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母亲困在悬崖的山洞里
早晨吃饭的时候，园波拽着母亲的衣角说：
“妈妈！老师让我交学费和书费。”
母亲摸着兜，窘迫地说：
“你哥哥的学费和书费也没交呢。”
父亲三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开过，住院抬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园原，园清，跟你们老师说咱家现在没钱，等到爸爸开资了再交。”
“妈妈！你做的菜一点咸味也没有。”
园清噘起了小嘴。
“我不愿意吃你做的菜！”
母亲看着碗橱里的酱油瓶和醋瓶，倒不出一滴了，盐罐里没有一粒盐。
“园清，爸爸开资了，什么东西都有了。”
“妈妈！我不吃你做的饭！”
园清噘嘴说。
母亲走进里屋，她从衣柜里拿出小盒子打开，里面只有几张粮票，一分钱都没有，虽然她知道家里没剩下一分钱，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小盒。她的耳边响起了临出院的时候，李大夫说过的话：
“大妹子，你回家后赶紧去找玛瑙石，早点还上抬的钱，要不然利息会翻倍的。”
李大夫千叮咛万嘱咐。
母亲背着干粮和水走向湖边，阿古的话响起来了：
“岫蓉，玛瑙石好像是在山崖的地方，我放牧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但具体位置忘记了。”
她站在山崖下望着陡峭的岩石。
“鹅卵石会不会在山崖里呢？”
她背紧了口袋，两手抓住岩石向山崖攀爬，岩石上落满了雪，脚蹬在岩石上，每向前一步两脚像是踩在冰上一样滑下来，膝盖骨磕到石头上，她疼痛得晕了过去，她蜷在岩石里，咬紧牙关硬撑着向上攀爬，而山崖里都是些嶙峋的怪石突兀而出，并没有彩色的石头。
彤云像是飘在她的身上，她不经意地向下看了一眼，矗立在沙滩上的巨大岩石陡地变小了，宛如一块石头落在白雪上，达赉湖的苍茫寥廊尽收眼底，她两手死死地抓住岩石上的两棵榆树，头晕目眩，心
也颤栗了。她手捂住胸口说：
“不要往下看了，不要往下看了……”
她环视山崖，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巉岩里闪现出一束束红色的光，她兴奋地说：
“是玛瑙石的光芒，总算找到了，红色的玛瑙石正是李大夫描述的那种感觉。姚侗，我找到了玛瑙石抬的钱就能还上了。”
她向红色的亮光攀爬过去，在离巉岩两米左右的距离出现了断崖，她蹲在乱石里看着断崖胆怯了，而红色的亮光在她的面前闪烁，她鼓起勇气，向巉岩纵身跳了过去，两脚踩在岩石上，身体摇晃着摔倒了，她倏地两手抓住突显出来的石罅，两腿悬在巉岩下，风雪扑了过来，衣服上落满了雪花，风吹起了头巾，刺骨的寒风鞭笤她。她死死地抓住石罅，使出全身的力气站在巉岩上，狂风卷积着雪花弥漫着山崖，她摸索着向红色的方向走去，走进了一个狭小的石洞里，她抱起一块红色的石头，抚摸着，没有光滑细腻的感觉，粗糙得像是一块石头。她仔细地观察着，发现它里面没有红色的光泽，只是一块红色的石头；她把石头抱在怀里。
“我快要找到玛瑙石了，我快要找到玛瑙石了。”
她欣喜地说道，把红色的石头放下。
山崖漫漶在风雪中，她站在巉岩上看不见对面的岩石，她几次跃跃欲试纵身跳过去，但狂风刮的她站不稳脚跟，她只好走回石洞，坐在石头上等待着雪驻风停。山崖上的石头被狂风刮掉下来，咕噜噜咕噜噜地落在巉岩上，又从巉岩滚落地山崖下。她抱住布袋，心随着石头的滚落声而一阵一阵地抽搐着。
弥漫的风雪里跳跃着夜色的气息，苍茫的天空里渐渐地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星光。
“现在已经是夜晚了，……”
她走出山洞，看着对面的岩石，而那岩石淹没在风雪中。
“在山洞里住一夜吧。”
她想着，但父亲焦急的心情和孩子们焦灼地等待在她眼前闪过的时候，她鼓起勇气，纵身向岩石上跳去，两脚滑下岩石，身体向下滑落，整个身体跌撞在石头上，脚和身上疼痛难忍，她忽然静止在悬崖上面，布袋挂在小榆树的树干上，把她悬在半空中，她抓住岩石向上攀爬，当她抓住小榆树的时候，小榆树连根拔起，她抓住它向山崖下滚落而去，细碎的石头崩落到头上，她晕迷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隐约地听到有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她听到了是父亲、曹老大和张宏武的声音。
“姚侗！姚侗！……”
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姚场长！是岫蓉的声音；她在那里！”
张宏武手指挂在悬崖上的母亲。
“岫蓉！岫蓉！你抓住树枝，一定要抓住树枝！”
父亲惊恐地说道。
“姚场长，你和老大站在这里，我上去！”
张宏武敏捷地爬上去，他站在岩石上说：
“岫蓉！把手伸过来。”
他拽着母亲的手，把她拽到岩石的边缘。
“岫蓉！你踩住岩石！”
母亲踩住岩石，张宏武把她拽到岩石上。
“岫蓉！多危险啊！你跟我走，这里有一条小道。”
她的右脚落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疼得受不了，坐在地上。
“岫蓉！走啊。”
张宏武回过头来，母亲疼得厉害，她两手抱住脚。
“岫蓉，你的脚崴了？”
他看到她的脚踝肿得像是一个馒头。
“岫蓉，你的脚崴了，我背你！”
张宏武把母亲背下山崖。
雪驻风停，沙滩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达赉湖沉静在月光下，宛如一颗巨大的白色宝石沉睡在月亮的怀抱里。
清晨，母亲穿上衣服下地干活，她右脚沾地，腿部颤抖起来，疼痛间传遍全身，背上冒出了冷汗。
“岫蓉！饭做好了，鸡和猪都喂了，你躺在炕上养着吧！”
父亲扶着她上了炕。
“妈妈！我帮爸爸喂猪了。”
园清端着一碗炖牛肉。
“妈妈！爸爸炖的牛肉香，有咸味。”
“姚侗，家里没钱买盐。”
“老大炖的。”
母亲在炕上躺不住，她两手揉着脚踝，扶着火墙下了炕，扶着墙忍受着剧痛走到门口。
“奶妈！爸爸不让你下炕。”
园清扶着母亲的身子。
“我出去看看。”
园清扶着她走到鸡笼前面，十几只小鸡长到半大了，它们吃饱了食挤在一起晒太阳。
“妈妈！我和爸爸喂的鸡。”
“过几月，鸡就下蛋了。”
她又走进猪圈里，猪崽儿的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趴在窝里睡觉。
“妈妈！小猪崽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你天天喂饱了它们，小猪崽秋天就长大了。”
母亲满脸笑容，她看着猪崽儿，心里盈满了甜蜜的气息和期盼的时光。
“园清，到了冬天，妈妈给你宰一口猪吃。”
“我要吃猪头肉、猪蹄子！”
他歪着头说。
她望着草原上融化的雪，早春的风吹得枯黄的草在雪被上飘来飘去，她对春天思念的情感弥漫在空气中。
“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始种地了，夏天能吃上新鲜蔬菜了。”
她走到菜堆前，抱起一袋子野菜。
“妈妈！你脚疼，我把野菜装在土篮里。”
园清拿来土篮装满了野菜，拎着向煤棚走去。
“园清能帮妈妈干活了。”
母亲生起火，把野菜放在锅里，她看着锅里煮的菜，欣慰地说。
“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明年我也上学啦。”
她拿着勺子一边拨拉野菜，一边说：
“园清长成大孩子了，该上学了。”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干枯的野菜上，看着野菜的叶子在沸水里慢慢地变软了，漂浮在水上。
“玛瑙石在哪呢？不在山崖上，它们会藏在哪呢？”
“妈妈！菜煮好了！”
“哦！妈妈溜号了。”
她拿起勺子拨拉拨拉菜。
“园清，再拿块豆饼来！”
“妈妈！锅里放入豆饼了。”
“小鸟也吃呀！”
园清拎着猪菜桶和母亲一起走进猪圈里，一群麻雀飞了起来，它们落在房檐上，抖动着羽毛，伸着脖子看着她。母亲用勺子拨拉着槽子里的猪食。
“园清，爸爸煮菜没放入豆饼？”
“妈妈！爸爸煮菜的时候总是忘记放豆板，走进猪圈里他才想起来。”
她笑了笑。
“我说呢，小鸟饿得想跳下来吃食。”
她一勺勺往槽子里放入猪食，故意把豆饼渣子放在槽子的一角，小猪崽吃起了食，一只麻雀胆切地飞落在猪圈上，它扑打翅膀又飞落在地上，母亲轻轻地抖动勺子，它又飞上猪圈，当母亲去勺捅里的豆饼渣，它又飞落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槽子的边缘，母亲举着勺子把豆饼渣倒在它的嘴边，它竟然没有飞，啄起食了。
园清拽着母亲的衣角说：
“妈妈！小鸟吃食了。”
他的声音和动作没有吓飞小鸟，它仍然是啄着食，屋檐下的麻雀都飞落在槽子上，挤在槽子的边缘啄食。
“妈妈！小鸟都飞下来了。”
园清的小脸蛋冻得通红，他快乐地看着它们。母亲拉着园清的手走出猪圈。
“妈妈！为什么我和爸爸喂猪食小鸟不飞下来呢？”
“小鸟怕你和爸爸逮到它们。”
园清回头望着猪圈，麻雀吃饱了食，它们又飞到屋檐下。
“妈妈！小鸟为什么不怕你呢？”
“我喂它们食，爱它们呀。”
园清低下了头，皱着眉头说：
“妈妈！我也爱小鸟呀，它们看到我就飞。”
他向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自言自语地说：
“我也要学妈妈，爱小鸟，喂小鸟食，它看到我就不会飞了。”
园清拉开门的时候，母亲忽然发现他长大了。
母亲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脚踝养好了，她惦记着还钱、惦记着鹅卵石。
“我去找鹅卵石，赶紧还上钱，给园原、园清交上学费。”
她心里想着，往布袋里装干粮和水壶。
“妈妈！你还去找玛瑙石吗？”
园清站在门口，两手拦住她说。
“妈妈！爸爸不让你去。”
“园清，听话，妈妈找到玛瑙石卖了钱之后，给你买平果吃。”
母亲走出家门，向悬崖走去，她找了十几天，又登上了几次悬崖，找遍了沙滩上都没有找到玛瑙石，磨破了两双布鞋，她被风吹雪打的脸颊粗糙，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由于近二十天在野外吃冷饭喝凉水，她的胃里冒出来了酸水，并且伴随着疼痛。
“岫蓉，湖边可能没有玛瑙石，你不要再去找。”
父亲心疼地看着她。
“猪没有长成，卖不掉，到哪里去挣钱呢？抬钱的利息一天天增长。”
母亲轻声说道。
“岫蓉，我到财务打个欠条，把钱还上。”
“姚侗，不行！你会让人家抓住小辫子的！”
父亲默然地上班了。
母亲背上布袋，向院里走去。
“岫蓉！……”
文大头从小卖店出来，喊住了她。
“岫蓉！姚场长回家跟你说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文大头问：
“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哎呀！街里医院的李大夫让我给姚场长捎话，你俩抬的钱再不还上，利息成倍增加，如果再拖下去会还不起的！”
她望着文大头的背影感觉到了自己被压在悬崖下。
“我一定要找到玛瑙石！还上钱！”
她走到悬崖下面，望着鹰在悬崖峭壁上飞翔，它的影子在半空中悬着的榆树上划过，绿叶上的鸟儿惊飞起来。
她沿着湖边向前走去，走过悬崖，前面出现了湖湾，湖湾像是一个弓弦一样把湖边围绕了起来，两边高耸的悬崖矗立在两边，沙滩上布满了鹅卵石，她拿起鹅卵石在手里划了一下，感觉到是那样的光滑，她把鹅卵石贴在脸上。
“它是玛瑙石该有多好呀！……”
她弯下腰，把鹅卵石放在沙滩上，她抬起头看到了两只狼竖着耳朵，瞪着眼睛看着她，她吓得跌坐在沙滩上，捡起两块石头握在手里，两只狼走到她的身后，嗅着她的脚印，摇晃着尾毛向她走来，她举起石头，而两只狼却毫不畏惧，仍然是摇摆着尾巴，眼睛里充满了善意的光芒，她放下石头，两只狼舔着她的鞋，抬起头摩挲着她的胳膊，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养大的两个小狼崽儿，原来是它俩？她凝视着两只狼，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一股暖流涌进了她的心里。她两手抚摸着它俩的头。
“是我养过的两个狼崽？”
两只狼仿佛是听出了她的声音，亲昵地舔着她的手，发出了“嗷呜嗷呜”声，母亲的眼里洇满了泪水。
“真是我养过的两只狼崽儿！”
母亲站起身来，两只狼围绕在她身边，她目送着它俩向草原跑去，两只狼站在草地上回过头看着她，并发出来“嗷呜嗷呜”叫声；她向两只狼招招手，向前走去，而它俩仍然站在原地仰起头叫；她向两只狼走去，它俩亲昵地咬着她的裤角，母亲弯下腰去，一束红色的亮光闪过，她惊异地发现草丛里掩藏着两颗玛瑙石，卧在返青的绿草茵茵里；她拨拉开枯黄的野草，捡起两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宛如手里握着两个初升的太阳；她把两颗玛瑙石抱在怀里，两只狼向她摇了摇尾巴，在她的身边转了几圈之后，它俩向草原上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