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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路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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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廖义被叫回医馆的时候,廖淑刚刚伺候蔡姬喝下几勺汤药,此刻正在安睡歇息。先前晕厥也只是因为远途奔袭导致的精力透支,并无外伤内疾。

    两个道童还有一位修蹄师父正在院中伺候那匹枣红大马,刷洗喂水、清蹄上药,院里扔着四副已磨损的不成样子的蹄铁,晾杆儿上晒着蔡姬刚褪下来的染血外衣。

    廖义轻轻走到近前,廖淑听到声响后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蔡姬刚刚睡熟。廖义凝视蔡姬片刻,正要离去,蔡姬突然失声惊醒,扑到廖淑怀中颤抖不已。待得平复下来,发现一旁静默站立的廖义,看着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庞,蔡姬好似终于有了依靠,再度放声痛哭。

    “叔叔!蔡姬没有家了!”,撕心裂肺。

    廖义父女赶紧上前安慰,蔡姬努力半天终于止住啜泣,断断续续讲了来龙去脉,而后体力不支,又沉沉睡去。廖淑忍着泪水安顿好蔡姬后,拉着神情恍惚廖义来到院中,轻轻往后望了望,确定不会影响到蔡姬之后,猛地扑倒父亲怀里,无言痛哭。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大胡子叔叔,再也见不到了。

    而那句憋了三年的亚父,再也无人可听。

    廖义的满脸恍惚好似被廖淑轻轻抖动的身体唤了回来,他死咬钢牙,充血的双目死死望向南方,缓缓伸出一只手抚上淑儿的头顶,又缓缓举起另一只手,将手指一根根收拢到掌心,紧紧攥拳,任由指甲嵌入皮肉,鲜血顺着他手臂缓缓流下,汇聚在手肘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没能和蔡旭履约结义,是他此刻乃至此生最大的意难平。

    而让廖义悲愤的是,天下之大,去哪寻那队鲜卑骑卒复仇。

    不多时,廖义首先走出情绪,看着怀中无声哭泣的廖淑,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柔和,温柔的揉着廖淑的脑袋,轻轻安抚。

    不多时,廖淑平息悲痛,仰头看着父亲,带着浓浓的鼻音,情深开口,“爹,以后咱们的家就是姨娘的家,好不好?”

    “好。”

    ——蔡旭吾兄,此仇不报,我廖义,誓不为人!

    -

    “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造杀孽!”左慈气哼哼的拂袖起身,侧身望天,毫不理会下面跪着的廖义父女。

    二人跪行几步,又到了左慈正前方,恭敬磕头,“请道长帮我报仇!”

    左慈再侧身,“我说了”

    二人再跪行磕头,“请道长”

    再侧,再跪,又侧,又跪。

    直到转体三周半以后,左慈直接背过身去,咆哮出声,“你们别动了!”。

    廖义父女仅仅停顿一下,仍然坚定的继续跪行磕头。

    左慈听到身后响动,叹息一声,无奈的摆了摆手,催发两道灵气止住了跪行的二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向后抛出,闷声说道,“出山不可。求药,可。”

    廖义伸手接过丹药,虽为一介凡人之躯竟然也能感觉到这丹药当中的蓬勃药力。二人凝重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释然,恭敬收好之后,父女二人齐齐行礼,告罪而退。

    地面上那血迹,围着左慈,画了一个圈。

    他轻轻转过头,望着跪行退走的父女二人,心中感慨,“北地竟有如此慷慨之人,南人也有如此侠义之士。”

    “罢了。因果已立,帮人到底。”

    “雁门。”左慈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到了二人耳中。二人身体略微僵硬一下,又郑重施了一礼。

    他轻轻看着脚下,脸上闪过几丝纠结,“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已经欠我一个人情咯,也不知道以后小南山会不会承这份情。”

    念及此处,左慈脸上又坚定几分,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老道竟然好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捏着拳头原地跳了跳,随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要欠,就欠个大的!有我在,你们,还会见面。”

    他那宽大的袖中,双手快速掐诀,残影连连,随着一声轻喝,一道灵诀从指间激射而出,隐入地底不见踪影。

    ——这下,不仅掺和了廖家的因果,又得惹那位姑奶奶了,太亏啦。

    漫天的阴暗之中,有一座石头窄桥,在下首位置,有一石一椅一老妪,一案一锅一石碗,有一小厮前后忙碌,端碗盛汤。此时那老妪正躺坐在那躺椅上闭目养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指尖随着节拍轻轻点在扶手之上。忽然一道灵诀飞来,一道声音传入识海,“老婆子,蔡旭,我保了。”

    老人轻轻闭合的眼皮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轻轻的笑容,曲子更加欢快了。

    ——这老狗,舍得联系奴家了。

    -

    三匹高头大马缓缓行到一处高坡,如血残阳映出马上三人轮廓。为首一骑轻轻勒马,驻足回望那几间房舍,房前好似有一名道人倏忽不见,只剩的那八卦幡随风飘扬。

    为首那人轻轻拨了拨马头,抬头轻轻望着天空,温柔地做了个羌人表达怀念的手势,双眼微合。

    凛风吹过,后面两骑稍稍裹了裹头巾。

    “父亲。”

    “叔叔。”

    那汉子虎目爆睁,猛地一扯缰绳,调拨马头,挥鞭向北,口绽惊雷,“出发!雁!门!”

    落日如烟,三骑策马狂奔。

    西风,烈。

    -

    熹平三年冬,平阳郡临汾县县郊某村庄。

    村中央搭起一簇巨大篝火。火光阴影的地方,停着七八匹马。

    一个身穿对襟外袍,头戴狐帽的粗狂狰狞汉子坐在篝火旁,他低着头,一只手拿着锋利短刀,肩膀一下一下耸动着像是削着什么东西,十分用力。几名同样打扮的汉子面色阴鸷,拄刀而立。

    篝火对面是紧紧簇在一起的全村五十几户所有的百姓,无论老幼。惊恐的看着坐着的那人,好似看到这世上最大的恶魔。四周阴影处,隐隐有四五个人影晃动。

    火势忽然大了些,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篝火不远处的一道黑影,那是一具尸体,看打扮也是这群恶人的一员。

    忽然几滴不知名的液体溅射到那领头恶人脸上,狰狞的脸庞上忽然勾勒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他提起短刀,胡乱的在身上擦了几下刀身,收刀的时候双脚顺势重重踏了下地面,一只手拄着膝盖站了起来,另一只手同时在地上抄起来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火光下,他那狰狞的面容更显恐怖,他的脚步很轻,走的很慢。每向前走一步,百姓们都颤抖着向后微微挪动几分,直到四周那几个人影出声呵斥,才堪堪停住。

    为首恶人走到人群前面十步左右便站定不动,他用力转了转脑袋,听着颈椎传来的咔咔的声音,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他满脸玩味地看着面前愈加恐慌的人群,嗤笑一声,将背着的那一只手举到身前,随即轻轻一抛。

    一颗头颅。

    一颗精壮汉子的大好头颅。

    人群中传来阵阵压抑着的呜咽与哀嚎——那是他们的村长。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首领嘴中传出,是很生硬的汉话,也是百姓耳中魔鬼的音符。

    “同伙,是谁?不说,三息,开始,杀人。”

    三息瞬至,恶首见无人应答,轻轻摆头,恶众纷纷抽刀,就要劈向人群。

    人群中一名头戴黄巾、面色凝重的憨厚汉子呼啸一声飞跃而起,挡在百姓身前,面对众人提气怒喝,直攻近前恶人。

    一些精壮劳力刚想挺身相助,却被身旁妻子父母紧紧按住。

    其余恶众见状,纷纷调转刀口转向此人,眨眼间这汉子被劈的血肉模糊,躺倒在地,眼看进气多出气少,生死一线。

    恶首蹲下身来,打量了一下这汉子,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人群。

    “不够。全杀。”

    恶众听闻,尽皆面露喋血神色。其中一独眼恶人面露狰狞,高举长刀率先出手,刀身带着火光,一道狭长的光斑映在人群之中。

    无助与惊恐让这人群再也无法保持压抑的平静。人群骚动,哭声四起。

    前排一名妇女被吓得体若筛糠,紧抱怀中婴儿,仿佛认命般用力晃着脑袋,缩头嚎哭。

    眼看这把长刀就要劈在那妇女身上,黑暗中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一枚石子直中刀身,那巨大的力道,让那人手中长刀直接脱手,在空中转了几圈,随着一道金石之声,砸落在地。

    全场寂静。

    恶众如临大敌,持刀聚拢。

    百姓愕然声断,悄悄后撤。

    三道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近,一起过来的还有几句简洁的交谈。

    “这些是吗?”,一道极度平静的男声响起。

    “是!”,一道极度压抑的女声回应,只不过这个字好似从咬紧的牙关缝儿中挤出一般。

    “有吗?”

    “没有。”

    “看好了?”

    “看好了!”

    “杀?”

    “全杀。”

    “嗯,淑儿,闭眼。”

    “您小心。”,另一道空灵的女声应道。

    三人终于走到光亮之中,三人头戴斗笠,作羌人装扮。为首汉子身着披风,一副刀客打扮,令人好奇的是,他腰间两侧分挎一刀一剑,另外两人面纱遮面,体态婀娜,当是女子。

    恶首凝视这三人,提气警告,“鲜卑办事,闲杂回避。”

    那汉子嗤笑一声,没有底气,才会警告。你们,也会怕?

    他轻抖双肩,未等披风落地,长刀已然出鞘。身法如影似幻,倏忽窜到那武器脱手的鲜卑武士身前,一道寒光乍起,人头落地。

    腥热的鲜血从颅腔中高高喷出,化作一道血雨。左手,刀。

    “啧!一个。”那汉子用双指沾了落在斗笠上的鲜血,捻了捻。轻声说道。他直起身来,看着已经合围过来鲜卑武士,笑了。

    汉子左手挽了个刀花,架住身前,右手轻拍刀鞘挡了后背,低头拧腰一个鹞子翻身,闪到一人身旁,左脚向后一抬磕到剑鞘底部机扩,仓啷一声长剑出鞘。转身一瞬,长剑入手,挥臂斜割,剑锋自那人咽喉划过,一道细线血花绽放。右手,剑。

    “两个,不够。”

    刀客展开架势,攻入恶众之中。

    那身影如鬼似魅,刀剑双舞,片刻间晃过所有敌人,每过一人,出一刀或一剑。

    “三、四、五个。不够。”

    “六、七个。不够。”

    一众鲜卑武士如同雕塑般僵硬站立,随着一道道血箭迸发激射,众人手中兵器纷纷落地,不约而同的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轰然倒地,生机溃散。

    刀客面向这队鲜卑武士恶首,身后火势正旺,火蛇飘舞,那忽明忽暗的光影斑驳在他周身,映着满身的鲜血,像是地狱之中出来的修罗武神。

    那恶首握刀的双手开始止不住颤抖,双眼中再不见方才的残暴,只有满满的惊恐。透过他那瞪大的双眼,倒映出那刀客半张平静的脸,以及一只透过斗笠缺口的眼睛。

    冷漠无比。

    恶首额头冷汗渗出,喉咙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液。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太强了。

    动不了。

    该死!动啊!跑啊!

    仿佛听到了那恶首内心的嘶吼,那汉子踏前一步,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啧。最后一个,还是不够,杀。”

    每一个音节都好似敲在恶首心头的重鼓,随着“杀”字落音,恶首终于坚持不住,武器脱手,滚地跌坐,手脚并用,哀嚎后退。

    刀客见状,轻轻收起长剑,掂了掂手中长刀,挥臂欲劈。在不远处一斗笠女子却冲上前来,发声阻止。

    “这个,给我。”

    “好。”

    女人接过长刀,慢慢走向那全然丧失斗志的恶首身前,蹲下身来,面纱之下,那女人怒目圆睁,银牙紧咬,笨拙的举起长刀,砍,劈杀!

    人群突然炸开,哭喊四起,转身奔向自家房舍,闭门锁屋。

    是的,刚刚刀客太快,他们没反应过来。

    而女人很慢,一刀,两刀,三刀,直到数十刀。

    他们终于想起来了身体的本能,跑。

    那恶首浑身已经血肉模糊,而那女人仍然机械般挥刀,砍、劈。

    刀客叹了口气,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够了。以后,还有。”

    那女人恍若未闻,全然不顾,反而劈砍地更加用力。

    一记重刀劈下,刀刃被骨缝牢牢卡死,那女人察觉刀身有异,屏气发力,不曾想被刀柄上湿滑腥臭的鲜血滑脱了手,巨大的惯性让她向后摔倒,跌坐在地。

    刀客轻轻按住还要起身的女人,温柔地将她的面纱掀起,轻轻说道,“好了。以后,还有。”

    他看到的是因为刻意的压制,加上巨大的痛苦以及感情的急剧释放,面部肌肉剧烈抽搐而皱起来的一张脸。

    眼泪早已将女人的双眼灌满,她大张着嘴,发出压抑的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刀客仍然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哭吧。”

    这句话成为一个开关。

    巨大的悲伤汇成哭声,终于从她胸腔中迸发出来,一瞬间汇入喉咙,响彻暗夜。

    那声音中有痛,有泪,有快意,有解脱。

    另一名斗笠女子站在远处,嘴里俏生生的数着数,平稳而有力,“三百四十七、三百四十八、三百四十九”

    只是那紧捂双眼的指缝之中,热泪滂沱。

    -

    熹平三年冬,平阳鲜卑最后一队游骑尽诛于北屈昕水河畔。平阳郡杀三十七人。

    熹平四年夏,西河鲜卑最后一股残兵亡于羊头山城寨。西河郡杀七十八人,刀客轻伤。

    熹平四年冬,太原鲜卑小营部二百一十四轻骑,被歼于管涔山脚,刀客,重伤。

    鲜卑、汉朝交界之处逐渐流传一个传说,有三人,一刀客一女侠一稚童。汉家与羌人这边说他们是行走在两界间的光;鲜卑那边说他们是来自阴间的恶魔。

    熹平五年春,雁门郡剧阳县县郊。

    传说中的三人正趴在草丛中,遥遥看着不断徘徊在两国交接之处的鲜卑游骑兵。

    “今天,有吗?”

    “没有。”

    “杀?”

    “不急,杀了就不好找了。”

    那一股股鲜卑游骑斥候,全然不知已经在生死线走了几个来回。

    刀客廖义眼见最后一股游骑奔向北方,翻身躺下。透过斗笠豁口抬头望天,轻轻揉着刚刚痊愈的肩膀。

    女侠蔡姬也趴的累了,侧过身来轻轻拍着已经睡着的“稚童”廖淑——人家已经是大姑娘啦。

    “淑儿,醒醒。我们要回去了。

    廖淑眉目微动,双眼半张,伸出粉嫩小手揉了揉双眼,又抻了个懒腰,正要说话时,东北方向马蹄声响。三人立刻收声趴伏,瞪眼观察。

    来的是一队鲜卑少有的披甲骑兵,一共十六骑,每一骑马屁股上都挂着一根麻绳,上面多多少少串着一些人耳——按他们的规矩,每杀一人,取其右耳。

    马屁股后面都用麻绳坠着一人,好似死物一般被拽曳拖行,身体被地上碎石杂木割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为首骑兵被血肉激起凶性,秀了个骑术,纵身一跃自马背站起,随后摘下头盔,挥舞马鞭,高声呼喝,无比得色。

    只一瞬间,蔡姬双目充血通红,呼吸粗重急促,一双玉手不自觉的死死抓着泥土青草。

    廖义察觉有异,看向蔡姬,面露询问之色。

    蔡姬银牙咬紧,悲愤出声,“是他们!”

    ——哥,我终于,找到他们了!

    ——蔡旭吾兄,再等等,我廖义,就要给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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