廉山心意,直到今日再没收过一人,至于考校之事也被人慢慢淡忘,时至今日都传他不再收徒。

    而关母有一闺中密友,这人祖上是豪商聂壹,为避祸怨现改姓张,唤做张芙。前些年曾帮另一闺蜜打听这事儿,二人做足功课之后对入门考校的苛刻条件有所了解,看着还没四尺高的男童,一时间也是生了些退意。

    最后那闺蜜仗着夫家与徐婆婆同姓,壮着胆子来拜过师,却不料正好廉山一家出门,几年都不在河东郡,错过了缘分,只得将幼子送往别处学武去了。

    张芙听说关母寻师之后,在前些时日就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了关母,本来打着直接去另外那家,没想到关母坚持只来廉山这边。

    言归正传,这徐婆婆看出了关羽是这辈子最为契合廉山技艺的练武种子,以致徐婆婆只消一眼便对关羽喜爱万分,后来更是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同样环护母亲的童笃的影子。便再也忍将不住,寻了个由头便上了厅堂。

    这边徐婆婆回忆往事之际,廉山捋着虎须美髯,已经瓮声发问,“何以比刀枪?”

    关羽稍加思索,朗声回答,“刀乃百器之祖,开化之端,枪乃百兵之王,征伐之始。”

    廉山听得此说,心中激荡,不由得拍案而起,“何为开化之端?何为征伐之始?”

    关羽这次想的久了些,却也及时应声,“先民自取火胜天以来,一为果腹,二为狩猎,刀以取型,此乃开化之端;成国者以地为界,以民为兵,或冲或突,以成枪势,是为征伐之始!”

    廉山暗道一声好见地,随即虎目微眯,手中长须一抛,暴喝道,“关家小子,可愿随我学枪!”

    这声问含着廉山半成灵气,有振聋发聩之意,亦有仗势恐吓之威,试的是关羽的胆气与豪情,但同时也掺了个小心思——他廉山,不用枪,也不会用枪,若关羽想学的是攻伐之道,便是不合廉山心意。

    徐婆婆也被这声喝唤回了心思,听出这话里的陷阱,不由得双掌一拍,一双怒目又瞪向廉山,满脸的杀气腾腾。

    而廉山一副老神在在,一手掐腰一手指人,瞪眼竖眉一副威吓模样。

    关母何时见过这等场景,立时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旋即抬袖遮面掩饰神色;廖淑虽说见过尸山血海,不过到底还是一个少女,也被这声音吓了个激灵,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双手下意识敷面掩耳。

    关羽本来还在思考这话,余光瞥见二女动作,见到母亲被这爆呵惊吓,不由心中不满,气愤回道,“若贵处的枪道如此,惊吓老幼不得安宁,某不学也罢。”

    扭头冲关母说道,“母亲,淑妹,我们回去吧。”

    听到此言,徐婆婆怒容转喜,满脸欣慰。

    那日,童笃也是这么说的。

    廉山再不矜持,抚掌哈哈大笑,豪气直上云霄,“关小子放心!我廉某的大刀,不斩老幼!”

    关母喜极而泣,廖淑与关羽疑惑对视,不明所以。

    此时徐婆婆颤声说,“傻小子,还不快拜师!廉梗儿,随我去准备宴席!”

    见到关羽仍然木然呆立,似有犹豫之意,徐婆婆轻笑一声,转身若风般离场,风中留下轻飘飘一句话,“我的徐,是徐夫人那个徐。”

    关母听了个莫名,关羽却神情激荡,撂袍便跪,纳头便拜,“廉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恍然间似那童笃回眸浅笑,行礼作揖。廉山大笑不已,得意非常。

    ——世人皆知荆轲刺秦之匕,却不知那是徐夫人之兵!

    ——我得长生,犹如老来得子,天赐恩福。哈哈哈哈!

    ————

    蔡姬小院儿旁边的树上不知道何时落了一窝喜鹊,这几天幼鸟出壳,成鸟正忙着捉虫喂食。

    煦日微风,燕语莺声,廖淑坐在凉亭里,双臂拄着膝盖托着腮,歪头看着树上的一家人入了神。

    门扉外有一人背着行囊轻轻靠近,眼里都是这个姑娘。

    他在门口轻轻站定,看着那明眸皓齿和古灵精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就红的脸更红了。

    他轻轻抬了抬手,没等叩上就又缩了回去,反而伸向怀里,像是捏了下什么东西。

    他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就要离去。

    一张有力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道同时带着江南清润和边塞狂冽的嗓音大咧咧响起来,“想进便进,你墨迹什么?”

    关羽惊的浑身僵硬,冷汗直冒——他根本就没感觉到有任何人近身!

    他下意识抖肩挣脱,反身挥拳便打。

    只听那人轻轻“咦”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便接住了这一拳,卜一用力,关羽顿觉自己的拳峰骨骼快要碎了。为求卸力,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反方向躬身,牙关紧咬间,另一只手甩着包袱直奔那人三阳魁首而去。

    那人又轻轻“咦”了一声,轻轻一推便化了关羽这一招。他翘着眉毛,看着虽显痛苦但仍然不屈的红润脸蛋轻轻点了点头。

    “爹!”是清脆的、高昂的、欢喜的,是蹦蹦跳跳的悦动着的精灵。少女三步并做两步飞奔过来,轻轻一跃便翻过不高的篱笆,整个人顺势扑进这汉子怀里。

    同时屋内传来一声脆响,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开门扉,吱扭作响。一剪俏影也急急的冲了过来,蔡姬眼眶发红,面带关切,“叔叔,可平安否?”

    廖义一手兜住淑儿,一手揽过蔡姬,将二人紧紧搂在怀中,用力一抱。

    小关羽见势不妙,背过身去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不曾想又一只大手呱唧拍了过来。

    “好小子!走什么!快来见过你二叔、三叔!”

    旁边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赶车的是个俊俏男装妇人。她一扔马鞭,蹬着一双浑圆玉腿翻身下车靠将过来,边走边在腰扣间取了个荷包递给关羽,嘴角噙笑,轻轻说道,“大哥,你手劲儿恁般重,别把孩子打个好歹。长生是吧,叫三叔。”

    关羽保持着缩脖张口,双目茫然的神色,开始日常宕机。

    这是三叔?

    这这这!怎能与女子结拜?

    爹!你可是个读书人啊!

    这时关毅一撇头,发现关羽背的行囊,又伸出手来拍了下他那小脑袋瓜,疑惑发问,“我的儿,这是要往哪里去?”

    孙祎则往那三人望去,双眸之中尽是蔡姬模样,却不见了艳羡和嫉妒,多的是欣赏和平和。

    她对廖义的心思倒不完全是因为结拜而消散,而是近些时日接触下来,发现廖义在运气练功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般思春发浪,但廖义散功之后,便再无异样。

    几番试探下来过后,孙祎便确定那春意盎然实则是那武夫气息对她有天然的吸引。明白这其中缘由后,心思瞬间消散了大半。后来廖义再运气练功时,那效用也越来越淡薄,至今孙祎便再无旖旎心思。

    这兄妹三人当日结拜过后,又在当地盘桓了些许时日。主要是那日三人惹了胡家恶少,着实是埋下了祸根。

    关毅仗着孝名在身,自是不怕,廖义一介武夫,更是不惧,只剩下孙祎拖家带口的弱女子一人,若不妥善处置,以后怕是再无安生日子。

    于是三人谋划了几天,决定由廖义去亮下肌肉,好让这小子消停。

    那彪汉护卫老李是个识货的,看出来廖义乃是武夫境,又是作揖道歉又是送金送银,只求这厢抓紧揭过去。

    关毅通过这人作态,推断他们打的是送走廖义后再行腌臜之事的心思,便又合计了一番。最终孙祎拍板,与其千日防贼,不如一走了之,便准备带着公婆孩儿回江东寻亲,眼下就绕个远,来解县见见各位兄嫂家人,便各奔东西去也。

    三言两语间,关羽将近些时日的大事小情尽皆交代清楚。这边廖义团聚稍毕,兄妹三人便张罗晚宴。

    关母得知自家外子早已与廖义结缘,也是分外开心,对异姓兄妹欣然接受。了解三人结拜经过后,对关毅嗔怒不已,直言其枉为读书人,便以长嫂做主,为这三人补了正式仪式。三家宴饮作乐,踏青游玩,好不快活。

    在关母和孙祎的有意撮合下,本就情投意合的廖义与蔡姬,在关毅的主持下选了个黄道吉日,喜结连理。

    婚宴当天晚上,廖义喝了个烂醉如泥,自然行不了天理敦伦之事。不过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虬髯汉子在窗外与他摆手点头,定睛一看好似那未曾结拜的兄长蔡旭,不由得悲从心起,在睡梦中痛哭流涕。蔡姬在一旁手忙脚乱,还以为是廖义醉酒发疯。

    蔡旭驻足片刻,微笑转身往一小桥离去,朦胧间好似有一老妇人在桥头劳作。廖义不舍蔡旭,起身便要去追,一下从床榻上摔了下来,他一手拄着地,一手往前伸,泪眼朦胧口,大呼三声旭哥莫走便怆然睡去。

    蔡姬本在给毛巾透水,听到此言也猛然转身,顺着廖义手指看向窗外,无言流涕,喃喃自语道,“兄长可放心,我们,无恙。”

    ——

    蜜月一晃而过,光和元年春,兄妹三家在涑水河畔一长亭依依作别。因廖义与孙祎一个去往襄樊,一个去往吴郡富春,南下时会同路,关毅搂住廖义的脖子细细嘱咐低调平安,不允其惹是生非,另一边孙祎和关母、蔡姬执手低语,满脸热泪。

    廖淑安置好孙祎公婆儿童后便坐在马车边上,拄着胳膊,提着小腿儿,假装毫不在意。旁边红脸儿长生满脸严肃,缄口不言,一副窘态甚是有趣。

    离别伤情稍毕,几方人挥手作别。往常跳脱的廖淑仍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小长生也一副严肃神态。

    廖义眉毛一挑,两只大手分别拍向两小只的小脑袋瓜。

    “如今车马很慢,一生很短,没人知道下一次会何时相见。”

    “好好道别吧。”

    廖淑闻言再也忍将不住,哇呀一声哭了出来,涕泗横流毫无形象。长生也开始变换脸色,不舍与难离跃上青黛,他正了正身子,对廖义、孙祎郑重长揖,起身之后面对廖淑,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汇成一句话,“淑妹,保重。”

    廖淑哭的更凶了。

    ——呆子。

    随着马蹄声起,众人终于完成告别。驶出一段距离后,坐在车边的廖淑突然扭头望向身后,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通红的眼眶中好像只有那最为高大的少年郎。

    眼见三人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她猛然起身挥臂,大声喊道:

    “碧霄常在!流云为念!淑儿走啦!”

    那高大少年郎微微一怔,猛然转身望向他们去处,却只留满眼的树木鲜花,小径虫鸣。是满眼的盎然生机,一片磅礴。

    那绿,长青。

    他轻叹一声,冲她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随后掐了下鼻子,驻足而立,透过斑驳树影眯眼望天,妄图逼退汹涌溢出的不舍。

    那云,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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