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千金裘
流放之地第七域，月灵山脉月涧处。
“跪下！咳咳咳……”一身着土黄色长袍的老者大声呵斥道。他的面前跪着一位少女，此时已是深夜。“谁给你的胆子偷跑出去的！你还知道回来啊！咳咳咳……”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不留情面的训斥着。
“爷爷，要不先进去吧，外面起风了，您不能再受寒了。”衣轻裘关切道。
“用不（着）……咳咳咳……”老者举起手中的拐杖正要往衣轻裘的背上砸去，但在快要打到时又停住，“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劝。咳咳咳……”
衣轻裘似乎根本没在听，“爷爷。进去说吧，不论你打我还是骂我，我都接受……”
“阿衣，你要是真这么在乎我，你就应该……”老者欲言又止，“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说完他便拄着拐杖，捂着胸向里走去。“在外面跪半个时辰，好好清醒清醒。”
“……”衣轻裘望了望夜空，不知为什么，她笑了。爷爷还有生气责骂的力气，就代表还有治愈的希望。她现在只想这半个时辰过得再快些，好去把药煎好给爷爷服下。
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占星师，如果按照职阶划分，基本上就对应九阶的魔导士或武宗，可惜占星师只有突破魔导师的级别才能发挥应有的战力，在这之前，爷爷的战斗能力甚至还不如自己这四阶的大弓术师。
占星师总要背负着泄露天机遭到天道反噬的风险。两年前，爷爷突然染上了类似寒毒的症状，无论怎么修养都无法根治，这些日子症状又有愈来愈重的趋势。流放之地的物资十分稀缺，根本找不到好的药物来治，即便有也未必是能够轻易拿到手的，衣轻裘怕他的病情一拖再拖会出祸端。当她听说第七域的腐烂沼泽栖息着大量蛇类魔物，随即便动用占星术确认了那里有蛇骨花存在的可能，于是想都没想便即刻出发。虽然她差点没命回来，也没拿到蛇骨花，但总算是带回了比蛇骨花疗效更好的黑水玄蛇胆。现在的她，心情极佳，只要爷爷没事，那么一切都值得。
他们的居所在第七域算是除圣庭所属之外最高级的，虽然比起流放之地外也算不上什么。
坚固毫无裂痕的花岗岩院墙算不上华美，比起屋顶上整齐排列着的透明金刚琉璃瓦真的算是云泥之别。毕竟，爷爷是占星师，他需要随时随地能看到星空。屋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皿，全都与占星术有关。
衣轻裘的爷爷，千金裘，此刻正眉头紧锁，不停地翻弄着一张写满占星术符号的卷轴。
“绝对不可以……”他顺着门缝望了望庭院里跪着的孙女，“为什么会有如此苦难的劫数……为什么要让这孩子来承担……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暗曜！”他抓着头发，要是解救之策需要头发来换，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全部拔光。可是现实显然不会这样……他一时气急，竟把桌案整个掀起。各种金属器皿掉落一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更惹的他心烦。
屋外的衣轻裘虽听见了，但却只当是爷爷还在发脾气。她知道自己爷爷的脾气急躁，但其实心底温柔的很，至少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真正挨过打。
“那就闹吧，等您闹的没力气了，我正好喂药。”衣轻裘闭上眼，想着一会该怎么处理那腥臭的蛇胆。
屋内，千金裘最后还是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卷轴。卷轴上记录的是他为衣轻裘的占卜，尽是些凶相，其中最严重的一条便是，她会在不久后失去生命。
衣轻裘原本有极高的占星术天赋，但自从千金裘观测到她的未来后，就要求她放弃占星而转学武术，目的是让她有自保的能力，但现在看起来，她生存下来的机会还是很渺茫。
“咳咳……还有三年。只要，她能跟我出流放之地，那就还有办法……还有办法的……咳咳咳咳……”千金裘不住咳嗽，“暗曜……绝不能再让它……”他双拳紧握，随后又开始了复杂的演算。不知不觉中，竟昏倒在坐垫上。
朦胧之间，他只感觉到自己被抱起，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兽皮被褥。
待到清醒过来时，孙女已经端坐在床榻边上，在那里生起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陶瓦罐，时不时传来沸腾的水声，以及一股苦涩的药味。
“阿……阿衣……”千金裘轻声道。
“爷爷，我在。”衣轻裘应声，一边用温毛巾擦拭爷爷的额头。
“我睡过去多久了？”千金裘问。
“还早，您再睡会，药快煎好了。”衣轻裘微笑道，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听邻近的流放者村民说，爷爷最近无故昏倒的次数见长，她很担心爷爷的身体。
“不行，我还要继续推（演）……”千金裘想要起身，但四肢无力，浑身不自在。
“占星的事就先放放吧，星星就在那，又不会跑掉。”衣轻裘安慰道，“爷爷，药好了，您快趁热……”她拿着碗，用勺子勺起一小口，轻轻吹凉，“来，爷爷，我喂您。”
药入腹中，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温热的药力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千金裘的脸色恢复不少，体内寒气感觉上确实减弱了许多。
但千金裘却突然皱起了眉。“阿衣。”
“怎么了，爷爷？”
“这蛇胆你哪弄来的，怎么感觉，有股暗曜的气息？”
“爷爷这都能察觉到吗？”衣轻裘心里暗想。
“我在腐烂沼泽里遇到了贵人，蛇胆是他帮我取的，这次能蛇口脱险也全靠他……”说到这，她脸有些泛红。
“贵人？呸！和暗曜扯上关系的也算贵人？咳咳……”千金裘激动起来，“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咳咳……”
衣轻裘低下头，她当然没忘记自己多年来被告知的事。爷爷本是效忠于天兴皇室的占星师，然而十三年前，因为奸人陷害，说他们一家勾结暗曜，惹怒了天兴皇帝，将他们一家流放，父母不堪受辱双双自尽，是爷爷带着她在这流放之地苟延残喘一直到现在。这一切的原委，千金裘却从来不对她细说，但敌视暗曜是爷爷长年来最不容置疑的教导。赎罪，回到天兴生活是千金裘的夙愿，也是衣轻裘最大的愿望，毕竟她从来没见过故国的样子，也许有吧，但她那时太小又怎么可能记得住？爷爷明确告诉过她，这辈子都不能接近与暗曜有关的事物，即便是写字也不能将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
“我知道，可是……”衣轻裘低下头。
“不管他是谁，以后都不要和他有任何往来，他若敢找来这，我必杀之。”千金裘用力掀开被子，越过衣轻裘继续伏案演算。
“爷爷……”衣轻裘拿着药碗无力地劝道，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算了，药喝下去就行了。”她想着。
她现在是十五岁，再过三年，等她成年时，就可以离开这流放之地。想到这，衣轻裘暗下决心，在那之前，自己和爷爷绝不能出事。爷爷说他们都是绿级流放者，在流放之地达成一定功勋就可以解除流放者的身份回到故国。爷爷似乎早就达成了条件，但因自己的原因，归国的日子才被延后。
“那家伙这么厉害，迟早也会出去的吧。”收拾完碗碟，她坐在门口台阶上，望着落日城的方向喃喃道。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很快升起。但谁说白天就无法进行星象观测。凭借手中的夜化仪和特质的天文镜，千金裘此刻依旧观测着远在苍穹之上的星辰。
这正是占星师的职业素养，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条件允许，占星师们不会放过任何窥探星空的机会。虽然星辰就在那，万年不曾更迭，但实际上每分每秒间它们运行的轨迹都喻示着某种命运的走向。
有些人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因为高阶占星师毕竟太少，低阶的占星师占卜的错误率又极高。而且占星术想要进步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并且要有特定的天赋。有的人，倾尽一生也只能做到辨认出星与星之间的差别，颇具天文知识罢了。
占星术这类技艺正在逐渐没落，在魔法与武技并生的世界，占星术这种入门难耗时长，又只有到达极高境界才能发挥力量的技能注定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学习。除了一些占星世家或组织，在外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存在。
千金裘仰望着天空，感受着星辰力量在体内流转。一边计算着他所想到的避灾方法的可行性，一边为孙女讲些相关的占星知识，虽说他让衣轻裘主修武术，但也不想她完全放弃她那优秀的占星天赋。
“阿衣，看到了吗，七曜的变动。”千金裘指着天空的彼方，把天文镜移给衣轻裘。
所谓七曜，就是指传说中圣神的伴生星，代表着七元素的七颗星辰，又是天空中十三个大星域中，七个大星域的主星。其中，代表着水的为溯浔，代表着火的为烨辰，代表着大地的为连巉，代表着风的为醒颜，代表着光的为暸，代表着暗的为夜颓，以及代表着空间的幻元。
“怎么了吗？这七颗星没什么变化啊？”衣轻裘不解的问。
“你将它们的点分别标在纸上，把周围的星都去掉，最后向外连接镜神星群再看看。”
“……”衣轻裘飞快地描绘，“这是！”
“嗯，看样子要有大事要发生了。”千金裘道。
此刻七颗主星的位置连起来勉强像个圆圈，但显然还未成型，并不完美。就像是个刚刚画到一半的魔法阵。
七星连环，这是那即将成型的星象名称。
“会是好事吗？”衣轻裘盯着天文镜喃喃道。
“说不定。这七曜排列成这样，按照古书中的记载，只存在于神代。神已消失踪迹数万年之久，如今这星象……”
“那现在不还是没成型么爷爷。如果真的是七星连环，那要等多久？说不定是爷爷看错啦。”
“但愿吧，如果是真的话，看这运行速度起码还得要三五年。”千金裘道。
“那但愿是好事喽。”衣轻裘将天文镜重新推给千金裘。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近几年的星辰之力是空前的。阿衣，或许你可以多试试占星术的修炼了。”
“是！为了三年后回到天兴，重振家族！”
“三年……七星连环……如果是这样的话……”千金裘突然陷入沉思，“难道！”他突然惊呼，“阿衣，你先出去，我要开始演算了。把今天的预约都推掉。”他匆匆忙忙进了里屋，将房间门一摔。
衣轻裘无奈地耸了耸肩，爷爷的占星术境界远非她所能及，她帮不上什么忙，感到有些失落。“算了，只要爷爷健康就好。”她收起星图，走向外面的院子，办完正事后，她拿起大弓，练习起箭术来。
腐烂沼泽一行，让她发现自己的实力还是太弱，面对真正的危险无法自保，必须增强实力。练着练着，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天才财迷的身影。
“啊，烦死了，我也要变强！”
……
已是饭点。
“爷爷……”衣轻裘右手端着饭菜，以左手轻轻敲门。“该休息一下了，吃饭了！”
屋内并没有传来回应，但衣轻裘并不在意，直接推门而入。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两次了，爷爷八成又醉心于演算，以至于忽略了外界的声音。
“爷爷，今天我们吃……”碗落地摔碎的声音传出，并不是衣轻裘没有拿稳，而是她直接甩了出去。因为她看到千金裘晕倒在地上，面色发紫，像是中了毒。
“爷爷！”她瞬身来到千金裘身边，以手按压千金裘的胸口。“还能呼吸……不……不对，得想办法救爷爷……大夫……这附近哪有可靠的大夫啊……不，有的……嗯……去落日城找那个光明法师……”衣轻裘混乱大脑做下迅速的判断。
她封住千金裘的心脉，背起他就往外跑。月灵山脉离落日城大约有四十五公里的距离，即便是她用尽全力奔跑，也得花上半天时间。
衣轻裘现在心急如焚，同时又暗自谴责，自己为什么不再强一点，速度再快一点。
“爷爷，撑住啊……”衣轻裘根本没考虑沿途会不会遇到魔兽的袭击，只是一直线飞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