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梁春花把婆婆拒之门外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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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园波去街里渔场中学读书,园清和妹妹园菁上小学,四弟园蔷六岁,五弟园武三岁。
母亲正值壮年,为了家里六个孩子的生活和供三个孩子的读书,她勤劳地操持着家里的活,鸡和猪养得更多了。
清晨,母亲喂完猪和鸡,她回到屋里的时候父亲他们已经吃完饭,园清和园菁背起书包去上学。
“妈妈,我和园菁今天到学校报到,明天交学费。”
“妈妈知道,你俩快去上学吧,别晚了。”
她坐在桌前,有些犯难,家里仅有的十块钱,给园原和原波交完了学费,现在家里只有两块五毛钱了,不仅不够他俩的学费,而且家里买酱醋盐的钱都没有。
“妈妈,你吃饭吧!”
园蔷和园武站在她的面前说。
“妈妈吃饭,”
她拿起了筷子。
“岫蓉,家里没有钱了,你奖励的一万块钱没花呢,去银行里取点吧。”
父亲穿着衣服,他准备去上班。
“那是过河的钱,万一有个大事拿不出钱来,到哪里借钱去?”
母亲吃着饭说。
父亲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接着说:
“卖点鸡蛋就够交学费的了。”
“妈妈,你看,于大娘在院里捡牛粪呢。”
园蔷手指窗外。
院里不是草原,很少有牛进院里来,哪里有牛粪呢?她走到窗前,看到梁春花在墙角里拣着零零散散的牛粪排,初春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拢了拢,脸蛋还是胖乎乎的,自从于福田抓走以后,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反而一个人过得特别的开心,虽然家里没有收入,但是她却没有日渐消瘦,保养的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春花家里没有煤烧了,要不,她不会出来捡牛粪的。”
母亲想着走出家门、走进煤棚里,往土篮子里装满煤,她拎着土篮子走出煤棚,恰好和梁春花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神刹那间宛如两只毒箭射向母亲的心脏,她停下脚步,土篮子从她的手里掉下去。这目光是自从于福田抓走以后,母亲托贾茂生从街里买来的锅碗瓢盆等全部厨房用具,她和孙小兰一起送到梁春花家,在进门的时候她送给母亲的礼物。
“春花,岫蓉从街里给你买来的厨房用具。”
她笑容满面地迎着孙小兰,当她看到孙小兰身后出现的母亲的时候,她马上变脸了,两眼顿时像是两把刀架在她的身上,恨不得把她剁成肉泥。母亲把锅放在地上,直起腰来想安慰她几句,嘴还没有张开,她一脚踹翻了锅。
“春花,岫蓉怕你吃不上、喝不上的,特意给你买的这些东西,你怎么这么对待她?”
孙小兰生气地说。
“谁稀罕呢!不是姚侗个小人,福田早就当场长了!他能强奸吗?人家早就送上门啦!”
母亲转身离开,她还没走出门口,梁春花破口大骂:
“买点破烂东西就想收买我,没门!”
“福田的事跟姚场长有关系吗?纯是风牛马不相及!”
梁春花跳起脚来。
“小兰,姚侗是卑鄙的小人!不是他?张书记能被撤职吗?我能被开除教师队伍吗?”
她厌恶地扭过头去,梁春花拽住她的手说:
“你别走!我天天给姚侗,岫蓉扎小人,天天晚上念咒语,天天晚上烧掉小人,一直烧到他俩横死!……”
孙小兰甩掉她的手,夺门而出。
母亲避开梁春花的目光,她向小卖店走去。
“岫蓉!”
贾茂生在小卖店门口铲冰,他老远地喊道。
“我想起来了,学校开学了,小兰上班了。”
母亲走进小卖店里。
“你是找小兰呀,我以为你买东西。”
贾茂生说着给母亲抓了把瓜子。
“茂生,你别拿了。”
他看到她转身离去。
“岫蓉,快十点了,课间操时间长,小兰会来小卖店的,你等会儿,她马上就回来了。”
母亲坐在凳子上,她嗑了几个瓜子,孙小兰回来了。
“岫蓉!我在窗户里看到你了。”
孙小兰拉开门,解着头巾。
“小桃子呢?”
“岫蓉,别提了,他皮死了!他和园蔷同岁,你看园蔷多听话,他淘得没边没沿的。”
“小兰呀,你别这么说,园蔷比小桃子淘,都是园蔷领着他四处野。”
“岫蓉,小兰,”
贾茂生刚要说什么,园蔷和小桃子跑进小卖店里,园蔷和小桃子都拿着弹弓,园蔷敞着怀,小桃子歪戴帽子,嘴角沾满鼻涕,两手提了提裤子。
“爸爸!给我们拿糖吃!”
小桃子伸出了黑皴的手。
“你的牙快被虫子磕掉了,还吃糖!茂生,别给他,给园蔷吃!”
孙小兰说完,扭头看着门口。
“园武呢?”
“园武在后面跟着呢。”
“小淘气!你干啥不领着他?”
孙小兰站起身来,她打门。
“我的娘哎!园武,你是咋回事呢,裤子上结冰了。”
孙小兰把他抱进来。
“妈妈,园武摔在泥坑里。”
孙小兰打了他一巴掌。
“你只知道自己玩!不看着园武。”
孙小兰抓了两把糖果往园蔷和园武的兜里揣,他俩把糖都掏出来放在凳子上。
“妈妈不让我要别人家的东西!”
“小园武,是娘娘给你的,不是外人。”
孙小兰把糖果揣进他的兜里,他又把糖果掏出来放在凳子上,小桃子伸出两手抓起糖果向门外跑去,他喊道:
“园蔷!园武!上山套鸟去。”
“茂生,你看园蔷和园武多懂事!”
“小兰,你的意思是说儿子随我?”
贾茂生拿起苍蝇拍打死了一个苍蝇,开玩笑地说。
“老话说淘孩子出息。”
“荗生啊,不随你,随我!随我!中了吧?”
孙小兰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容。
房檐冰溜子融化的水珠滴落下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小兰——”
“岫蓉,你没事从来不找我,你为谁家的事操心呢?”
“小兰,啥叫操心啊?我刚才看到梁春花捡牛粪。”
她不听则己,一听暴怒了。
“岫蓉,你帮她多少了?能数过来吗?她对你咋样呢?”
孙小兰的气鼓了起来,像是撒不出来了。
“梁春花成了变态的畸形儿,她无可药救,她恩将仇报。岫蓉,你不要再理她了。”
“岫蓉,梁春花和左红成了两摊臭狗屎,分场的人躲都来不及,你咋非要沾包赖呢?”
她沉默着。孙小兰两手抓住她的肩膀说:
“我的好妹妹,你就听我一次劝吧。”
她脸上挂满了怜悯的神情。
“好妹妹,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的眼里洇满了泪水。
“小兰!”
贾茂生走出柜台,一把拉开孙小兰。
“岫蓉心善,她想做啥就做啥吧,反正不是坏事,你别劝了。”
母亲抹了一把眼泪说:
“茂生,我不忍心看,我家煤棚里还有剩煤,你和小兰都给她收走吧,她没有男人、没有工资。”
母亲临走出门的时候,她又叮嘱了一句话:
“别说是我家的煤。”
三月初的春寒刺骨,到了晚上,院里的冰化成的水又冻成了冰。
“岫蓉,怎么烧起牛粪呢?”
“爸爸,我和妈妈一起捡回来的。”
园蔷搓着手,哈出白气。
“春花家里没有煤,我把煤都给她了。”
母亲生起火,屋里有点儿热气。父亲坐在凳子上喝了一杯水。
“岫蓉,别提了,福田蹲八笆篱子以后,他老家的父母没有田地,只靠队里的粮食救济过日子,福田他爹得了重病,没钱治病,躺在床上等死,福田他娘托人拍了几次电报要钱,春花理都不理。”
母亲和着面说:
“春花自己养活不了自己,她哪儿有钱寄?”
“到了五一就好了,你们农业队开工了,我给梁春花多做点工资,帮助帮助她。”
星期五的上午,大客车来到了分场,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她穿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背着灰布包裹,穿着布鞋,跛着脚下了车,一瘸一拐地在院里走走停停。
“孩子!孩子!”
她招手喊着院里玩的园蔷和小桃子。
“奶奶!你找谁家?”
小桃子仰头问。
“于福田,于福田,”
她的口音是一股浓浓的海洋味,小桃子听不懂,呆脸看着她,老妇人两手比划着,嘴里不停地说:
“于福田,于福田,”
小桃子,他看到左红拎着酱油瓶从小卖店出来,高喊着:
“姜大娘!姜大娘!……”
左红迎着喊声走了过来。
“姜大娘,奶奶说的话我听不懂。”
老妇人对左红说:
“于福田家在哪里?”
左红惊异地问:
“你找于福田家干吗?”
老妇人眼睛一亮,她两手打着手势说:
“于福田,”
她手指自己的胸脯说:
“儿——”
她的声调拉得很长,挑得很高。
“于……福……田?”
左红一愣。
“我不认识,不认识……”
她转身离开了。
“奶奶!你说的是于大爷,我领你去。”
园蔷跳起来说,他和小桃子拉着老妇人的手向于福田家走去。
左红拽开梁春花家的门。
“春花!春花!”
她把酱油瓶子放在外屋地,走进里屋。
“春花!春花!你赶紧起来,你婆妈来了!”
她从炕上爬起来。
“我婆妈?你说的哪对哪?我婆妈在老家呢。”
“是!是啊!你婆妈是不是瘸子?”
“对呀!”
“我的妈呀!她到分场来了?”
“左红,真的呀?”
她跳下炕。
“唉呀妈呀!两个老不死的,公爹抽大烟抽了一辈子,败光了田地,到老了得了肺癌,没钱治病,打了几封电报要钱,我没理他,瘸b找上门来了。”
她着急忙慌地穿上鞋,向窗外看了一眼。
“快到门口了,左红,你赶紧回家吧!我反锁上门。”
梁春花把左红推出门外,她锁上门。
“奶奶,这是于大爷家。”
小桃子指指门。
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喘了几口气,敲了敲门,梁春花赶紧跑进里屋。
“春花!春花!我是福田的妈妈!”
老妇人叫了一个小时,敲了一个小时的门,屋里一点反映都没有。梁春花躺在炕上,她心烦的两手捂住耳朵。老妇人喊累了,她挪动挪动脚,她隐约地听到了脚步声,她掀开被子,一不小心把放在炕上的杯子碰掉在地上,老妇人转身走了回来,她敲起了门。
“春花!春花!你在屋里,开门!开门!……”
敲门的响声更大了,梁春花两个耳朵里塞进棉花球。
“春花!春花!我几千里地来到你家,两天没吃饭了,你可怜可怜我,开门!开开门!”
老妇人伤心地流下眼泪,她声音哽咽地说:
“春花!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到哪去过夜?”
老妇人的嗓子喊哑了,泪水湿透了。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走到院里,饿得在院里寻找食物,拿起狗啃过的一块骨头,张开嘴啃着吃。
“妈妈!你看,找于大爷家的奶奶啃骨头呢!”
母亲放下勺子,她向老妇人走去。
“大娘!骨头脏,不能吃!”
母亲夺走她手里的骨头,扔在地上,她弯腰去捡。
“大娘,不能吃!”
她眼泪汪汪地说:
“孩子,我两天没有吃饭了。”
“大娘!到我家吃饭吧。”
母亲搀扶着老妇人回到家。
“好心的孩子,我要哈水!我要哈水!”
她两眼盯着水缸,母亲不明白她说的话。
“岫蓉!”
父亲从屋里出来。
“大娘是说‘喝水’。”
父亲给她倒了杯水,她一把夺过去,喝完了杯里的水,向缸走去,她把杯子放在面板上,一手拿起水舀子,一手猛地掀开缸盖,母亲抓住她的手说:
“大娘,缸里是凉水,暖瓶里是热水。”
她甩掉母亲的手说:
“哈水!哈水!……”
老妇人咕嘟咕嘟地连续喝了三水舀子水,她的腿发软,母亲和父亲搀扶住她,扶她坐在凳子上。
“姚侗,你给大娘煮饺子吧,我陪大娘唠会嗑。”
母亲坐在她的身边,她抹着眼泪向母亲诉说了老伴的病重,以及凑钱来到了扎赉诺尔。最后,她泪流满面地说:
“我就田儿一个孩子,他坐牢了,他爹得了肺癌,没钱治病。”
老妇人语塞了。
母亲给她擦眼泪。
“大娘是福田的母亲?”
父亲端上来饺子,老妇人拿起筷子,两个饺子一起吃,没等咽下去的时候,又夹起两个饺子吃。母亲抚摸着她的后背。
“大娘,你慢点吃,盆里的饺子不够吃,再下。”
她顾不上回答,一小盆饺子全部吃完了。
“大娘,我再给你下盆饺子吧。”
她拉起母亲的手,打起饱嗝来,母亲泪眼婆娑,泪光中瞥见了她和父亲在火车站啃玉米的过程。
“好心的孩子,春花藏在家里不给我开门,要不是两个好心的孩子,我饿死了。”
她抹着眼泪说。
“大娘,你住我家吧。”
“岫蓉,大娘可能两天没有睡觉了,你领她到里屋睡觉吧,我到办公室去住。”
母亲扶着老妇人上了炕,她的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她从缝纫机的抽屉里取出皮尺给老妇人量完尺寸,她脱下的衣服打上了几层补丁,已经找看不到原来的颜色了。母亲从柜子里取出布料在炕上展开,为老妇人裁剪缝制衣服和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