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姜铭不明白秦淮是怎么想的,明明敌人已经涨红了脖子想要要了她的性命,她最后却硬是要把人命留下。
但是谁让她是将军的女儿,就算自己身在军营的时间可以充当她叔叔辈,他也不得不听她指挥。
路里似乎也不再反抗,不管秦淮是要杀他还是如何,他这次没杀成功,想要在两人已经对他有戒心时杀掉他们已经绝无可能。
秦淮将路里带回了军营,只是把人交给了秦朗,什么也没说,还是姜铭将事情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秦淮走到一旁坐下,有些疲倦的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但在帐的除了路里都清楚,她就是在装睡。
秦朗没有管女儿方才奇怪的举动,命人给路里松了绑,见他没有想跑和反抗的意图,秦朗伸手向秦淮身侧的空位,温和道:“将军请坐。”
姜铭别过头,骇然望着眼下这个已经成了阶下囚的漠北男人。
路里对秦朗很是客气,抱拳道:“秦将军抬举,小人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将军。”
路里没有坐,反而看着假寐的秦淮,神色中没有丝毫抱歉,单纯夸赞道:“令女功夫之高,尚有将军往日风采,只是我伤了她,若是将军有怨,我任凭处置。”
秦朗笑着摇头,“方才这位小战士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的人遇害,与家女没有关系,将军万不可被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若是错杀了人,您兄弟们的在天之灵,恐怕也难以瞑目。”
帐外忽然传来嘈杂的争吵,秦朗无奈,命人给路里安置好住处,把在帐外的何玉洁拉了进来。
何玉洁看见秦淮正睡得香甜,长舒一口气。
看着妻子额上不断流下来的大颗汗水,秦朗心疼道:“好了好了,人不是好好在这吗?”
“我都叫你不要把孩子和你的事情掺和在一起,这下好了,你看她三天两头的受伤,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带心疼的?”
何玉洁舍不得骂秦淮,便把火气全撒在了自己这老伴身上,气的口干舌燥,接过秦朗递过来的水,两口下了肚。
秦朗赔笑着,“今日这件事实在是意外,谁想得到好端端的会有人去杀人救公主啊。”
何玉洁轻叹口气,一旁的秦淮没有醒来的意思,何玉洁是不信这么大动静叫不醒她,话不知是对谁说:“若是她还执意想入秦家军,你这个当爹的,给孩子还个愿也好。”
秦淮指尖跳动,被何玉洁这么一提醒,她好像才记起来,她还有个从军梦。
这个念头,似乎是在李依被带走,朗夜泊从京城赶来之后慢慢地在她脑海中消逝,加上这半年来一直没有什么事发生,她开始喜欢上与朗夜泊一起的平淡生活。
什么抱负,什么理想,不知为何都消失不见了。
如今,“秦家军”三个字在她耳畔炸成无数碎末,冲刷着她的耳膜,像是蚂蚁爬进了她的耳中无法忽视。
她这半年,细细想来着实活的太过颓废,除了与朗夜泊亲密,就一直躺在家中,疲于外出,有时甚至连饭都懒得吃。
秦朗难得回来两次,她也无甚精神,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等到帐中之人都散尽了,秦淮略显疲惫的趴在桌上,趴了一会才起身,准备去找朗夜泊。
她如今的生活,好像是一天也脱离不开他了,如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深夜未归,他应当在担心她。
秦朗站在黑夜中,看着秦淮离开营帐,低头轻叹,“这般承受不住打击,就是你十年如一日以来坚持的所谓梦想吗?可若是因此你能愿意当一个普通女子,与夜泊安稳一生,倒也是件不坏的事。”
何玉洁不知何时来到秦朗身后的,听他这般叹气,并不满意他的说法,反驳道:“她不过是需要时间释怀,我不相信她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一个孩子。毕竟她大伯的死对她的打击沉重,那时起,她便总把一些小事挂怀于心,郁结总会比常人来的大而紧实些。”
秦朗肯定点头,伸手揽住身旁已经年老色衰,不负当年的伴侣,“她总该学会面对。”
注视着女儿离开的方向,何玉洁轻轻依偎在她的将军的肩头。
漠北的夜空,一轮明月上不同于月光颜色的纹路,似乎是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房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开,朗夜泊还没有睡,知道秦淮没回来,他哪里睡得着,正准备出去找找看,就被这动静惊地站起。
秦淮扑到朗夜泊身上,将他抱了满怀。
朗夜泊被这猝不及防拥抱扰乱了思路,明明知道怀中之人正是秦淮,说话语气却充满着惊恐和试探,发不出声调,只能用气声问道:“去哪了啊?”
“没去哪,玩的晚了些,下次不会了。”秦淮习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对朗夜泊撒谎,一是他知道了少不了要数落她,一是他每次数落她的时候,总是紧紧皱着眉头,语气担忧。
好像是从他与秦淮确定心意之后,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自己看了,心中多有愧疚,便不愿意再把危险说给他听。
朗夜泊将秦淮从怀中推出,看着她灰头土脸怎么也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没有追问,只要她安全的在这,便没必要去追溯一些她不愿说,他听了也难受的起因了。
“你有心事吗?怎么不开心?”秦淮看着朗夜泊漫不经心,眉间隐隐压着,问道。
朗夜泊轻“嗯”了一声,忧愁道:“阿姐的病情愈发重了,我……”
“要回去吗?”
明明秦淮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情绪,甚至与他一样多了一分担忧和焦急,可不知怎的,他说话还是没有底气。
“是。”
秦淮浅笑着,唇边一侧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记得代我向阿姐问声好。”
朗夜泊一怔,心情并没有好很多,但至少语气舒缓了。
“好。”他笑着点点头。
月落中天,一半落在门框上,羞涩地瞧着屋内。
灯火如豆,足以将狭小的房屋照亮,穿出大开的房门,于门边隐隐成雾。
大漠的夜,冷的叫人如入晚秋,逼出了空气中那点稀薄的潮湿,浸润进屋内人的心里去。
如玉般的手轻轻拢住秦淮头颈相接处,一只大手几乎要将半个脑袋覆盖去。
秦淮静静地闭上眼,唇瓣覆上的冰凉使她心尖震颤,那一抹凉很快被她的温度压了下去,柔软也很快被虚无代替。
朗夜泊就那样看着他,澄澈黑亮的眸子中是被月光拢合,满身温柔气息的她。
他不舍得眨眼,眼球上爬满了血丝,直到眼睛经受不住,湿润了他干燥的眼眶他方才罢休。
“快去睡吧。”
“好。”
他送走了秦淮,关门之时还是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看到了她手上的一抹白。
她来时匆匆,去时匆匆,最后还是没能把自己受伤之事掩盖。
朗夜泊当日天明离开,顾念着秦淮总是睡到三竿,没有与她告别,匆匆赶往京城去了。
秦淮趴在门上,推开一条缝隙,费劲地看着外边,只看到了一辆马车飞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秦淮反常地去找了何玉洁,喊着饿了要饭吃。
她看着丫头精神大好,堪堪放心了些,应承着去给她准备了饭。
秦淮吃的满嘴油光,随手抹了嘴,眼睛亮了亮,“爹什么时候才同意我去营中啊?”
“你还惦记这事呢?我还以为你已经打算好跟夜泊安稳过日子了。”何玉洁装作吃惊的样子,仿佛昨天刻意说给秦淮的话不是她说的。
秦淮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将碗底一口残粥喝下了肚,忽然热情地收拾起碗筷,邀功似的说:“我来收拾吧,娘你辛苦了,今日就歇着。”
何玉洁看着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的女儿,压住她的手,“你放下。”
秦淮道:“没事的,我虽然手伤着了,也不妨事。”
何玉洁看着天花板叹气,“我还没吃呢。”
秦淮讪讪将餐盘放下,乖乖坐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何玉洁。
何玉洁被她这么盯着,终于吃不下去撂了碗筷,“你自己找你爹去,我不替你说。”
秦淮的小心思被识破,抓着何玉洁的手晃了起来,撒娇道:“娘你最好了,就帮我一次。”秦淮伸出一根手指在何玉洁面前,“就一次。”
“没门。”何玉洁拒绝的斩钉截铁,严肃地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事,想让你爹同意,就拿出点让他认可的本事来,别说我不想帮你,这件事,我本身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玉洁说完,起身了出去,片刻后又折了回来,补充一声,“记得收拾干净。”
城外驿馆,朗夜泊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看着窗外独属大漠的荒芜出神。
“公子,茶凉了,要换壶新的吗?”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条白巾,躬身低声问道。
朗夜泊这才回神,发现手中还握着盛满茶水的茶杯,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去喝,水却已经冷了。
“麻烦了。”朗夜泊礼貌颔首,放下了手中的茶水。
他想着临别那一晚,远远看着她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连一声“疼吗”都没能问出口。
他从来不曾自卑过,自诩内心平静如水,不会因为琐碎大有波动。
但这一年,他的心总是波涛汹涌。
若是起初他还能脱口而出让秦淮随心而走,如今倒是越发自私起来,自私的他觉得自己有些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