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活阎王
李三郎又招呼着店家再上些吃食,店家见是捉刀人,连忙收拾了桌子,重新端上一碗碗茗汤,又多端了一碟岩豆,“三爷,这是昨个儿山猴子新摘的岩豆,起早过油,香!您吃好,有事只管招呼。”
店家说完又去招呼其它客人。
几人喝着茗汤,吃着岩豆,一夜疲乏,吃一口茗汤最是舒坦。
“诶~三,三哥,你说,这这潘裘到底是咋死的?瞧着蹊跷啊!”说话的是刚入衙门不久的捉刀人,姓文名麟,唤诗尧,原本还是个读书人,可惜一门心思扎在了书堆里,毫无世事可言。文章背的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待提笔时,却难落一笔,即使写出来,也全都是书本之物,不改一字,故岁举屡次不第。
父亲文韬见此,花钱托关系,想给他找了个吃饭的门路,可衙门如今就捉刀人还尚有空缺,于是文麟丢了书本,穿上流云服,配上定安刀,成了衙门第八位捉刀人,被人称作文八郎。
捉刀人里虽不全是粗人,却最恼把之乎者也之流挂在嘴边儿,于是在李三郎多次烧书砸笔,不吝拳脚下,文麟总算是改了脾气,兴许是被打怕了,文麟在李三郎面前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的。
另一个则是与李三郎相熟,姓莫,名风,唤雨臣,名字倒是文雅,可长得一身蛮肉,黑须长垂,血色流云服半拉着,露出里面浓密的胸毛,好端端的硬是穿出了土匪的劲儿,偏生的胡须根根分明,还随身佩栉,不时拿出来梳须。明明在捉刀人里,除了排行第八的文麟,就属他年纪最小,出门人家见到其它几位捉刀人,不是“李三哥”“文八郎”的叫,到他这里可好,成了“莫七爷”!
前日与李三郎去伶玉楼办案,其中原委,除了李三郎,自然只有他最清楚。
李三郎看了一眼莫风,戏谑道:“七爷,你也跟了我也有不少时日,案子也是你全程跟着,你倒是说说看,所思所想,只管说,能说几分是几分。”
莫风闻言,放下梳子,连忙摆手道,“嗨呀,哥哥,莫要打趣俺,俺就是榆木脑袋,不成事儿的主,哥哥说啥是啥,叫俺干啥俺干啥,卖把子力气的活儿俺在行,断案追凶,还是要看哥哥的。”
“叫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莫风见状喝了一口香汤,道:“哥哥若真要俺说,哥哥知道,俺也也也也也也也也不不不不不是含糊的人,说得哪里不是,还还还需哥哥指点。”
莫风说罢,忽然凑拢二人,声音低了几分,正色道:“这件案子,有诸多疑点,不,不过据以往俺跟着几位哥哥的学得经验推测,总结了七点!”
“呵,七点?”李三郎有些难以置信,“就是四弟也没你发现得多啊!”
文麟更是眼前一亮,好似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毕竟捉刀人里面,每个都有自己的本事,断案手段那是传得神乎其技,文麟清澈的眸子中顿时多了几分崇拜,身子更是朝莫风凑近了几分,“七哥,快,快说说!”
文麟掏出怀中无常簿,打算一一记录,莫风则不紧不慢道:“要我说啊,啥潘裘这件案子,这第一,潘裘没死之前,应该是活的!”
这话一出口,李三郎两人都懵了,这是什么话?没死之前应该是活的?这不废话嘛!人没死可不就是活的嘛!但似乎说得又没什么毛病。
见没人打断,莫风继续道:
“这第二,潘裘死前,肯定到过案发现场!”
“第三,潘裘的死,不是自愿的就是被强迫的!”
“第四,凶手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第五,凶手不是本地的,就是外地的!”
“第六,作案时间,不是白天,就是晚上!”
莫风越说,两人面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这第七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俺断定,潘裘一定是被凶手杀死的!”
莫风说得是斩钉截铁,不容置喙,说完,还期待的看着两人,似乎在等两人的恭维,没想到桌上的人,除了他,那是一整个儿的鸦雀无声。
文麟脸皮抽搐,刚拿出来的无常簿,一字未写,直接僵在了原地。
李三郎面色阴晴不定,一时间陷入沉思,不知是在想,莫风的案件分析中有什么问题,还是在想,莫风说的本事都是从哥哥们这里学的,其中的“哥哥们”到底包不包含自己。又或者是在想,要不要揍一顿这不开窍的东西,把他打到开窍为止。
良久,李三郎才指了指莫风,人都给气笑了,“呵,七爷啊,您分析得倒是没问题,倒是多余说了。不过,很多人,没你活得通透!费脑子的活儿您是一点儿不沾啊,凡事不听不闻不想更不言语,即便说了,也是一堆无关痛痒的废话,反而最是自在!哈哈哈哈哈。”
李三郎的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心累,自己都带了俩啥玩意儿,文麟也就算了,刚来不久,还需要敲打!莫风可是跟了自己足足三年,除了不外传的本事,李三郎自问对他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也算是尽心竭力,没想到啊,没想到,有用的是半分没学到,三年就学了些说废话的本事!
莫风知道自己没能如哥哥的意,委屈的陪笑道:“哥哥就莫笑话俺了,俺是不懂,又没哥哥们事事清明,就是个糙人,从小干的都是些粗活儿,不像文老弟,人家好歹是灯油墨水养出来的,要比俺见识多些,遇到问题,自然是要问上两句的,俺即便是问了,也不清楚,做不明白,所以还是不说不问得好!”
李三郎胸中噎着一口气,一旁的文麟却接口道:“三哥,书上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七哥和我······”文麟一句话还没说完。
李三郎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脚踢在文麟脚下的杌子上,骂道:“嘿,又给我提书上的东西,我看啊,还是下手太轻,没能给你长记性!”
文麟平白挨了一脚,没坐稳,身子往身后的桩子倒去,见文麟要撞到柱子上,李三郎伸出的脚,脚背一勾,又把文麟勾回到桌前。
莫风见状,竖起大拇指,道:“嘿嘿,哥哥好本事!”
文麟刚坐稳,又忍不住道:“三哥,圣人之言,哪有······”文麟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儿,见李三郎额头上一根根青筋暴起,却平静的用三指支起桌上瓷碗,里面满是热汤,文麟生怕哪里没如李三郎的意,一碗茶汤直接泼过来,索性咽了回去。
李三郎喝了一口香汤,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脯,又换上一副笑脸,岔开话题,看着文麟打趣道,“文老弟,你要真喜欢那些个劳什子的圣人之言,今个儿歇息,得!我和七爷受累,带你去伶玉楼打茶围,老弟本事,说不定圣人之言一出,被哪位花魁瞧上,一夜风流,也不算枉读了这些年圣贤书不是!哥哥们也沾个光,跟着去楼上瞧瞧。嗯~哈哈哈······”
李三郎变脸来得太快,文麟都给吓傻了,不怪其它,什么铁笔银钩——李三郎,真正熟识他的人,都叫他——无常鬼,笑阎王,无常,是喜怒无常的无常,发怒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笑的时候,生人只知金刚怒,活人哪见阎王笑啊!文麟是亲眼见过李三郎,笑着将惹怒他的死犯给就地活剥了啊,那场面,文麟足足吐了一夜。
文麟闻言战战兢兢,又不知是因为李三郎的话还是怎的,血气盈面,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三,三哥······”
“哈哈哈······”李三郎见状,笑得更加放肆,“嘿,老七,你瞧莫老弟这模样,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哈哈!”
莫风道:“哎呀,三哥,人家莫老弟是读书人,面皮薄,情理之事最难言说,还是不要耍弄人家了,不过~~~”话锋忽转,讨好一般的对文麟道:“文老弟,沾光的事,可一定要叫上哥哥我啊,哈哈!”
文麟不知是被人当面戳了软肋,还是二人说话有辱斯文,自己却无力反驳,又或是惧于李三郎的淫威,满脑子之乎者也说不出来,顿觉脸上臊得慌。
李三郎笑够了,这才道:“文老弟,不是哥哥我说你,这世间之事啊,见其表者,足其乐,寻其心者,多烦忧,无忧无扰,神仙事,事不关己,凡人经。文老弟,书本的东西你是学够了,我们几兄弟,没一个人有你学得多,见得多,可要论世事,你却连七爷都不如,做人的门道,你要学得还多着呢!”
三人吃罢早茶,李三郎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又用荷叶盛了几个包子,“这一夜,可真够乏累的,芸妈妈还欠咱东西,白日歇息,今个儿应该是四弟当差,咱不如,这就去找芸妈妈讨要?也好解解乏不是!”
莫风闻言,搓着手,“嘿嘿,三哥安排,三哥安排!”
先前莫风跟着李三郎,文麟自然不知芸妈妈到底欠了什么?他们讨要什么。但一听是去伶玉楼,又想起先前两人的话,顿时打了退堂鼓。“三哥,七哥,要去你们去,不必管我,我有些累了,夜里还有差事,我还是先回家歇息得好。”
“不去?”李三郎道。
“不去!”
“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文麟确定道。
李三郎心道这人莫不是个棒槌,白嫖的都不去,“得,你要休息就只管休息,我和七爷去!”
说罢,领着莫风朝伶玉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