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诈死
明华寺后山，仙种石对过的乱林中，被孟溪洲于心底念叨的叶玉打了个喷嚏，一头磕上面前的枝桠。幸而有面具挡着，枝叶并未在面皮上划下痕迹。
她搓了搓酸麻的双腿，低声叨咕：“小楠啊，福临啊，怎地还不来报信呐？莫不是哭得入了神，以为我当真去了吧？”
如此念经般叨咕了没几遍，下方便传来急切脚步声。
叶玉住了口，没敢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声压低的呼唤响起：“姑娘，姑娘，是福临和小楠！”
叶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心站起，可实在蹲得过久，一双腿彻底没了知觉，以至不知该如何往上使力了。
“可算来了，快扶我一把！”她举高手朝外招了几下，又问，“确定我二哥和我爹都回京了？还有展旭，那家伙鼻子可灵，他确实也走了？”
“放心吧，姑娘！走了快两炷香时辰了，我们还特意请祈焰小师傅去山门外帮忙盯着，确认那三位爷都上了马，往京城去了。”
在俩丫头的搀扶下，叶玉哀哀叫唤着，好歹将身子支了起来，又靠在二人身上缓了好半晌，一双腿才算是略微回了血。
她心底舒畅得很，朝下望着山腰那处坟茔，笑嘻嘻说道：“虽说这一遭有些遭罪，不过能瞧见我爹揍一回孟溪洲那竖子，倒也算回了点本。那会儿我恨不能笑出声，憋得可狠才忍住，险些叫他们发现。”
福临撇着嘴：“那也叫揍呀？顶多算是挠了下痒痒。”
“就我爹那样，还能如寺里的武师傅那般揍人不成？”叶玉的一脸得意丝毫未减，“他骂孟三的那几句同样深得我心！”
福临还是不大服气：“是，骂完便叫我们别外传，还不是怕得罪勋国公府。”
叶玉仍旧不以为意：“管那许多做什么，能蜇刺孟三一把便值当了，没见他都被气走了么？也算是当爹的为女儿出了一口气，不枉我费心劳力画的那一幅绝笔丹青。”
“呸呸呸！什么绝笔！姑娘好好的呢，万莫说这种不吉利话！”福临是真急了，乃至眨眼的功夫就又红了眼眶。
叶玉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笑嘻嘻哄了两句：“怎么又要哭了呢？瞧这眼睛还肿着，姑娘家的，再肿下去可就不标致了！”
她不哄还好，这一哄反倒像是捅了蜂窝，福临不光真的掉起了眼泪，还嚎啕起来：“谁让姑娘你吓我们……哇……连我们都要瞒着……我昨日都想着……也死了算了……”
她这一哭，一旁向来内敛的小楠也跟着扑簌簌掉泪，后者虽一句话都没说，可憋得通红的小脸，以及止不住的抽噎声，还是道出了她与福临同样的心结。
想到前一日的境况，两个丫头这回是真心怪责叶玉，她搞出这么大的事，事前竟然未跟她们透底过只言片语。
昨日虽说是三人同时上山，但叶玉自己打马遥遥走在前头，独留不会骑马的俩丫头落在后方乘马车，到山下时路见不少人围着地面一滩血指指点点，略微一侧耳就听闻了那惊天噩耗。
当是时俩丫头只觉天都塌了，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如何上的山。
待到于明华寺后院瞧见换上了俗家弟子服的自家姑娘时，两人仍旧没能回过神，还当那是叶玉回魂，当场就坐地哭嚎“姑娘你怎么死得那么惨”，傻乎乎的小楠甚至含泪问了句“姑娘是来接我们的吗”。
叶玉费了一番功夫才让俩丫头相信她是假死，但并未给二人过多喘息的时间，就几番交待几番叮嘱，迫着小丫头们去灵堂做戏，这一做就做到了棺椁入土。
整一天一夜未能散出一口郁气，好不容易捱到无人在旁亦无需做戏时，俩丫头心头一松，便轻易无法止堤了。
叶玉自知理亏，赶紧收了嬉笑，以最柔和的嗓音劝慰道：“是我不好，怕出岔子，便谁也没告诉，下回再有这种大事，保证不瞒你们！”
“呸……嗝……呸呸！”福临边哭边打嗝，“姑娘你……又瞎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一定要没有……下回才好！”
这话叶玉打心底赞同，同时也是她的真切期望，坠马只是一瞬，可前后的谋划与扮戏相当劳神，她十足不愿再来一回。
她猛点头：“可不是，往后我就不是国公府三媳，不必受那御赐婚事和身份的束缚，自然无需再假死脱身。”
原本俩丫头的哭声已有减弱的趋势，谁知听叶玉一提国公府，又再度决了堤，甚至有超越前浪之势。
叶玉不明所以，可这回福临哭得太狠，几乎说不成句子，还是小楠怯懦懦嗫喏出一句：“姑娘往后可怎么过……还有国公府那边……若是知晓了……”
她说着还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事儿实在太大，从古至今都没听过有哪位高门夫人诈死逃府的，若为世人知晓，叶玉的名声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更可骇的是，她的婚事还牵扯了皇帝，倘若有心追究，可说是犯下了大过天的欺君罪，稍有不慎甚至会牵连叶氏全族。
如此倒是能理解叶玉为何事前对任何人都一声不吭，想来必是怕走漏了风声。
但即便是不谈这事露馅的后果，就说那位姑爷虽不大如人意，国公府却好歹能保叶玉一生衣食无忧，如今这一遭诈死，反倒叫她成了无根浮萍。只要想到往后自家姑娘的奔波无依，福临与小楠便觉满心惶然。
“你们忘了么，我是叶玉，亦是无对先生。”叶玉一左一右拍拍丫头们的肩膀，以柔和而坚定的神情安抚二人，“我并非孤身无援，在素忠师父决心替我隐瞒时，明华寺便是我的后盾。”
明华寺近几年在京城名气不小，其中一位名号“无对先生”的遮面佛家画师功不可没。少有人知，那位画师正是叶玉。
而叶玉之所以敢这么妄为，这一身份也给了她极大的底气和倚仗。
本朝重佛，比起皇命，凡人更信天命。因此她极有自信，即便诈死一事暴露，以无对先生的身份，要逃过责罚并非不可能。
至于生计，叶玉自认更加无需担忧，她这些年存了不少私房，再者她作为技艺尚可的画师，若实在无钱了，街头卖画都能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