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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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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公堂出来,孟宜章领着儿子到院子一角站定,见后者还是一副拧眉凝思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硬实肩膀,难得调笑了句:“行了,为父又没打算怪责你,不必如此愁眉苦脸。”

    孟溪洲知道父亲这是误会了,但话中意听着还不赖,便不解释,反顺着他的话略略舒展了眉眼。

    此子难得有这种“遵循父训”的时候,孟宜章挺欣慰:“这两年盛威武馆的名声我也听过,夸的多贬的少,可见你做得很不错。我暂且不问你当初是因何接下武馆,又因何秘而不宣,但为父想问一句,你对于往后有何筹谋?”

    孟溪洲似笑非笑:“从前如何,往后亦如何,可算是筹谋?”

    孟宜章知道他是在装蒜,但还是耐心点明:“方才叶大人提到你那表字,你母亲当年早早为你定下‘靖晏’二字,自是希冀你能成武将建武功……罢了,不提这个,但说你见过武馆中那许多为武举勤学苦练之人,可有想法自己也去试一试?”

    他一提到元配,孟溪洲就收了面上那丝笑,垂眸半晌无言。

    孟宜章也不催,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儿子慢条斯理来了句:“怀才便得邀名,好武非得喜功?”

    国公爷压根未想过得来这么个恬淡寡欲的回答,怔愣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因叶玉的丹青才有此感慨,还是当真作此想?”

    孟溪洲不答,孟宜章倏尔又想起顾红袖也曾是武馆中人,心念一动——总不能是为个他嫁的意中人而看破红尘了吧?

    纵使孟公爷自身也有过为亡妻万念俱灰时,却不大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为私情而失了抱负之人,他皱了皱眉,再度直白发口:“是为了顾红袖?”

    孟溪洲轻嗤一声:“父亲未免将儿子想得太狭隘了些。”

    ——全然不是对顾红袖还有余情的模样。

    孟宜章却并未缓下心绪,若真是为情,待情消再做筹谋便是。可这会儿看孟溪洲这态势,他倒是有些担忧这小子是认了某种死理。

    “那你且说说,缘何不想求功名?你经事甚少,无端便有了隐世之心,总得给我这做父亲的一个说法。若是有难处,为父必尽力为你解决。”

    不过这话如东风吹马耳,孟溪洲只木然应声:“无关难易,私心不想。”

    孟宜章不信:“这世上男子,尤其少年人,哪个没有青云之志?你就不想建功立业一番,叫人刮目相看?”

    孟溪洲挑眉:“青云之志,原是为他人的眼色而起?”

    “多数雄心壮志,揉开了看也不过是私心,为名为利,为欲求,为人言。”孟公爷轻哼,一副过来人的老派姿态,“你无需高看鸿鹄志,更用不着轻视逐利者。当人有所求而谋不得,有功有名总是好过白丁俗客。”

    孟溪洲依旧不为所动:“人心各不同,总不是人人都有所求。”

    他这么一辩驳,反倒叫孟宜章放了心,原来这就是这小子的“死理”。

    ——哼,说什么无所求,看来是日子太好过了。

    不过因着武馆一事,孟公爷对儿子的执拗更容忍了些,也不执着于挑破他的症结,而是再度不屑地轻哼一声。

    “世上的无欲无求,左不过两种景况,一种乃求不来所求,便为自己的无能懒怠寻个高雅借口;另一种则是经事少见识短,待水流花落,呵,你且看着,其人或许求的比谁都多。”

    这话终于让孟三变了脸色,孟宜章自觉目的达成,也不急于攻城在一时,转了话头:“过几日可否邀为父去你那武馆过个眼?”

    孟溪洲兴致不怎么高地应声:“如今都传开了,还不是想去便去。”

    孟宜章又问了几句武馆的经营状况,但孟溪洲接下去都有些心不在焉。

    恰逢孟府俩小子和叶玉的俩丫头此时一同出了公堂,正往后院过去,孟宜章没了跟三子再多谈的兴致,便叫住了几人:“你们几人做什么去?”

    “父亲,我们要去马棚,同不驯马道别。”孟溪汀一脸委屈的小模样,估计在叶拓那边又红过眼,“往后见不着了,虽然它害死了三嫂,但还是舍不得它。”

    孟宜章一惊:“不驯马要被打杀?”

    公堂上那么一闹腾,他压根忘了还有那匹马的事儿,叶家父子和京兆尹都不曾当众表态,也不知是不是有旁的安排。

    要论起这一切的祸端,不驯马当称罪魁祸首。若以人伦论之,斩首都轻了。

    可马儿毕竟是牲畜,没有故意杀人一说,再者那么俊俏威风的一匹马,若就这么打杀了,确实可惜。

    谁知孟溪汀听岔了父亲的话,也一脸懵懂惊愕:“啊?谁要打杀不驯马?”

    还是一旁的福临反应迅速,给孟公爷行了礼之后,赶忙解释:“禀公爷三公子四公子,没有人要打杀不驯马。只是姑娘……三少夫人有言,将不驯马养在明华寺,让其往后吃斋念佛、驮柴背米为她赎罪,一辈子不得享受钟鸣鼎食荣华富贵。”

    孟氏父子半晌无言。

    虽然不能理解儿媳死前还有气力把这种事交代得如此清晰,但孟宜章无疑对那匹马同样很中意,听了福临这话,也起了“多赏一回是一回”的心思,摆摆手:“走吧,我同你们一道。”

    又问孟溪洲:“你去不去?”

    后者拒绝,这会儿他更愿意自己静待。

    待四周静下,独留院中的孟溪洲陷入凝思,父亲所言对他确有触动,却并非是往孟宜章所以为的方向。

    他自言无所求,不过是因清楚知晓世上有真正的求不得,纵使功再大,名再高,都是枉然。

    他本以为孟宜章也该明白,毕竟他父子二人有过同样的遭逢——许多年间都在无望地渴求着同一名女子的回还。

    可是在后者语气平淡地提及他的母亲之后,仍以“功名可圆所求”这样的理由去说服他时,孟溪洲不禁恍恍,他的父亲,似乎已然遗忘了曾经痛失至爱至亲的锥心痛与求不得。

    他垂眸望望身上因江怜秋提醒才换上的素服,又恍然,原来母亲竟已离世十七年。

    平心而论,这十七年间,不论是内还是外,失母一事于他遗患极深掣肘颇多,于父亲亦然。若能重负得释,绝非坏事。

    可人心总矛盾,他无法怪责父亲,却仍旧免不了神伤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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