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空气被日光炙烤地蜷曲起来,刺的地上的人难以将眼皮完全撑开。
树荫悄悄从熟睡的面孔上溜走,炽热的风将秦淮包裹着,像一只上了大漠烤架上的羊羔,被晒得皮肤透亮的红。
她伸出手挡住眼睛,才得以在阳光的酷刑之下勉强睁开眼睛,光线从指缝之间溜过,洁白的纱布泛着红光。
秦淮静静的瞧着自己的这只手,又举起另一只在眼前,热风缓缓随着滚烫路过,似乎是在抚慰她的伤口。
她只觉得将要被烤熟了,坐起身向着树干出挪了去,勉强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记得上一次受伤,还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周公主的时候。
她浅浅一笑,已经不记得具体细节,只记得那日的天格外的漆黑,天空中挂着一轮阴白凄冷的巨日,似乎要把整个天地吞噬了一般,如今念起,还是心头寒颤。
要说当时只身出城,是情况紧急,加上思绪烦乱,冲动之下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堂堂一国公主,出门必定是重重保护,哪里这般容易就被人悄无声息地得手。
而且公主走失的消息,直到现在也没有大肆传出,只是前期负责追查之人,还有边关守城的官兵知道,他蜀泉一介尚未参加科举及第的小书生又如何得知。
皇家情报,绝对是用钱买不来的。
秦淮想到蜀泉那些令人感慨的疯子般举动,思来想去便只能想到一点,李依被捉那日,两人是在私会。
这样便能解释的通,为何蜀泉不惜花重金清杀手也要把李依从其实很安全的路里一伙人手中带走。
毕竟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被掠夺,却只能眼睁睁地任凭事情向着不好的方向前行,那种无力的近乎要将全身的痛觉放大到极致的撕裂感,秦淮也深刻地体会了一次。
直到现在想起,也总会沉浸在深深地自责漩涡中难以挣脱。
如果他知道了李依几经转手的过程中失了身,会怎么样?
秦淮不敢深想,锤了锤脑袋,逼迫自己快些从这毫无意义的思考之中脱离出去。
因为自己受伤,何玉洁将她看的更严了,除了在家,就只能去军营找何启他们喝酒,她自然是不愿意待在家里发霉,于是睡醒了,觉得无趣,便去了军中。
按理说,军营是谢绝外人出入的,就算是军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不过这些年漠北一直很是老实,没有仗打,军中管理也松散了些。何况秦淮毕竟是将军的女儿,军中又有谁敢拦着不让她进。
尽管是盛夏烈日,秦家军仍旧在操练,可惜这太阳实在是要把人烤化了去,将士们士气都不高,声音此起彼伏,拖拉散漫。
光是扛着十几斤重的长/枪,就已经让人大汗淋漓,更何况还要挥舞。
秦淮与路过的将领都打了招呼,寻常小兵见了她也不敢说话,埋着头匆匆就跑了,秦淮虽然奇怪,但也没有深想,直到路过一伙正在休息的队伍。
“别看她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肉,杀起人来那可是眼都不眨一下,而且我听说,她在京城蛮横跋扈,甭管是谁,只要不顺她的意,啧啧。”
几个新来的惊讶地互相瞅着,“不会吧,小姐看起来挺好的一个人啊,而且她就是个女人,能厉害到哪去?”
讲闲话的那位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听闲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傻孩子,人不能被表象迷惑,尤其是这种长得还不赖的,最喜欢你这种只看面貌的小傻子了。”
秦淮离的不远,或许是他们八卦的太过入迷,并没有人看到她。
她早就听惯了这些话,虽然没有想到这些风言风语竟然会从京城一路吹到漠北边境来,但也没想多做计较,笑了笑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到一阵恼怒之声。
“胡说八道什么你。”
“怎么又是你,一个被秦家军赶去京城守门的废物,哪来的底气敢跟我这么说话?”
秦淮侧过头,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姜鸣,如今正被老王老伍拉着。
“冷静点啊,军中冲突是要受军法的。”大胡子老王不停地絮叨着,生怕一个拉不住,这小伙接下来几天就下不来床了。
“德胜你也少说两句吧。”另一边的人也劝阻着,没有人希望他们因为这一点小事挨了军法,虽说偶尔有不对付,但到底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愿意看着受苦。
德胜双臂环胸,似乎并不以为姜鸣敢冒着受罚的风险出手打他,“切,一个攀权求贵的家伙,横什么?”
眼看姜鸣就要出脚去踹,还好何启赶来的及时,将人拉住了。
姜鸣对着何启从来不敢有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拉到何启身后,不爽地将头偏过去。
如果说姜鸣因为年龄小不被军中人注意,那何启这种不仅军龄大,年龄也大些的元老,就没有人敢不给几分面子了。
“你们不用操练吗?闲心在这里说闲话,小心将军听到了。”
何启并不打算与他们多有交流,撂下这句话就领着同伍离开了。
德胜似乎并不过瘾,斜歪歪站着挑衅道:“好好巴结你那小姐吧,说不定哪天,就不用在我们这吃不好穿不好的破军营里受苦了。”
秦淮本身已经转身要走了,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心里发毛,转头看过去,瞳孔微缩冲了上去。
姜鸣的拳头打在了肉上,但不是他想打的那块肉。
鲜血瞬间染红了掌心缠绕着的白纱,秦淮咬着牙,“赶紧走。”
姜鸣呆愣在原地,何启反应快些,叫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兄弟几个,将姜鸣牢牢束缚着带走了。
粘稠凝聚在指尖,啪嗒一声落在了尘土之上,瞬间被滚烫的土地吞噬,只留下一道不显眼的偏深印记。
见到他们谈论的主人来了,几个先前聊的火热的人纷纷噤声,有几个怕事的更是扭头就去拿了兵器,一个人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装模做样地操练起来。
秦淮迸裂的右手颤抖着,声音却仿若无事发生,平静道:“下次小心些。”
似乎是在叫他小心姜鸣报复,可其中真意,他又怎会不懂。
姜鸣捧着两壶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脚尖,“抱歉,我不知道……”
秦淮咬着绳结将纱布勒紧,没说话。
何启翘着腿坐在草席上,手里捏着一个剥好了皮的橘子,悠哉地一瓣瓣往嘴里送,完全不理会姜鸣向他投来的求助的目光。
他苦恼地抠了抠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将两坛酒往身前一放,作势就要跪下去,把一众人吓得全都停了手上地动作,除了何启还在悠闲地吃着橘子。
秦淮连忙把人稳住,“真是服了你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这下倒把姜鸣弄委屈了,可怜地看着地上两坛酒,眼角嘴角都朝着地上弯,低声道:“这是最后两坛了……”
眼瞅着俩小孩像要和好,几个大汉识趣地走开,纷纷凑到何启面前,一人一个将何启的橘子瓜分干净。
“老大,你哪来的橘子。”
何启撇了撇嘴,早知道应该一口吃了,还给这些人占了便宜。
“我家婆娘给的。”何启挥了挥手,将一众八卦的人推开,“干什么干什么,不允许我娶老婆?”
“你娶媳妇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就是,忒不讲义气。”
何启道:“看对眼了而已,还没娶呢。”
“呦,老男人还搞小情侣那一套呢!”老伍哈哈地笑着,被何启揍的抱头鼠窜。
“老子还不到三十,年轻着呢。”何启一脚踹在老伍屁股上,愤愤道。
秦淮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几个打闹,姜铭则一言不发地别过头,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什么。
秦淮一拍他的头,便迎来一记眼刀,瞬时又收了锋芒。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但是军中军法重重,莫要太过冲动。”
见姜铭别着头没有说话,秦淮忍不住又上手揉了一把,然后拎着一壶酒兴冲冲地跑掉了。
虽说姜铭年纪与她相仿,但这酒的品味却是老道,每次秦淮与姜铭喝酒,他总能带着她去不同的酒馆子讨到她没尝过的酒滋味。
或许是她日前不曾饮酒,跟着他,倒是将酒里头那百般滋味皆品了出来,此后便欲罢不能了。
姜铭呆愣地看着身前只剩下一壶的酒,捧过来心疼地摸了摸,心里还是喜悦大过难过。
这应当是原谅他了吧。
何启却不罢休,“别藏着了,开了给哥几个也尝尝!”
姜铭死死抱住剩下没多少的宝贝,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好像这壶酒是他的命一般。
然而双拳终究敌不过十只手,众人一边安慰着委屈地姜铭,一边仰天痛饮,快意至极。
而另一边的秦淮,则是提着酒去了关着路里的帐子,帐外无人把守,也没有给他上束缚的枷锁。
一人一帐的待遇,也是给足了这位将军的面子。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路里盘膝而坐,并未推辞秦淮的酒,似乎忘记了昨日还目呲欲裂要取了她性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