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扣帽
京兆尹沉了沉脸色,圆滑地来了个转扣帽子,掷地有声说道:“人证物证俱全,岂容藐视王法之人置疑?”
这顶帽子意味分明——今日这场荒唐公案全有了定论,所有谣言均为假,若再有信口开河之人,就是在藐视王法了。
“勋国公府与叶大人府上满门才俊,文武皆有功勋,世人本该尊之敬之!常言道论迹不论心,无能之人心生妒忌便罢,但因妒乱行便是耻!于两府痛失爱女孝媳之时造谣抹黑,更是行同狗彘!”
——在藐视王法之外,还无能善妒猪狗不如。
如此道法两不沾的行径,但凡在乎点颜面的人,日后怕是都不会再妄为。
孟叶两户事主都神色玩味,这京兆尹有点意思,是个当官的料。
随即京兆尹又做了正式的结案陈词,并宣布将在城中布告,将孟叶两府的清白公之于众,告诫全城百姓谨言慎行。
如此在闹闹腾腾了整半天后,这场见所未见的公案终于了结。
看客们一个个意犹未尽,盯着几个事主,磨磨蹭蹭不肯离去,京兆尹不得不领着官差去逐个驱离。
为免生事,孟叶两府之人便暂留于公堂内,待看客散尽了再走。
几人紧绷着心弦站了许久,这会儿皆有些乏累,但因各自都多了些挂心之事,谁都不肯就此歇息。
孟宜章纵然对儿子的武馆有着千万个疑问,但还是更顾念道义,先带着孟溪洲去了叶氏父子那头,与前亲家诚恳道谢。
叶家父子三人间的气氛有几分凝滞,确切说来,是叶清有些形容呆滞。叶正广显然也看得出这庶子的症结,几番欲言又止地望向后者,却半晌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倒是叶拓最正常不过,张罗着让父亲窝进了舒适的椅子中,还一并续了茶水。
眼见孟宜章父子靠近,叶正广站起身,显见的腰肩比之前越发佝偻,可知其内里的疲累孱弱。
对于孟宜章的谢意,叶大人自觉受之无愧,再看一眼一旁的孟溪洲,又冒出个念头:若是椒椒不曾嫁给这家伙,是不是不会死?
这想法一出便止不住,由此叶大人更是没什么兴致去奉迎过时亲家了,只摆摆手:“孟公爷言重,今日诸事本为实情,便是没有这一遭,亦是清者自清。”
孟公爷自然瞧得出叶大人的敷衍,他自身也不自在,但该记的恩情得记,该表的态亦得表。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破除谣言岂是易事?于我等而言,几位此举终是大恩,孟某与犬子必将牢记于心,往后若有我等可效劳之处,还请叶大人和叶将军尽管开口。”
不等叶正广再说什么,叶拓上前一步:“孟公爷当真言重,小妹是个不省事的,自来多劳孟公爷与国公府上下担待,我身为兄长,也惭愧不曾向公爷当面致歉及道谢。可转念再想,他二人虽缘浅,但孟叶姻亲一场,也算是自家人,还望孟公爷不要太见外才是。”
孟溪洲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前妻舅,后者态度颇为诚恳亲切,瞧不出任何讥讽之意。
这就不大对劲了。
就他和叶玉的那些过往,可谓怨忿满屋,情谊全无。叶拓作为叶玉的兄长,必然会认为孟溪洲亏欠叶玉和叶家更多,他从前对这妹夫的冷淡也自证了心结。
若他这会儿仅单说道谢,倒可说是客套,但如此郑重加上“致歉”二字,叫孟溪洲听来总像是另有寓意。
再有便是告状破谣言一事,叶家的表现堪称滴水不漏,若全是为自家人倒无可指摘,但其中掺杂了一个孟三,就显得过于周至细致了些。
譬如武馆这事,实则并无提及的必要,毕竟只需两个丫头作出“外人不曾靠近不驯马”的证言,一切便不言自明。
孟溪洲原以为两位妻舅是为让他出丑才引出他的擂家身份,但后面看来,叶家人早知他实为东家,却仍有意揭露此事。
先不说他们从何得知,就说这事于孟氏有荣无损,于叶家却无益,他们图的是什么呢?
孟三不得其解,直觉在谣言之外,或存着他不得而知的隐秘。
莫非这谣言的起源真是叶家?
他忆起之前在府中与父兄的猜测,朝不远处角落的福临和小楠看过去。
俩丫头一脸疲态,眼神空空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不见丝毫恨意和愧色,若不是眼角还泛着红,连悲意都少有残存,反倒是松垮垮的站姿透出一种奇特的祥和安宁。
孟溪洲没能寻到想要的答案,倒是有一瞬走神,莫名想到“仆随其主”这话。
而再观一旁的孟公爷,则是略有窘色,叶拓这“自家人”三字一出,就衬得他过于生分了,仿佛儿媳死了,就赶着要跟亲家撇清关系似的。
对于那句致歉道谢,他倒不像儿子似的想那许多,只当是对方的殷勤周到。毕竟当初有孟溪洲失仪在前,叶玉再怎么折腾,也到不着对国公府上下致歉的地步。
“是我想岔了,叶贤侄说得有理,本是一家人,不该如此生分。”
又寒暄了两句,孟宜章推了推身前两个小人儿:“此前贤侄是说有事与这俩小子交代?如此便让他二人在这陪几位说说话可好?我需得与靖晏商谈一下武馆之事,这竖子,瞒得可紧。”
“靖晏着实一鸣惊人。”叶拓附和了一句,微笑着揽过两个娃娃的肩膀,又与孟溪洲对视一眼,笑意不减。
叶正广也颔首:“嗯,假以时日,当得起‘靖晏’二字。”
嗯,就是说至今往前,孟三都配不上自己的字。
偏偏他的高看不似作伪,孟宜章便也当听不出其中怪异,颇认真地附和了一句:“这小子,还远着呢!”
“才初及冠,本就年少。能一鸣惊人,也能再鸣惊世。”叶拓还是一脸淡笑,一副过来人的慈祥姿态。
孟溪洲略略蹙眉,这是讽刺吧?毕竟在他这个年纪时,这位前妻舅可是以名师高徒的身份轰烈入世。
孟宜章似乎没想到这些,依旧唱和着:“那就借贤侄吉言!”
孟溪洲睨一眼立于叶正广身后怅怅不乐的叶清,仿佛只有他才刚死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