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花园池塘中,火红的鱼儿成群结队在水中玩闹,其中一只却远远落在了队伍后边,劲风卷起一圈水涡,将死了一般的小鲤鱼卷入其中,那鱼似受惊,疯了一般振尾跃出水面,搁浅在池塘边上,无力地拍打着地面。
秦佰川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匆匆起身跑到池边将那尾鱼放回水中,蹲在池边没了动作。
秦淮面对着秦飞的威压,一声不吭地站在院门旁,看着姑母的背影,又转头看看二伯,觉得此处应该不再有她什么事了。
等到秦淮回到院中,春桃已经撑不住,卧在床旁呼呼睡去,元禄见到小姐回来,连忙上前去为她脱鞋宽衣,两只眼睛黑的似熊猫,却还是强撑着等到现在。
屋里烛火被换上了新的,春桃因为一直守在外边与秦淮配合,估计一回来就没撑住睡了过去,闲聊着问元禄:“她何时睡着的。”
不出她所料,元禄说春桃一回来没多久就睡过去了,他们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敢叫春桃,只好等着秦淮回来处理,谁知道他正说着,秦淮就将人抱到了自己床上,贴心的给她盖好被子吹了灯,带着元禄出了屋。
“小姐把屋子让给了春桃,自己怎么办?”元禄这两天胆子大了不少,已经敢与秦淮说些闲话了,只是依旧不敢惹春桃那个火爆脾气,对她比对主子还毕恭毕敬。
秦淮笑道:“无妨,我若是困了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如今天色已晚,你且回去休息吧,不用跟着我了。”
“那怎么行,哪有主子没有休息,做下人的先休息的道理。”
秦淮低头叹了口气,“刚来那几日,你可比现在听话多了。”
元禄紧张地抿着嘴,纠结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作为下人不能扔下主子自己去睡觉,独自走到门边跪好,这样一来,既不会扰了小姐清净,又不会坏了规矩。
秦家很少会有这么死板的家仆,武将之家,本就没有那些高官大户家中规矩冗杂不通人情,家中主人也都不凶悍跋扈,便将下人们也养的性子活泼机灵。
秦淮前些日子躲在家里闲着没有事做,特意去查了元禄的来历,是管家从窑子那里带出来的,那是元禄犯了错,正被前主家扒光了扔在里面管教,说他若是再犯错,便将他发卖到窑子里面。
那里大多都是犯错婢女或者一些□□最害怕的地方,去了便过的是生不如死,猪狗不如的日子。也不少有特殊癖好的人喜欢换换口味,故而窑子对于男仆也是个狼虎窝。
家中管家本是路过,瞧见了便顺手将他买了回来,但是府中无处安置他这个新来的下人,秦淮便把他放在了黄胜那边先安身。
这孩子之所以不招人喜欢,除了他沉默寡言,便是呆板规矩多这一条总是让家中其他下人觉得厌烦拘束,于是要么对他敬而远之,要么气极了欺负,跟在秦淮身边也是这样令春桃讨厌,若不是看在秦淮的面子上,或许春桃连指示他做事的闲心都没有。
虽然年纪相仿,但相比之下,秦淮还是更喜欢桀骜不驯的姜鸣,虽然他有时候会因为意气用事犯错,但那种少年洋溢着的阳光活泼,总是能让她的心情跟着乐观很多。
元禄不愿意自己去休息,秦淮也没心思再去管他,等他真的困了自然会睡,于其用权力压着他去休息,不如索性随着他的意思去好了。
她爬上了好久没有坐过的相思树,夏夜晚风吹过,令她的心十分清净,这样一坐便是一夜,她好像许久没有再失眠过,今夜不眠,不知究竟是在为谁忧心。
是担心姑母走不出自己的心结,还是忧愁自己明早究竟要不要去找朗夜泊。
自从朗家白家两家联姻后,京城中各种关于夫妻两人的故事话本都争先恐后涌了出来,有的写着朗家大公子从小便钦慕白家小姐,最终如愿以偿的大团圆;有的写着两人自来关系不和,婚后生活水深火热,成日吵闹的八卦趣谈;有的则是较为中肯的写了两家子女是为家族交往遵从父母之命结连理,敬如宾,只是这种平淡如水的实话卖的最是不好,街巷中大概分为前两派,甚至为此争论不休。
而正主二人却听不见外边风雨,在外如影随形,在家分房而卧。
外是有情人,内则互不相识,虽然没有感情,但也好在没有闹出什么矛盾,曾经互相看不对眼的两个人,出奇的和平共处了这么多日。
“主人,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水玄抱拳回禀着,话说完神就已经从身子里脱出,朗夜明叫了她好几声,才终于将人从神游状态拉了回来。
“最近没休息好?”朗夜明看水玄状态不对,关心问道。
水玄摇摇头,说了声“奴告退”,也不等朗夜明同意,便惶惶逃走。
他双拳紧握,旋即又无力松开,看着她从拐角消失,却又好像还在似的,怔怔望着前方出神。
他自诩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在自己真正接受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会发生这般大的变故。
炎热刺激着汗水不断从全身上下各处冒出,烈日下的朗夜明浑身湿透,青丝聚成几缕粘在脸上,却只觉得天寒地冻。
原来求之不得,会让人痛心疾首,痛,实在是太痛了。
痛在世事难料,痛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会把她娶进门?”
朗夜明低垂着脑袋,谁也没有看见藏在阴影之中那一抹似有似无,似悲伤又似宠溺的笑容,双臂垂落被衣袖遮挡住其中颤抖着的双手。
“纵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是我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他抬头看着院墙,目光似乎穿透出去看见了外边的广阔天地,那里没有高官名门,没有朝廷利益,更无门当户对。
白久莞尔笑道:“如此看来,朗大公子当真是喜欢人家喜欢的紧。”
“所以你是特地过来嘲讽于我的吗?”
少女笑出声来,摇头道:“你我二人如今也算同命相怜,取笑你岂不是等同于笑话我自己。”
朗夜明背起手,偏过头能勉强用余光看到身后穿着家母亲自挑选的嫩粉色衣裳的美貌少女,她比起水玄的容貌,果然还是逊色不少,可是身上那股不属于普通百姓的傲然气质,他多希望水玄能学个一二分去。
“我会想办法让陛下同意我们和离,到时便能还你我二人自由之身。”
白久始终笑着,看着一点没有这桩婚事委屈了她的样子,亭立淡雅,不卑不亢,“那大公子可要努力些。”
朗夜明迈着大步走远,留下白久一人站在矮墙阴凉之下出神,她实在是羡慕朗家这两位公子,能在适合的年龄,遇到与自己真心相爱之人,即便路途坎坷,或许水深火热,或许门第不符,或许有许多许多的困难和折磨在未来等着他们,或许最终他们并不能顺利的成家立业,但也足够她白久羡慕一辈子。
她有时甚至想,其实能够嫁到朗家这样的名门大户已是她的幸运,甚至有时生出些私心来,即便与朗夜明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着朗家媳妇的名号,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
和离?和离之后他倒是可以拉着他那情妇的手浪迹天涯,可是她这样一个嫁过人的妇女,白家断然不会再给她从前的地位,谁又会愿意自己的妻子是个二嫁妇。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散,她宁愿孤身浪迹天涯,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蜗居在这没有爱的矮墙之中,做一个本分无趣的黄脸妇人。就是和秦淮一样扛枪征战颠沛流离,也比如今这样的生活有价值太多。
“夫人,我们回去吧。”身后的婢女看到白久眼眶泛红,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权当她是想念娘家亲人,扶着她回去休息。
朗夜泊手里拎着一副药急匆匆地与白久擦肩,白久停下步子,问婢女:“小姐的病如何了?”
婢女听到白久问这个,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前日还听到刘神医与小公子说,小姐最多能活两月,估计是……”
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白久点了点头,心中滋味万千,她对朗夜洁的病情感到痛心,却又这般安慰自己——至少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不出刘伯庸的预料,朗夜洁在一个半月之后没能挺过去,而这一个半月,朗夜泊没有迈出朗家半步,让在老地方徘徊等待偶遇的秦淮扑了个空,那几日她一度以为朗夜泊生了自己的气,打算彻底与她分开。
直到她听到了朗夜洁离世的噩耗。
朗夜明向父亲请求,将姐姐与秦副将一起埋葬在碧园山水之间,于是秦,朗两家联合在碧园寻了一处风水宝地,为二人修了陵墓。
白事一切妥当之后,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迟迟不愿离开。
秦淮与朗夜泊并排跪坐于碑石前,只听少女声音中带着埋怨的哭腔说道:“阿姐病的那么严重,你为何只字不与我不提?就算是我之前再怎么惹你不满,可是……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并非有意报复。”朗夜泊用手指勾走挂在秦淮鼻尖的泪水,可眼眶却比秦淮红的还要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