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妙戏
叶拓所言可信度已十足，但总归他非事主，说千道万都难表叶正广的态。
于是乎，或为了求证，或源自好奇，众人在叶将军言罢后，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被两个孩童搀扶着的叶正广。
叶拓那一番追忆，也将叶大人带入悼亡追思之境，他的神态越发悲切，痴痴望着一幅他为王武欣描眉的画作，半晌不动不言，浑然忘我。
京兆尹不得不做起了推磨人，他轻咳一声，客气而含蓄地问叶正广道：“叶大人……可有言？”
叶大人这才恍惚回了神，将视线从女儿的画作中收回，望望画前的二儿子，双唇嗫喏了两下才道：“有……”
堂内堂外逐渐安静，皆等着他继续。
叶正广轻吐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夫人最宠小女，叶某却未能护好她，于夫人实在有愧。叶某有罪必担，待百年之后，将自去与她请罪。然论及她母女二人生前，叶某亦敢起誓断言，自从妾室进门，叶府的嫡庶尊卑从未乱序。再则……”
言至此，他顿了顿，挺直脊背，借着环顾四周众人之机，瞥了一眼一旁沉寂的庶子。
“今日有诸位见证，我叶正广便在此立誓，此生今世，叶某之正妻唯王武欣一人。往后余生，永不续弦，永不升妾为妻。”
叶清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二哥，对上叶拓的平静视线后，又似闪避般再度垂首。
孟溪洲将这一切收进眼中，挑了挑眉。
他当然听见了叶拓之前的那句“由你给柳姨娘转述这堂审也更合适”，此时一联想，只叹叶家一个个可真是戏中高手，这一出戏清了名又彻底压了庶室，不可谓不妙。
对于京中有身份之人而言，纳妾不是大事，若因纳妾乱了家宅，才叫口实。放在官场上，乃是可以叫人参上一本的舛误。
毕竟若连一方宅院内的家眷都管不好，又何来心思和能力管护千家万户之百姓？
众人皆回忆了一番往常对叶府的印象，出名之事除了叶拓升将军和皇帝赐婚，还真没有后宅之乱一说。
再一反证，若真是妾室欺正室，叶家的嫡出应该难以冒头才是，更别提短短一两年间，朝堂地位还一升再升。
而叶正广两度发誓，尤其是永不续弦的誓言实在分量够重。
试问太平年代，无作无为之庸才如何展雄风？
——“征服”女子必是重要途径之一，且女子愈多益善，愈妍益善，愈贵益善。
反观叶正广，年过四十，身负闲差，儿子高升，发妻新逝，仅余一妾，不正是娇妻任他选、极乐由他享的绝好时机？
他当众立誓，断了这一机会，还真叫一波看客钦佩起来，能为亡妻做到这一步，当真情义两全。
于是在众人对叶大人逐渐改观的视线中，京兆尹赶紧补上断案结论——有关叶府的谣言亦为讹传，若再如此妄议朝廷命官，京兆府同样不轻饶。
至此时，一直被拦在堂外的武馆证人才被放进来，竟然足有五人。
这五人一进来就都往孟溪洲看过去，神色中带着敬畏与关切。这回叫叶拓瞧见，也不由挑眉。
而人多便意味着大热闹，公堂外的看客们又振奋起来。
此时已近尾声，断案势头大好，京兆尹的心情也相当不错，拍了惊堂木喊了肃静之后，还带着几分和善免了武馆众人的跪拜。
师爷将此前叶清的证词念了一遍，问几名新人证：“此事可属实？”
“属实，属实。草民还有证物。”武馆领头的是个大胡子中年人，不等京兆尹多问，就殷切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上前，“请大人明察。”
京兆尹摊开纸张细瞧，先是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脸上还带起了一丝笑意，朝此时已换到堂中的国公府父子看了一眼，不知是赞许还是抚慰地点了点头。
这般将众人都急了一急，他才举起纸张轻摇了两下，开口道：“此乃盛威武馆的契印，契印之主即武馆东家，正是孟三公子。”
众人再度哗然。
由擂家升为东家，地位变化着实翻覆，但实则对看客而言，却是如出一辙的叫人目瞪口呆。
谁让孟三从前是个只知斗鸡走马的二流子呢？
这不声不响成了家知名武馆的东家，还亲自担当擂家，怎能不叫人吃惊？不信瞧瞧他旁边的父侄弟兄，哪个不是一脸讶然？
在京兆尹的示意下，武馆众人皆上前作了证。
证词虽着重在叶玉坠马那日孟溪洲的去向，但前因后果的几番串联，还是逐渐勾勒出一个与世人眼中形象全然不同的孟三公子。
身为武馆东家，孟溪洲不止武艺不错，还颇为勤恳，兼任擂家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此外即是他的武艺长进。
他初接手武馆时，武艺平平，那会儿别说做擂家，他甚至赢不过许多学员。
但如今三年多过去，他已经称得上是盛威武馆的头号高手，这其中除了他自身的天赋，勤勉之功自然不可少。
他时常整日都待在演武场中，不作陪练时便自己练功，甚至一些备考武举的学员也赶不上他到得早走得迟。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孟溪洲竟是武馆中最受推崇的擂家。其因有二，一是他对每场演武都十分用心，二在于他会的兵器多，招式也变换得快，最擅攻对手不备，如此一场比试下来，学员虽累，但领悟及长进也大。
总之头头说下来，皆论证了三点——孟溪洲品性纯良，孟溪洲武艺高强，以及孟溪洲很是繁忙。
先不说几个人都证实叶玉坠马那日他寸步未离武馆，就说这样的人，真的会用这种法子去杀妻？
“孟三公子在武馆中都戴着面具，除了我们几个管事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晓得他是东家。”大胡子带头人粗着嗓子，堂内堂外皆清晰耳闻。
“大人若不信我等草民所言，可随孟三公子一道去武馆看看，只要东家摘掉面具打几场，保证人人能作证我等没说一句假话！”
京兆尹有点嫌弃这大胡子不会说话，这是要故意要给他扣上昏官的帽子？他们一趟就来了五人，加上叶清统共六名证人，证词都一致，到这份上谁还不信？
他倒是能拒绝大胡子的提议，可在场看热闹的人不嫌事繁事大，还有人撺掇着喊道：“对！押着孟三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