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翠
叶拓还未到京城，就遇见了从玉同峰探视不驯马归来的展旭。后者正候在路旁，似是在专门等他，手上还提了两块面具和两顶斗篷，并朝叶拓递过来一套。
“不驯可好？”叶拓疑惑接过面具和斗篷，“这是做什么？”
“马无事。城内又有新流言。”
叶拓思及在山上时与小妹的对话，顿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与叶家有关？莫不是说叶家不仁不义吧？”
展旭点头又摇头：“非叶家，是叶大人。”
叶拓惊愕：“说我父亲不仁不义？缘由呢？”
“扶外室，伤正妻，欺嫡女。与孟三同罪。”
寥寥数语，相当言简意赅，叶拓一瞬间便懂了，却也霎时黑了脸色。
这些本是事实，但他并不欲其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与叶正广本人无关，而是为他的母亲。
作为叶玉这位“奇女子”的生母，已逝的叶夫人王武欣同样自有一身傲骨骄气，她甚少诉苦叫屈，更是难得示弱服输，在外室一事上亦如是。
当初叶正广将外室柳春娇并一儿一女领进门时，即将临盆的叶夫人险些母女俱陨，以此可见她的气丧神伤。但直至离世，她都从未将这股丧与伤宣泄出口。
显然相比寻求旁人的怜悯与同仇敌忾，她更在意的是能撑持住自身的得体与骄傲。
因着这个女儿来得艰难，王武欣对叶玉也极为看重，甚至远胜两个儿子。
可如今世人不止公然对她的酸楚经历说长道短，还要借此谬议她的女儿，几乎是将王武欣生前所维持的尊荣置于地上践踏。
叶拓不大敢想，若母亲泉下有知，该是如何怒，又是如何悲。
他垂眸静默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胸中戾气，又利落戴上面具和斗篷：“走吧，府里怕是吵翻了天了。”
一路无歇行至叶府，大门紧闭，门前果然有不少行人驻足指点。
二人没有贸然下马，待行过民众密集处，叶拓将马匹交由展旭带至禁卫军营，自己则绕至叶府耳门不远处，翻墙进了府中后院。
后院四下未见人影，却并不静谧。叶拓才向前院走了不多远，便隐约听见有女子哭泣之声。
他猛然想起国公府内夜半鬼哭的传闻，心道莫不是那“女鬼”大白日还找来了叶府？
循声过去，自然没有女鬼，但却叫叶拓如遇鬼一般不虞，因哭泣者正是那新传言中的主角——外室柳春娇。
当然既已进了府，如今便是柳姨娘了。
不难猜测她这时哭泣的原因，但此处是她居住的院子，因此叶拓并不打算干涉，透着半掩的院门遥遥觑了眼，便打算继续去前院找叶正广。
可偏巧有说话声响起，叫他下意识顿了顿步子。
“娘，莫哭了，父亲不是说了，等二哥回来就商讨法子么？”这是柳春娇之子叶清的声音，较往常明显透着几分不耐。
柳春娇便是生下叶清没多久时被接进了叶家，叶清比叶玉只大几个月，二人几乎是针锋相对着一起长大。
很快又有一道年轻女声响起，是叶清的姐姐叶翠，想来也是听到传言就回了娘家。
“这都几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我看是故意不回，想叫娘多哭一会儿吧！”叶翠像是嘴上长了刺，句句讥讽，“父亲可真是，也不想想，人家是叶玉的二哥，不是咱二哥，他能给娘想什么好主意？”
随即是叶清不服气之声：“都是姓叶，荣辱与共，二哥又不傻，自然会以大局为重，当不会在这时候作壁上观！”
叶翠冷笑，随即咒骂开。
“都不傻，就你傻。好好想想是怎么传出这种话的吧！还伤正妻欺嫡女，我们才是被正妻嫡女压得抬不起头的人！
“说你傻你别不服，瞧瞧叶逍叶拓，一个二个都有官有禄在身，你呢？要手段没手段，要脑子没脑子，但凡你会争会抢一点点，娘就不必受这委屈！
“你还跟他们荣辱与共，他们当你是人么？除了冷眼白眼，给过你什么？一匹马的待遇都比你强！”
她这一番话说得相当狠厉，叶清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时并未言语。
院外的叶拓也彻底驻足，他皱着眉，很是怀疑叶翠这印象从何而来。
他倒是不清楚王武欣与柳姨娘在后宅内的相处之道，但以他所眼见的，至少在吃穿用度上，叶府的嫡庶并无二致，也从未听说过有大纷争。
而说起小辈之间的矛盾，叶玉与叶清倒是小争小斗不断。但叶拓本人极少与叶清打交道，叶逍更是与叶清差着不少年岁，老早便常住府外，与这位庶弟话都没说过几句，何时给过他冷眼白眼？
便是叶翠嫁人后在府中待得少，不知明细，这柳春娇为何也不发一言？
又不多时，叶清也冷笑了一声，嘲讽叶翠道：“我是比大哥二哥无用，你以为你又比得上叶玉？都是高嫁，她在国公府的地位却比你在赵家高得多，凭的是什么呢？不是子嗣，不是美貌，是手段和脑子呀姐姐。”
两人作为同胞姐弟，相煎起来自有便利。叶翠能戳中他的痛处，他亦抓得准叶翠的要害。
“闭嘴！你闭嘴！”果不其然，叶翠的尖利叫声很快响起，从语调中都能听出发指眦裂的味道。
柳春娇这时倒像是反应了过来，没再啜泣，而是厉声责备叶清：“清儿，怎可如此不知事！”
叶清不言，只听得叶翠继续尖着嗓子叫嚣道：“叶玉不过是个短命鬼！活着就是个惹事精，死了还能叫活人不安生，果然是有手段！叶清你这么高看她，怎么不跟着一起……”
“啪”的一声打断了叶翠将要出口的咒骂，似乎是柳春娇扇了女儿一个耳光，紧接着是她的冷声责备，与之前的柔柔啜泣声判若两人：“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可生怒，断不可口不择言！”
叶拓在院外嗤笑一声，叶翠前面有哪句话说得规矩谨慎了？偏偏就这句话让柳春娇教训了，看来这位姨娘眼里的口不择言，是不能叫她不舒坦。
当然他更没料到，这位向来以温婉美人著称的庶妹对叶玉的敌意竟如此之大。
他与叶翠不熟，却很了解叶玉。
作为府中仅有的两名姑娘家，约莫是年纪相差着三四岁，性格又迥异，二人之间关系向来冷淡，叶玉不大爱搭理叶翠，叶翠也从不主动接近叶玉，几乎是不大相干的两个人，这仇怨来得可谓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