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梁春花横眉冷对婆婆
母亲在黄昏时匆忙喂完猪和鸡,她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妇人仍然是呼呼大睡。
“岫蓉!”
黄英,宋玉珠和阿古拎着几条大鲤鱼走进母亲家,她竖起拇指横在嘴上,嘘了一下。
她小声问:
“大娘没睡醒?”
母亲把里屋门关上。
“岫蓉,你安排的任务我们完成了。”
黄英说着,她们把鲤鱼放进了大盆里。
“岫蓉,我回家了。”
宋玉珠心灵的伤痕还没有痊愈,于福田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地在她面前淫笑。
“岫蓉,我和阿古收拾鱼做饭。”
黄英坐在小凳上,抠着鱼腮。
“春花藏在家里不给婆婆开门,丧尽天良!”
黄英抠掉鱼腮扔进垃圾桶里。
“大娘在走廊里敲了一个小时的门,将来她的儿媳妇也会这样对待她的!”
“英子,你小心点,别弄破了苦胆。”
“哎呀,阿古,你不说,我忘了摘苦胆呢!”
她把苦胆割掉。
里屋缝纫机的声音响起了。
“英子,大娘醒了,咱俩进屋看看吧。”
老妇人醒了,她坐在炕上和母亲唠嗑。
“大娘,”
阿古握住了她的左手。
“大娘,你醒了?”
黄英握住了她的右手。
“大娘,是我的两个邻居。”
母亲向她介绍。
老妇人睡了一觉醒来,精神了。
“孩子们,我碰到好人了,我差点儿没饿死在春花家的门前。”
老妇人伤心地说。
“大娘,别说这些话了,你住我家吧,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
母亲一边干活一边说。
“岫蓉,鱼炖好了,让大娘吃饭吧。”
“孩子们,你们知道我喜欢哈鱼?”
黄英给她盛了满满一碗鱼,笑嘻嘻地说:
“大娘,海洋人都喜欢吃鱼。”
老妇人笑了。
“我们村的人也给我送鱼。”
老妇人胃口大开,她吃了一条鱼。
院子里响起了狗叫,夜色弥漫开来。梁春花家亮起了灯,白色的窗帘印上了桔黄色。
老妇人手指于福田家的窗户问:
“那是我儿家的窗户?”
“大娘,是。”
黄英说。
老妇人站起来说:
“我到儿家住。”
“大娘,你别走了,住我家吧。”
母亲拉住她的手说。
“麻烦人!麻烦人!”
她硬往门外走。
“大娘,我和阿古送你去。”
黄英和阿古搀扶她来到了梁春花家。
“春花!春花!开门,开门。”
老妇人连喊带敲的,屋里没有动静。
黄英和阿古两人使劲地敲门。
“春花!春雷的奶奶来了!开门!”
黄英高喊着,屋檐下的麻雀扑楞楞地飞走了。
“我的手敲疼了,”
黄英甩着手说。
“英子,你躲开。”
阿古抬起脚踹的门“咣咣”响。
“春花!你不开门,我把门踹碎了!”
屋里有了响声,却又消失了。
“春花!你不开门,我踹碎门。”
阿古铆足全力,她抬起脚来,老妇人拉着她的手说:
“孩子,你别踹了,儿不在家,我走……”
老妇人眼泪汪汪地说。
黄英、阿古搀扶着老妇人走到院子里,她停下脚步说:
“我芒芒,”
她回头看到于福田家的窗户上没有灯光。
“屋里黑了,春花是怕我来要钱。”
老妇人转过头来说。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苦命的老头摊上这样的儿媳妇,死就死吧。”
老妇人说话的语气硬了。
她回到母亲家,坐在炕上,看着母亲给她做衣服,阿古给她沏茶水,黄英给她洗脚,她感动地说:
“田儿能找到你们这样的媳妇多好呀。”
“大娘,你坐了两天车,歇着吧。”
黄英铺被子。
“英子,你把褥子和被子拿开。”
母亲放下针钱活,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新被褥。
“孩子,我不能用新被褥。”
她拽着黄英手里的被子。
“大娘,我家的新被褥是为客人准备的。”
母亲劝说了几次,老妇人不推辞了。
“我活了三十多岁,没见过像梁春花这样的人。”
阿古伤感了,她看着熟睡的老妇人说。
“我也没有想到,”
黄英凝视着老妇人,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就是要饭的乞丐也不能这样对待她呀?”
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
“没想到梁春花的心狠到这地步?她不是人,眼镜蛇都有冷血的柔情,而她却没有……”
黄英擦干眼泪继续说:
“她是魔鬼。”
“英子!你刚看清呀?不仅她是魔鬼,左红也是魔鬼!”
阿古说道。
“这两个魔鬼没法挽救了。”
黄英绝望了。
“英子,阿古,夜深了,你俩回家睡觉吧。”
母亲送走了她俩,坐在缝纫机前,为老妇人做了两身衣服,缝制了一双布鞋,她站起来抻抻麻木的腿,活动活动筋骨,拉开窗帘,山崖上的鹰在盘旋。
老妇人一宿睡得香,她醒来发现母亲钉扣子。
“孩子,都怨我,你一宿没睡。”
她欠意地爬起来,拿起炕上的衣服穿,母亲夺走她手里的衣服。
“大娘,衣服上都是补丁,扔掉吧,我给你做了新衣服,钉上扣子就能穿了。”
“岫蓉,我和阿古昨晚上包了鱼肉馅的饺子。”
黄英和阿古端着两盖帘饺子,站在外屋地。
“英子,阿古,你俩到里屋来,看看大娘的衣服合身吗?”
母亲给老妇人穿上薄棉袄、薄棉裤。
“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
“阿古,是呀。”
母亲高兴地说,她又给老妇人穿上呢子料的衣服和花达呢料的裤子。
“岫蓉,大娘穿得衣服比你穿得好。”
“岫蓉压在柜子里的东西,没有舍得给自己做的料子。”
黄英,阿古摸着新衣服说道。
老妇人穿上了新衣服,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说:
“我活到现在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老妇人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看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吃着饭,生怕饺子汤洒在衣服上。
黄英,宋玉珠给老妇人的碗里夹饺子。
“大娘,你多吃点。”
“大娘,衣服旧了再做新的。”
黄英和阿古劝她。
黄英扶着老妇人去厕所,走在院里。
“春花!你婆妈!”
梁春花赶紧锁上门,走到窗前。
“哪呢?”
左红手指院里的东北方向。
“老不死的,她在谁家住的?”
梁春花紧盯着老妇人说。
“哎呀妈呀!是哪个寃种给她做的衣服呢?”
梁春花惊得咋舌。
“又是岫蓉个寃种。”
梁春花自言自语地说。
“哎呀妈呀!今天晚上电影队来分场放电影。”
左红忽然想起了。
“什么电影啊?”
左红想了一下。
“也是农村题材的,好像是喜……喜……”
左红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
梁春花猛然想起了。
“左红,是不是《喜临门》?”
“哎呦喂,春花?你咋知道呢?”
梁春花得意地笑一笑。
“我听张书记说的。”
她的神情恍惚了,转过脸去。
“张书记看过这部电影,他说相当不错。”
她转过头来看着左红。
“不知道张书记现在怎么样了?”
左红抱住她的肩膀说:
“我托人打听了,张书记好像是分到了鸡场去喂鸡。”
“喂鸡?”
梁春花惊叫了一声,她心疼得难以接受。
“张书记是白面书生,他怎么能去喂鸡呢?”
梁春花暴怒起来。
“春花,春花,”
左红抚摸着她的胸口。
“你要想开点,想开点。”
左红赶紧给她倒了杯凉白开水,送到她手上。
园清,园菁放学早,他俩回到家里放下书包着急吃饭。
“你俩着啥急呢?”
“妈妈!我和妹妹看电影去!”
园清拿着筷子敲桌子,母亲把饭菜放在桌上。
“园清领着妹妹,弟弟们和奶奶一起吃饭。”
园清他们知道母亲是给奶奶蒸的馒头,他们都吃发糕,尽管奶奶给他们馒头、给他们碗里夹鸡肉,他们都倒在盘子里,省给奶奶吃。
阿古和马淑兰来到母亲家。
“岫蓉,大娘和孩子们都吃完饭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淑兰,你和阿古领着大娘先去,我刷完碗去。”
“孩子们,你们都去吧!我的腿不方便。”
“大娘,我搀扶你,看电影去吧。”
马淑兰扶起奶奶,走到院里。
左红和梁春花早早地吃过晚饭,她俩站在窗前盯着院子里。
“春花,你婆妈要是去看电影,你就别去了。”
梁春花是个电影迷,尤其是张荣给他介绍过电影的故事,她自从听到了晚上放映《喜盈门》电影,整整一天都处于亢奋状态下,心里像是长出了翅膀,早已飞到电影的银幕上,渴望看到张荣喜欢看的影片。
“左红,老东西在老家时就不喜欢看电影,她不会去的。”
梁春花肯定地说,她忙着描眉,涂口红。
“春花,你婆妈出来了。”
她拿着雪花膏瓶走到窗前,看到了阿古和梁春花搀扶着她一起走;她把雪花膏瓶摔在窗台上,瓶子摔碎了,白色的膏溅满了玻璃上。
“老东西!她真去看电影了。”
梁春花咬着牙骂道。
“春花,你别去了,你婆妈认出你来,满屋都是人,你会下不来台的。”
“岫蓉个白痴!她为什么不替好人死了!”
梁春花穿上皮鞋,穿上藕荷色的呢大衣。
“左红,我偏要去!”
她照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挽起左红的胳膊。
“走!”
园清和园菁围在奶奶的身边,坐在第一排,阿古和马淑兰坐在奶奶的后排。渔工和家属们陆续走进屋里。
“奶奶,奶奶,”
园武叫着,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
屋里坐满了人,他们的目光都惊疑地投向奶奶,直到园武不停地叫她“奶奶”的时候,他们都知道了老人是谁。
“园清,你奶奶从老家来了?”
臧喜问着,他和渔工们一起来到了前排,亲热地和奶奶打招呼:
“大娘!什么时候来的?”
“大娘,你身体好吗?”
奶奶一一回答他们。
夜幕降临,蝙蝠如噩梦般的影子在院里飞来飞去。屋里亮起了灯。
梁春花戴上口罩,挽着左红的胳膊走进屋里,她左躲右闪的,屋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俩漂亮的衣服上,奶奶看着她俩,梁春花的目光和奶奶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神如蜻蜓点水一样倏地离开了,奶奶忽然觉得这目光是那样熟悉?在哪里见过?她的眼睛盯在门口,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着,曹老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胖脸在门框里出现的一剎那,奶奶忽然觉得田儿走进屋里,他的身边是来相亲的梁春花,她的目光在奶奶的眼神里如流星划过,刚才的目光就是田儿相亲那天梁春花的目光。
“春花,是春花!”
奶奶回过头去寻找梁春花,她和左红坐在最后排的墙角里。
“春花,她认出了你。”
左红趴在她的耳边说。
梁春花捂住口罩,她低下了头。
“春花,你是花粉过敏吗?现在没有花开,你用不着戴口罩。”
“孙大姐,春花不是花粉过敏,她是空气过敏。”
“哦,我以为是花粉过敏呢。”
一个渔工插嘴说:
“空气过敏?只能到太空里生活了!”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奶奶站起来。
“大娘!电影快上映啦,你坐下吧!”
阿古摇着她的手说。
“大娘!你要去厕所吗?我领你去。”
马淑兰拉起她的手,奶奶摇头说:
“春花,春花,我看到了春花。”
奶奶一瘸一拐地向后排座位走去。
“大娘!你找谁呀?”
“春花,春花,……”
孙小兰手指靠窗户的位置。
“大娘,春花在那呢。”
“春花,你快回家吧!你婆妈来了。”
左红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抬起头来,刚想离开,奶奶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身边。
“春花,春花,”
她的头扭向窗外。
“春花,春花,”
她忽然转过头来说:
“你叫谁呢?我不认识你!”
“春花,春花,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我是于福田的妈妈。”
奶奶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会议室里此时静得能听到院里蝙蝠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奶奶身上。
“春花,我几千里地来你家,你不让我进门,我不怨你,你也得认我。”
奶奶哽咽了。
“春花,岫蓉收留了我,给我吃、让我住,还给我做了两身新衣服。我不麻烦你。”
“我不认识你!”
梁春花狠狠地说。
园武跑了过来,他抓住了奶奶的手。
“奶奶!回去看电影吧。”
奶奶泪流满面了。
“春花,我什么也不求你,只求你认我,只求见见孙儿。”
她的后脑勺冰冷地对着奶奶热切的目光。
“春花,我给你跪下了。”
奶奶的瘸腿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屋里的人刹那间都站起来,她陡地转过头来,愤怒地说:
“你是谁呀?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忽地站起来,踢了她一脚。
“别挡我的路,滚开!”
梁春花拽掉口罩扔在地上,她使劲地扬了一下头发,扬长而去。奶奶在地上爬着,她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喊着:
“春花,春花,……”
“奶奶!奶奶!……”
园武拉着她的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