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露馅
在叶玉巧舌如簧的哄劝下,福临和小楠终于都止住了嚎哭,虽说眉间还有愁绪,但总归也能被叶玉逗着咧嘴笑两声。
此时天色不算太早,三人沿着山路往明华寺慢慢走,叶玉是当真心中畅快,步子都比往常更轻盈。
福临和小楠落在后方对视一眼,都有了差不离的念头。
——叶玉成亲仅一年多,国公府的好态度必然只是一时,世态炎凉才该是常态。若她能一直这般自由快活,确实好过因无子无嗣受人指摘,无依无托地困在高墙内蹉跎终老。
如今诸事已成定局,不如朝前看。她们家姑娘一身武艺和才艺,还怕寻不到活路?再不济她俩去接绣活做苦力,也能养活姑娘。
这般一思忖,俩丫头终于逐渐宽心,及至山脚处,三人已经可以如往常般逗笑玩闹了。
只不过这笑没能维持多久,一主二仆就僵在了一截弯道处——前方大树下,立着位抱剑青年。
此时已近黄昏,青年所立之处又背光,致使其面目不怎么明晰,但三位姑娘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此前叶玉口中那“鼻子可灵”的展旭。
叶玉的目光从青年手中的宽剑和挺直的双肩滑过,落于他的面庞之上,哪怕瞧不真切,仍直觉对方的一双眼正如刀锋一般朝她亮着,扑面而来尽是凝肃之气。
她托了托脸上的面具,几乎是下意识般扭头就跑。
福临和小楠说她一身武艺,也不全是吹嘘,比如这会儿就眨眼间跑出了半丈远,俩丫头想拽她,却连衣袖都没挨着。
不过在那一瞬间的惊恐之后,叶玉又迅速冷静下来。
假死这事儿本就处理得不严谨,短暂糊弄一下勋国公府还行。叶府那边有研读过各类兵书的叶拓和展旭,要发现她只是时辰的问题,既如此,她还欲盖弥彰地跑什么呀?
再者,她既跑不过展旭,也打不过他,还不如莫要自找累受。
是以叶玉很快又驻了足,扭过头揭了面具,大大方方朝树下青年看过去:“师兄,叫你揍我一回,能解气否?”
她迎着斜阳笑得分外神动色飞,任谁都能看出打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主意。
展旭没理她,反而朝福临和小楠偏了偏头:“你俩先回去。”
两个小丫头立于二人中间,肿着眼睛左瞟一眼,右瞥一瞬,当真是左右为难,所幸叶玉立马跟在展旭之后发了话:“听我师兄的话,先回吧。有我师兄在呢,你俩还有什么不放心?”
言语间讨好意味十足,一脸笑意可说谄媚,俩小丫头有些没眼瞧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别着脖子,一路小跑着从展旭的里侧钻了过去,很快就没了影。
叶玉这才挪着步子行至展旭跟前,谄笑依旧:“师兄果然是师兄,竟来得如此之快,师妹佩服佩服!”
她略微缩着肩膀,做一副防备姿态,生怕展师兄当真要来揍她。
但后者虽面色冷然,却并无要动手的意思,只无言盯着叶玉被枝叶刮得乱蓬蓬的头发,盯得叶玉本就不宽的双肩越发瑟缩。
两人各怀心思地静默相对,直至夕阳又西沉了几分,展旭才语调平直地问了句:“往后,你如何打算?”
展旭不像福临小楠那般好糊弄,叶玉没敢贸然胡诌,谨小慎微地反问:“我二哥……是不是也知晓了?”
这会儿她是真有些犯憷,怕被两位兄长秋后算账,毕竟不是小事,她却事先一个字都没透露过,推己及人地想,这俩不来个弄假成真都算仁慈。
而更令人生惧的是,这般伊始便失算,叫她对整个谋划全然没了胜算。叶家这边倒好交代,若一个不当心给勋国公府那头逮住,这辈子还能再有出头日?
虽则她嘴上说着不怕被问罪,但毕竟那头可是勋国公府和权力之巅的皇帝。
“将军没信过。”
展旭这回答叫叶玉的一颗心沉如落日,她半惶惶半怅怅地瞪圆眼睛:“你唬我,哪有这么不可信!”
展旭也不跟她争,点点头,干脆地应和:“当我唬你罢。”
叶玉心里原还存有几分侥幸,一听这话就僵滞了。
所幸她向来反应够机敏,霎时又回神过来,红着眼眶继续瞪展旭:“我惨死不见你们伤心,返生亦不见你们喜兴,纵然一切是我假作妄为,我亦心中惶遽,却还要再受你们唬骇,莫不是经此一遭,我当真如福临所说,往后都无依无靠了?”
展旭微微蹙眉,这姑娘向来擅长倒打一耙,乍听全是道理,细思与诡辩无异。
他避而不看她,只可惜脑中已印下那双红得真切的圆眼,还真狠不下心去直白拆穿她的把戏,干脆转了话题,再度问道:“往后的打算?”
闻此言,叶玉眨眨眼,眼周的红晕便迅速褪去,眼型也由圆转为了弯,再度将先前那般谄笑挂上了脸。
展旭并非巧言令色之人,他言语一向生硬,行为一贯拘板,只不过经由一身武气和一张俊脸的映衬,给美化成了一派冷傲。
但叶玉熟悉他的品性,知道这便是他的表态——之后的事情他会帮忙兜着。
既已有了师兄的顺服,仲兄的“投诚”还会远?有了这两员大将,应对勋国公府可不就容易百倍?
自由指日可待,叫叶玉怎能不乐呵?
她并不在乎如此快速的变脸显得相当假惺惺,兴致颇高地答了展旭之前所问:“待重阳节过了我便离京,先去探望一番大哥,他回不来奔丧,想来要挂心一阵子,总得叫他先安了心才好。”
叶家大哥叶逍在京外做地方官,轻易不能回京。
展旭瞥过来一眼:“没有报丧信。”
叶玉一愣:“为什么?”
“将军没发。”
这话越发确认了他此前的那句“将军没信过”,叶玉讪讪摸了摸鼻子,看来在两位兄长的眼里,自己的把戏还真是拙劣得很。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还是要去一趟的,大哥虽不在京城,却也身在官场,想来很快便会得知此事。我若不去澄清安慰一番,他迟早得跟二哥离心。”
这事甚好理解,同胞小妹横死,身为长兄,竟然连个报丧信都没收到,便是不为小妹生悲,也得为家中的态度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