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本来盼着些许能被水玄发现的希望,最终还是以秦淮恋恋不舍的交出“巨款”结尾。
她将荷包中为数不多的银子放在手里捏了又捏,才终于放到小厮手里。
好在风华楼的餐饭并不奢华,味道就是熟悉的平民酒馆里面厚重的调料香味。这种重油重盐的食物的味道是无人能够抗拒的,但是一般有些钱的人都不太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吃这些。
不过大周终究是平民百姓居多,这些小酒馆遍布大周,只要味道过得去,即便是没有特点,也大多能挣到钱。
她正准备离开,却不经意间瞟到了趴在昨天那个位置上还没有离开的黄胜,刀疤上还覆盖这酡红,应该还没有醒酒。
他带来的人都扔下他走了,就连昨日热情的接待他的那个女老板也没有管他,这样看过来,若是不知道他是通敌的反贼,还着实有些可怜。
“那位是怎么回事?”秦淮虚虚的指了指黄胜,装作善心大发的样子,怜悯的看着黄胜。
小厮打点好钱财,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那位啊,昨日不知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人,就被扔在这了,他的朋友多给了些钱,我们也就不好把他赶走,一直睡到现在,跟死了一样。”
得罪了人?他黄胜昨日左搂右抱的样子明显像是那群混混里面的领头人,怎么也不该是他惹了他的那群小弟生气。
她大概猜到是黄胜酒后失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了那女老板,合着那人才是这些人里的头儿。
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纤细,妩媚动人的女人,竟然能这般震慑住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就算朗夜泊不说,是个人也能看出这风华楼有大问题。
黄胜攀附那女掌柜,那女掌柜又不知道攀附的是哪个厉害人物。
若是真如宰相所想,那这条反贼的精密长链,不可谓不顽固,打击起来,必然会形成一条怖人的腥血长河。
秦淮如今这身打扮很是随意,只是梳了个发髻高高竖起,穿了身浅灰色的男子衣裳,但凡认识她的人,几乎可以立刻将她认出。
不过秦淮虽然经常抛头露面,但是从不将自己身份说出去,故而即便是日日在外头疯玩,也很少有她不认识的人认识她。
倒是给自己省去了许多麻烦。
秦淮看着黄胜烂泥一般的趴在桌上,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惹事,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她还没有能力独自解决。
冲动总会坏事,还是稳妥些好。
她想着,一边收起腰间的荷包,一边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去。
手腕像是被什么钳住了,她本能的转过身,看着黄胜脸还埋在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抓着秦淮手腕的手指钳在她细小的手腕上扣成一个圆满的环,手指死死相互抓扣着,想要把她拽回去。
“救……救救……我……”
虚弱的声音竟像捕猎的蛇一般迅速的钻进她的耳朵里,不断的在其中炸裂折返着告诉她:这个人要死了,这个人不能死!
“喂!你没事吧?”秦淮折返回去把黄胜从桌子上搬起来,他半躺在椅子上,椅背被他突如其来倒下的动作压的摇摇晃晃。
怎么可能没事?
黄胜此刻面色乌青,鼻腔和眼角都留着暗红血液,说不恐怖是不可能的,秦淮也是第一次真切的见到书中所说,所谓的七窍流血。
“救……我……,求……求你……”
他一边说着,血水便止不住的向外流出,若是再不及时找到对策,黄胜必死无疑。
秦淮猛地挣开黄胜的手,一脸惊恐的逃离了风华楼。
眼看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就这样走远,他的瞳孔瞬间暗淡了下去,宛若一寿终正寝的老者,对于生再无欲望。
他没有办法动弹,只能保持着被秦淮挪动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的动作,有些喘不过气,但相比于身上的痛苦,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缓缓流逝,眼前一点点的发白,这一生,终究是帮人做尽了坏事,却又什么也没有得到。
风华楼的喧嚣他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整个人置身再虚无之中,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总是隐约听到远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他,似是期盼他能活过来一样,那一丝即将消失的对生的渴求被突然放大,他怎么可能想死,他要活着,要那个把他当作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一样的女人付出欺骗他,利用他的代价。
秦淮站在一旁,刘伯庸正在给黄胜诊脉,他也是临危受命,自己方才正好生的收拾着自己的药草,就突然被这丫头拽过来给人看病,这不看还好,一看反而被她吓了一跳。
这丫头向来嫉恶如仇,此时竟然让他去救一个通敌叛国,罪大恶极的反贼,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
不过刘伯庸只是一个医者,既然小姐发话了,他也只能依言去救治,其中多种疑惑,也要等将人救过来再详细了解了。
黄胜此刻的脉搏微弱到几乎没有动静,但是却出奇的十分平稳,一点混乱的迹象也没有,这也是这毒的要命之处,看似只是风寒气虚之症,却处处要人性命。
“毒才发作,兴许有救。”刘伯庸撤了手,从木箱中拿出几颗药丸和包裹银针的布袋子,有条不紊的将药丸送到黄胜口中。
黄胜仿佛知道有人要救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竟然不用外人协助,自己配合的将药丸生生咽了下去。
害怕药碗卡在喉间,刘伯庸还是给他送了口水。
银针一寸寸的深入皮肉之中,随之而出的,是大股大股的黑色血液从黄胜口中涌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用什么酷刑逼供。
过程十分漫长,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黄胜才终于好转了起来。
刘伯庸将人拉回了生命线上,紧着的眉头才骤然放松下来,却还是消不掉眼角眉间那纵横交错的皱纹,他老了,一身医术却无可传,一生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那一条条皱纹像是功勋和荣誉,又像是对他不爱惜自己的控诉。
“休养几天便能全好了,但是日后不能碰热食,也不能吃酒,这毒只能抑制让其不再发作,若是没有注意,随时会要了他的命。”刘伯庸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不过显然眼下已是对于黄胜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黄胜微眯着眼,眼前只能看见一些彩色斑点模糊的凑成两个人形,耳朵却听的清楚,他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好心人救了他,他想起身感谢,却偏偏又动弹不得。
“多谢刘伯了。”秦淮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黄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心中发虚,却又无可奈何。
刘伯庸回了一礼,他活到这么大岁数,也算是看着秦淮长大的,这孩子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他能感受到现如今她内心的纠结,仿佛是在自我怀疑之中一遍遍地质问自己。
“小姐无需担忧,他中了这毒,武功尽失,凭小姐的本事,他不会再掀起什么大的浪花。”
黄胜自然也听到了,武功尽失,自己便就真的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废人,又怎么去找那势力庞大的女人算账?
不过至少他还有命在,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思量。
秦淮点了点头,但人心终究难测,即便武功尽失,他也还有思想,不过能轻易被人摆弄喝下毒药的人,大抵也不会想出什么精密的计划。
她找了些人将还没有力气活动的黄胜搬回秦府,放在府中一处几乎没有人来往的偏僻院落,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摆放齐整了。
她安排了两个能管的住嘴,且消息闭塞的下人照顾他,后面的几天便没有再管过黄胜了。
她正常的跟着朗夜泊上学,偶尔也会有些有趣的课程,不过大多还是浑浑噩噩的。
朗夜泊对此也是十分无奈,不过好在他没有再逃课出去惹事了。
至于这些东西,他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些白纸黑字的意义,而不是只执着于兵书战法,把自己真的当作莽夫。
毕竟有能力的武将,不止武功卓绝,而且头脑清明,想要头脑清明,必要腹中有学才行。
千算万算,秦淮没有算到自己挑选出来的两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下人“出卖”了她。
她正在课上抱着书昏昏欲睡,一个人冲了进来,“小姐,他醒了。”
“谁醒了?”朗夜泊不知所云的看着秦淮,从她有些抽搐的面颊上,他便知道,这家伙一定瞒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淮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悄悄地瞥了一眼朗夜泊,对着下人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叫侍卫看好他,不要让他离开院子之外。”
下人还不知道自己给主子惹了麻烦,领命之后便乖乖退了下去。
秦淮无奈的趴在桌上,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个爱多管闲事的郎先生此刻一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她能怎么样,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如实告诉了朗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