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马非马
好似一道洪堤被冲破了缺口。奔涌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磅礴,巨大的悲痛和兴奋争相雀跃。是刻意压制的剧烈反弹,直冲天灵又被绝强的理智生生在河道掘出一处处堰塘。
等待着在某个盛大的时刻,汇成另一股洪流。
-
一支响箭破空而来,入土半尺,箭羽颤动。
正前方,十步开外。稳稳站着一骑。
今日与以往不同的是,廖义穿了软甲,身侧除了刀剑还多了一只铜瓜,一朵铁蒺藜骨朵,手里提着一支马槊,背在身后。甲裙内里绣了不少暗囊,密密麻麻的插着短刃、飞刀,后背斜插着十二柄短戟,马身一侧挂着一张强弓,三壶羽箭,另一侧挂着两张弩,一盒箭。
廖义没动,仍旧静静看着前方的鲜卑营地。
对面两百步,鲜卑哨兵又缓缓抽出一支箭,搭弓便射。
这次,五步。还在警告。
廖义仍旧没动。
今天是绝佳的机会,因为那队仇人全在营中;今天也是绝差的机会,因为今日满营兵甲。
一对五百。
经过此前数月观察,廖义早就摸清了这营鲜卑兵的规律,游骑每日出行,每队一个首领,十日一轮。但每月二十全营归队,像是议事或是有别的仪式。但鲜卑兵制与汉不同,那队鲜卑骑卒连续三次出行,每次都是那人领头,随从人员和人数却没有固定。
廖义不是没想过刺杀单干,考虑到打草惊蛇才一直没有出手。现在已到盛夏,如果再拖到入秋,这营兵甲指不定会跑去哪里打草谷,再要报仇更无良机。
所以,不能等了。只能在这个全营静默的时候来。
——蔡兄,这热烈与你,且看!且听!
感受到左慈那颗药丸最后一丝药力化在丹田,廖义轻轻抖开披风,微微抬头,眯眼望向那庞大的营房。
从廖义三人出行开始,那颗药丸就已经被廖义服下,每天化开一点,发散药力支撑着廖义,逐步提升着廖义的实力,在受伤时亦会加快。
为了将实力提升到顶峰,最近廖义日夜鼓动内劲加速消化,好在这丹药在廖义上次重伤痊愈以后就所剩不多,几日锤炼下来,终于赶在今日完全消化。
谁也看不到一丝丝深蓝色气息从他周身溢出。
连廖义自己都不知道,如今他已是深蓝武夫,而他更不了解的是,他只能再做三月深蓝武夫。药力一消,终身正黄,不得寸进。
但他知道又如何,一样的。
他终于开始冲锋了,催马提槊,一往无前。
那哨兵看清这人满身的兵器,终于确定这是敌骑而非游牧。遥见廖义风采,多年沙场嗅觉让他心头一跳,放眼远眺,发现这平原之上再无旁人,不由得微微疑惑。
就凭你一人,就敢闯我大营?
他看了看一旁的鼓槌,轻轻嗤笑一声。算了,别敲鼓了,免得长官骂我胆小。
正当他拈弓搭箭之时,一支弩箭瞬息而至,正中面门,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身体冲落瞭台,坠入营地。
廖义平静放下强弩,熟稔的单手充箭上弦之后微微叹口气,这东西,好用,但充装太慢。要是能改成连发就好了,今天的把握就会更大一些。
营房内一阵骚动,有四人快速登上瞭台,搭弓欲射。廖义见状,将马槊往前方远远抛出,直愣愣刺进营门,钉在门柱之上,而后快速取了强弓,拈出三箭,弓弦声响,有三人应声落地。剩一人仓皇出箭,就立刻转身击鼓,高声呼喊示警。
廖义磕出长刀,断了近前箭矢。随后夹紧马腹,提速前冲,同时收起刀、弓。只一瞬便到营门,抬臂架住马槊后屏息提气,奋力一挑,那营门轰然炸开,惊的近前士卒战栗不已。
胯下枣红宝马纵身一跃,突入营内,此时廖义双臂肌肉暴起,稳稳端着马槊,面向散乱结阵的步卒,瞄着步卒胸部以上位置,如同一柄裁布的剪刀,平推而入。只一个冲锋,马槊上已串起来一嘟噜四五名步卒杂家些许残肢碎肉的血肉葫芦。
巨大的负重并没有减缓廖义冲锋的速度,这一骑不似重骑兵又不似轻骑兵的怪异骑士,就如同一柄尖刀利刃,直愣愣的撕碎了整座营房,直到撞破营房边缘。廖义才勒马减速,拨转马头,狠狠盯着已经聚拢起来的鲜卑士卒,一甩马槊,将上面的物件砸了过去。
众人躲避的同时,仔细辨认这人打扮,这满营的鲜卑士兵突然想起了一个传说,恍然间仿佛看到一尊恶灵附在那人身上,那斗笠下的面庞可怖且狰狞。
廖义舞了个枪花,侧提马槊,轻声说道。
“火,该起了。”
余光瞥见人群后方几人已经取来绊马绳、钩镰枪。他只得解了扣锁,舍去马匹,将马槊狠狠掼在地上,撑杆借力而起,又在半空中抡起马槊直接突砸进人群,槊尖隐隐突出一道三尺有余的灵气锋刃。
“希望她们顺利。”
霎时间这杆长兵耍的大开大合,一丈之内沾者即死。众士卒见廖义勇猛,慌乱后撤,不成阵型。
突然后方人群密集处有人高喝发声,一队弓卒迂回到廖义侧方,一队步卒手持套网钢索迅速冲向廖义身后。
廖义听得声响,心中大喜,领头儿的,出来了!
手中马槊划了一个半圆,刺倒半扇步卒,而后借着惯性将马槊旋转着扔向那队弓手,巨大的力道砸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纷纷吐血倒地。
又反手从后背掏出两只短戟,转身掷向后方已拉开阵型的套网钢索,仓啷声响,那钢索被戟锋挂住掼倒在地,入土生根。
不管身后持刀攻来的士卒,廖义转身向前,面向突击而来的枪阵,提气向后一跃,双腿顺势磕了腰间双鞘,刀剑瞬间入手,落地之后双脚陡然发力,借着鬼魅身法贴着一杆长枪转入人群之中,贴身肉搏,左砍右削,黏着人群直指密集之处。
擒贼先擒王,先把那军侯宰了再说。
那鲜卑军侯见得廖义意图,并未逃窜,反而竖起旗帜,高喝指挥。果断舍了被廖义贴身那一簇士卒,清出一片真空地带,组织兵士持长兵围了一个扇形,静候廖义。
这军侯又打了几声唿哨,人群之中两队人快速后撤,奔向马厩,没走几步却见黑烟冒起,火光冲天。为首两人见一骑快马快速远离,眼见追将不上,愤恨一声便招呼众人牵马救火。
不曾想迎面冲来数十匹高头大马,浑身燎烧,发狂乱冲,这两队人仓促之间被撞翻大半,落地之人蜷躯抱头,避免践踏,其余人狼狈躲避,仓惶不已。
廖义见到后方骚乱,知道蔡姬已经成功放火,拖延了对方骑卒上马时间,嘴角微微勾起,残忍一笑。
“如此,时间便够了。”
鲜卑军侯心知是这刀客同伙趁机放火骚乱,又多分出两队士卒过去收拢马匹,灭火抢救。忽然滚滚浓烟再度腾起,定睛观瞧正是粮草方向,那军侯霎时气淤生结,站立不稳。再看向廖义时,脸上已无淡然之色,双眼通红,咬牙发狠,竟要不顾场中己方众人死活,下令弓手准备抛射箭雨,欲致廖义于死地而后快。
廖义见两处火起,面露疑惑,担忧蔡姬去而复返,平添凶险。便纵身一跳又借着一人肩膀跃起,远远观瞧,却是两骑分头而走,不由心中大定,原来是廖淑也趁乱过来放火。这闺女,没白疼。
却不想这片刻机会被那军侯抓住,一声令下,箭雨瞬至。
廖义因在空中无从借力,只能缩紧浑身筋肉,同时快速挥舞刀剑护住要害。眼见开始卸力下坠,下方也凑过七八柄长枪,正对着落脚之处直直竖起。
顷刻间形势逆转,危在旦夕。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马蹄声起,飞奔而来的竟是廖义胯下坐骑,只见这枣红大马突入枪阵撒野,嘴咬蹬蹄,刹那之间竟硬生生帮廖义清出一块儿落脚地,却因无有重甲护身,防不住斜刺过来的兵刃,频频受伤,但吃痛之下更加狂暴。
待得廖义落地之时,那马儿已浑身带伤,有几处创口皮开肉绽,鲜血四溢,看得廖义触目惊心。
那马儿见廖义平安落地,打了个响鼻又胡乱尥了几下蹶子,寻了个缝隙退出战圈,远远跑开继续仰头观望。
廖义身上也中了几箭,见得马儿奔跑无碍,知道未伤及筋骨,不由松了一口气。挥刀斩断身上的箭杆,剑指军侯,面露挑衅。“杀汝如宰鸡,一群废物。”
那军侯见状,怒从心头起,鼻翼扇动,接连打了几个手势,而后操着一口生硬汉话怒声叫骂,“毁吾营帐,杀吾同袍,吾誓杀汝!”
廖义见这军侯已动真火,心中暗喜,又唯恐营内众人逃走,继续出言挑衅叫骂,气的那军侯连连呼喝,麾下一众副官开始收拢后方士兵,快速披甲持械替换前军,旨在将廖义围杀当场。
廖义快速记住一众副官头领的面容,又飘出一句话让那军侯差点亲自下场。
“何来野犬,狺狺狂吠!可人言否?”
叫骂之间,廖义突然收起刀剑,一撩甲裙,捏住几柄飞刀,拧身急速抛射,几名冒头的副官头领顷刻毙命。趁着军阵骚动之际,廖义换了铜锤、骨朵儿,欺身而上,一时间闷声四起,骨裂之声不绝于耳。
披上甲胄,刀剑不好使啦,用钝器杀人更快些。
廖义刚将铁蒺藜骨朵儿砸进一人脑中,把几名鲜卑士兵吓的肝胆欲裂,仓惶后退夺路逃跑。廖义迅速伸手捏出两柄飞刀,抬手便打,两道银芒闪过,直扑那二人甲胄缝隙之中,深入脖颈,瞬间夺命。同一时间,那军侯亲自弯弓搭箭将剩余二人射杀当场。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微微松了口气。
廖义是担心仇家走脱,并无他意。
军侯主要考虑一个颜面问题,堂堂一营建制,被两三个人搞得鸡飞狗跳,死了不少弟兄不说,马厩炸了窝,粮草变成了碳,这要再出现溃逃,颜面何存。
至于送信求援,则不在二人考虑范围之内,无他,丢人。去了怎么说?告诉友军“不好啦,我们营帐被一个人杀穿了,请火速支援!”
谁信啊?谁不笑啊?
见到场面得到控制,廖义立刻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如残光掠影般冲入人群之中,以锤、骨朵儿为主,以刀、剑为辅,用短戟、飞刀偷袭,左右开弓,招招要命。
这四样兵器要么手里拿着,要么暂时在尸体上插着。这手长刀劈死一人,也不拔刀,反手掏出铜锤砸向另一人面门,往后一退又将长剑钉入一人胸口,再取下铁蒺藜骨朵儿锤向旁边一人胸口。身位转换之时,又随手将寄存在旁边尸体上的兵器取下,继续变招厮杀。
其余士卒眼见前有传说刀客索命,后有军侯弹压,撤退逃跑无望,只得更加奋力围杀廖义。
有道是哀兵必胜,死的人多了,这群鲜卑士卒反而放开了手脚,个个悍不畏死,嗷叫前冲,竟也发挥出超常战力。
长短兵器,暗箭冷索等等招式频出,有不少骑卒终于成功上马,手持铁锁钩镰伺机冲锋。步骑配合之下,廖义险象环生,身上断续见伤。
那枣红大马也数次入阵救主,此时正将廖义负在身上擎弓乱射,左突右冲一时间神勇无比,而人马皆有力竭之时,一个不稳便被那军侯放箭偷袭,箭簇不偏不倚正中脖颈动脉,透体而出,带出一片血雾。马儿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廖义甩到身后,终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顷刻被箭雨长兵捅成筛子,倒毙而亡。
见到坐骑惨死,廖义不由得气急攻心,竟然在混战中无师自通,悟出了武夫灵气用法,心中一动催发深蓝灵气覆在体表之上,凝成铠甲,手中刀剑也沾上灵气锋芒,一时间削铁如泥。霎时间犹如神明附体,愈加神勇。
廖义提起一口长气,咬紧牙关再度酣战,锋芒所到之处犹如砍瓜切菜,招招毙命,恰似狼入羊群,喋血屠戮。
战至尾声,蔡姬终于摸到近前,擎着弓箭在营房外面游弋,捕捉射杀一个个漏网之鱼。
随着那军侯带着满脸的不甘倒毙而亡,满营已经没有站着的鲜卑士兵。廖义也终于换气卸力,倚着尸体堆成的小山调息养神,包扎伤口。
蔡姬拎着劲弩钢刀,认认真真的翻看满地的一个个尸体伤卒,仔细分辨面容,断断续续从尸堆中拖出十几具尸体,边拖边数。
“一,二七,八,九十三,十四十四?”
“还差两个,在哪呢?”
“嗯,还差那边没看。”
靠近营门位置,几具尸体突然炸开,有两人暴起狂奔,手持利刃直扑廖义。蔡姬听得动静,抬头望向那二人,激动得浑身颤栗,高声大笑。
真好,剩的这两个,全都是,齐了!
这二人早早就混进尸堆装死,伺机刺杀廖义。眼下看着廖义虚弱调息,那蔡姬也不在近前,暗忖可行,这才暴露发力。
那廖义早有提防,听到身后异动,也不回头,轻轻一抖肩膀,背后短戟瞬间滑落在手,反手一挡,只听得仓啷两声,二人兵器应声落地。
紧接着廖义拧身而起,如蛮牛般直冲二人,双拳直捣二人腹腔。随着一声闷响,两具身体犹如虾米一般高高弓起,反身落地,无声哀嚎。
廖义转头望向蔡姬,“这两个,是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转头静静看着二人,揉了揉发酸的臂膀,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跑。”
那二人也懂汉话,闻声相互搀扶起身,仓皇后退。刚要转向西北方向,一只短戟破空而来直插二人脚边,惊的二人浑身颤抖,进退两难。
“那边。”
那二人犹犹豫豫地换了个方向,见廖义再无动作,继续撒腿狂奔,往东南而去。
“叔叔!?何故!?”蔡姬跑到近前,不解开口。
“当年,你从冯翊郡寻我,跑了八百里。”廖义开口解释,“今天我要让他们顺着两国边界,也跑上八百里。”
“这又是为何?”
“算上今天,这几年前后近千人为蔡兄赔命,这仇便算报了。”廖义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脸温柔。“剩的这二人,给你出气。”
“我不在乎的。”蔡姬微微脸红。
“我在乎。”
“你且领淑儿先走,先往当年我们在冯翊郡落脚地等我。”未等蔡姬答复,廖义又说,“算了,不去冯翊郡了,你去河东郡等我,就去解县吧,我只认得解县。”
“你如何寻我们?”
“解县靠着涑水河,你们就在河边寻个地方住下。平日里把我这披风挂在院中晾晒,我自会寻去。”
廖义说罢,那黑脸竟有些泛红,伸手拽过一匹白马,抄起弓箭打马欲走,却从身上叮呤咣啷掉下几个物件,又仓促下马胡乱收拾了,再冲蔡姬摆了摆手,去撵那二人去了。
“这呆子。”蔡姬俏脸微红,竟然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之中俏生生地跺了跺脚。
“哥,大仇已报。且,未来可期。”
念及此处,蔡姬双颊愈发滚烫,原地转了几圈,瞥见那匹枣红大马,这才舍了儿女情长,走到近前俯身搂住马脖。
一片尸山血海前,一女子似哄抱婴孩儿般轻拍着已然气息全无的枣红大马的胸腔,嘴里轻声和着羌地的往生歌谣,久久不息。
-
熹平五年,秋末,幽州,渔阳郡,犷平县北(今北京密云水库附近)一处平原。
两拨骑兵正在遥遥对峙。
北边的赫然是成建制的鲜卑一曲轻骑,披甲戴盔,长兵硬弓,一人两骑。无论人马尽皆悠然得意,轻松交谈,仿若欣赏犹斗困兽。
南边的则是身穿汉家轻甲的一队游骑,仅配长刀短弓,单人单骑,人困马乏。
注:本书按照东汉军制“五人一伍(五人)、二伍一什(十人)、五什一队(五十人)、二队一屯(百人)、五屯一曲(五百人)、二曲一部(千人)、五部一营(五千人)、二营一军(万人)”计。
“队率,今日弟兄们算是被他们咬上了,怕是不得善了,稍后我率队冲锋,请您去往渔阳搬请救兵!”汉军中闪出一骑,是一相貌忠厚的汉子,他打马踱到队率近前低声说道。
那队率闻言颦眉,使得本就俊美的面庞上平添了些许愁美,朗声回道,“赵常,吾知你心意,可我公孙伯圭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队率!”赵常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正要再劝,被他挥手打断,“我意已决!今日我与弟兄们同往!”
听罢此言,赵常只得扭头下令,叫士兵摆好阵势,准备冲锋。
见到汉军骑卒移动,那鲜卑军侯面露不屑,抬手遥指几处引左右观瞧,响起一阵嘲笑。
有心腹吹哨挥手,迅速引出两队散落布阵,看着架势是想借着强弓射程摇曳戏弄,妄图无伤歼敌。
突然,阵地西侧一声惨叫生生打断了双方下令冲锋的手势。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跌跌撞撞从草坡滚将下来,直直摔在两阵正中,虽然哀嚎不止,却第一时间弹跳起身,往四下辨了辨方向,继续相扶着向东而行,罔顾身上的磕碰淤青,更将两侧军阵视若无物。
双方都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做派搞的满头雾水,看到这二人服饰隐隐约约有鲜卑特色,那鲜卑军侯当即对心腹递个眼色,有心拦住二人问话。
一支响箭拦住那两名乞丐去路,而那二人也紧紧是稍作停顿,便绕开箭矢,继续奔走。其中一人回头看着那只响箭,面露思索之色,突然眼中闪过几簇神采,抬头望北,见到乌泱泱的鲜卑骑卒,如同枯木逢春般激动狂叫,拖着另一人向北狂奔,口吐鲜卑方言。
“救我!”
没跑两步,后面那人好似从梦中惊醒,面露惊恐,扯着前面那人惊慌后退,瞬间改道向东,“你们跑!快跑!魔鬼!有魔鬼!”
那鲜卑军侯看了个莫名其妙,也听了个奇妙莫名,正要再度拦下二人盘问之时,西侧草甸远远飞出两支短戟,明晃晃,锃光亮,不疾不徐不偏不倚地射中那二人后心,二人当场毙命,脸上竟有解脱之色。
双方头领同时眯眼西望。
草甸之上有一人缓缓出现。
这人头戴斗笠,满脸戏虐神色,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斜腰扭胯做一副懒散模样,如果不看他双肩上扛着那根马槊,任谁见了都觉得这是谁家的懒汉。
这人的两支胳膊随意的挂在两侧横杆上,扭着上身往前又走了几步,俯身撅腚,滑稽至极。
更像一只背着棍子的猴子。
“八百里,到了。”
看着下方军阵,他轻轻歪了歪头,吐出草根。面露惊喜,喃喃自语,“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再疯一次?”
“要不算了?丹药已经化干净了,再受重伤,可能就不好恢复了。”
这人面露复杂纠结,发现南边还有一队汉骑,竟傻笑一声。
“不过这次还有一队骑兵帮忙的,应该,大概,不会,受重伤吧!”
这人肩膀一抖,抡起马槊撑杆而起,同时嘴里打了个唿哨,有一匹纯色白马跃出草甸,将他稳稳接了,蹄下生风直冲鲜卑军阵,槊锋所至之处,人仰马翻。
“那边的汉军娃娃,随我杀贼!”
远处,这道豪迈慷慨人声宛如一道惊雷撞入公孙伯圭天灵之中。他迎着微风碎草,凝神望向那一袭白马,满脸震撼之中藏着深深的艳羡神色。
“白马,白马?白马!”
“草莽,英雄?义士!”
随着自己的低声呢喃,这人不自主地冲着这骑缓缓伸出右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蓦然间他的双目重回坚定,张开的五指迅速握拳,小臂收拢入怀,仰天发令:
“今日开始,所从我者皆乘白马!”
“诸君,与我随义士杀贼!”
“今日起,吾等为,白马义从!”
“冲锋!”
呼啸声起,马蹄声烈。
“白马!白马!杀贼!杀贼!”
“冲!”
区区五十人的动静却响彻旷野,眨眼间天地风云变色,烈风四起。一道正红光芒自这队骑卒身上冲天而起,直入九霄。
天地共鸣。
——我将永远铭记这个秋天,铭记这白马。瓒,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