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算盘
展旭对叶玉找叶逍这事没什么想法,只又问:“再往后呢?”
“再往后就去江南吧,素忠师父答应给我写封举荐信,可以同南边的大寺庙求庇护。运气若好,还能继续当我的佛家画师,到时吃穿必是不愁的。”
展旭静默,良久才问:“京城这边,什么都不要?”
他的声音隐约更冷了些,叶玉敏锐地察觉到,往展旭跟前凑了凑,挑眉挤眼地笑道:“师兄想什么呢?你这样的好师兄,我可舍不得不要。”
她太过直白,展旭不期然被拆穿心中所想,面上也现出一点不自然来,紧抿着唇,半晌不再开口。
见他如此,叶玉像个偷盗得手的小贼,笑得挤眉弄眼越发刁滑,好好一个美娇娘,硬是笑出了一点贼眉鼠眼的味道。
展旭看不下去,干脆也坦直评价:“这样笑很丑。”
叶玉相当大言不惭地嗤鼻反驳:“呵,我怎样笑都不丑。”
她是个很难被泼冷水的性子,时而服人,时而气人。
不过这么一打岔,展旭这会儿倒是放松了许多,连眼睛都多眨了两下。
叶玉极擅感知师兄的情绪变化,笑意也真诚了几分,往前凑了凑,略微压低嗓音:“师兄可别当我说笑,我只是不想跟孟三有牵扯了,旁的人才舍不得抛开,就连孟家的那俩小娃娃,我可都还惦念着呐。”
“有旁的谋划?”
“有是有,不过得靠师兄和二哥帮衬。”叶玉又笑,这回是贼兮兮又扭捏捏的模样。
“说说。”
叶五姑娘谨慎四望了一番,又往师兄跟前凑了凑:“二哥不是打算明后年去边关?我到时也去,待二哥和师兄赚足了功绩,能更好庇护我时,便对外宣称在边关收了个义妹,再正大光明带我回京。这主意如何?”
作为被算计的一方,展旭再度无言,他望望京城的方向,想必将军这会儿正忧心着自家妹妹的事吧?也不知他是否估算得到,他的好妹妹自个儿就能将算盘拨得震天响?
不过话至此,误会已全解,展旭虽仍旧木着一张俊脸,眉眼间的凌厉气势却淡了许多。
叶玉见此,身心越发舒畅,自觉离“天高任鸟飞”的优游愈来愈近,越发没有淑女样地晃荡着身姿,仿若下一刻便能呼扇着翅膀,迎着残阳飞起来。
展旭没让她飞,甚至拦着她回寺庙:“将军说了,交代清楚。全部。”
叶玉愣怔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她说清楚诈死的全过程,从念起到施行。
倒没什么不可说,但叶玉开了个小玩笑:“我交代了,师兄能转述得清?”
展旭自幼便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多年前叶玉也曾缠着他要听故事,他倒是没拒绝,讲了个狗妖偷肉的乡谣。
至今她仍一字不落地记着那乡谣,不为旁的,只因那是她听过最没有趣味性的故事:“有人在村里,偷肉被抓,村民学狼叫,叫了七下,小贼化作狗,逃了。”
后来叶玉才知道,这是展旭的故乡七下村名字的由来。她还特意去过七下村,那里的每一位村民都能将这传说讲得绘声绘色娓娓动听。
从那过后,她再没有找展旭讲过故事。
今日这情况,想必叶拓也是迫于无奈,想立刻知晓,自己走不开,又无人可用,于是不得不让展旭当传话筒。
展旭左腮隐约现出一颗小酒窝,怪奇的是,旁的人是笑了才有酒窝,到了展旭这儿,却是他生闷气的征兆。
叶玉立刻知晓自己的问题让他受了冒犯,赶紧再度谄媚笑开:“我没旁的意思,就是怕我交代了,师兄会嘲笑我。”
脸颊酒窝处再度平展,展旭微抬下巴:“直说便是。”
要说这诈死之念生起之前,叶玉的脑中可是转过不少弯子,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走这么条歪路子。
论及时长,也并不短。
几乎是自母亲去世后,她就在琢磨摆脱国公府的法子,要既不能影响夫家娘家,又需断得干脆。
她与孟溪洲是奉旨成婚,“御赐”二字于她确有保障,可若要了断,也当真是阻且难。
和离与休妻皆免谈,毕竟都是屈于皇权下的臣民,谁敢贸然担上个抗旨欺君的罪名?
再者当初这门亲事,叶家是占了大好处的,叶玉也不愿将勋国公府得罪狠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剩下“诈死远逃”这一条路。
可此道风险极高,一旦出现任何差池,必得不偿失,因此需得多番谋划。
因如前缘由,叶玉注定不好“自尽而亡”。她在病逝与横死之间踌躇了几个月,终因前者耗费时间太长,且想不出好法子瞒过府医,最终选了后者。
怎么横死亦是难题,不能真伤着自己,死因还得合情合理。
所幸叶玉惯常在乡间为农人猎人樵人作画,野闻怪谈听得多,在横死之法上勉强算得上见多识广。
非命而死最常见便是溺水坠崖以及命丧匪寇猛兽,于她而言倒挺便利——丧于野外,免了人多眼杂,不易露馅。
但投水跳崖她是决然不干的,一个是怕痛,再者说服力亦不够,她是贵女,不是农女渔女,即便是郊游踏青,往荒郊野外的山崖深湖跑也太过可疑。
匪寇也不妥当,这是在京城,没多少人会胆子大到敢在天子脚下抢劫伤人。她倒是想过雇人,但这种办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风险,
于是最不好把控的兽类便成了最佳选择,只是这兽却不能真的不受掌控,在听闻一名农人被骡子踹伤心口,卧床整一年仍未痊愈之后,叶玉择定了假死的手法——坠马。
为这死法,她亦铺垫了许久,教孟溪汀和孟朝旸打马球便是其中一环,那匹不驯马亦然。
不驯马确实名为“不驯”,其生于长于京城外五十里地的一座居士山头——玉同峰。
玉同峰住着位玉同居士,是叶拓和展旭的师父。
叶玉虽未拜其为师,但也在玉同峰上待过几年。正是那几年间,她与不驯马结成了“总角之好”。
后来她下山,因不舍不驯马久居樊笼,是以将马儿留在了玉同峰,不时去看看它。
不驯并不如其名般狂野不羁,相反极通人性,用来做戏最为合适。
昨日假意坠马之时,叶玉便趁机拍了不驯的马屁股,叫它自行回玉同峰,顺便带走了她用来装鸡血的一只葫芦。
也不知不驯有无顺利归家,要么请展旭去玉同峰帮她问问?
叶玉盯着师兄,又如是打起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