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朗夜洁坐在轮椅上,嵌了冰一般的眸子淡然的注视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
淡蓝的鹅绒披风将她包裹其中,簪子上一串洁白的流苏微微摇曳着,皙白的面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美人如画,却又死了一般毫无气色,便是这世间上演着一出天妒红颜的悲怆戏码。
“小姐,公子和秦小姐来了。”踏雪俯身,轻柔的凑近朗夜洁的耳边,生怕声音太大惊着她了一般。
朗夜洁冰霜一般的眸子瞬间融化开了,如水温柔,对踏雪道:“我们走吧。”
轮椅调转过头,向着背离池水的方向驶去,木轮从堆积的落叶上经过,发出嗤嗤的清脆声响。
厚重的披风丝毫没有将她瘦弱的身形掩盖,反而更显得孱弱。
在一众人的祝福问候中,朗夜泊带着秦淮走到正院之后,嘈杂的声音变小了,世界仿佛一下变得宽敞,只有一主一仆,一坐一站的在这空旷的地方。
秦淮跟在朗夜泊身后,看到朗夜洁时,便走不动路了,本是一前一后挨着走的,她这一愣,两人便直接拉开了距离。
朗夜洁眸子里似是撒了星星似的,明亮又柔和,看起来就是个好相处的温柔角色。
朗夜洁低头笑了笑,声音虽然虚弱,却抑制不住其中柔和甜美,“这位便是秦小姐吗?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英姿飒爽。”
秦淮被这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没有”,此般才算是缓过神来,快步走到她身前,拱手道:“秦淮见过朗小姐,方才被小姐容貌吸引故而失了礼数,还望朗小姐莫要怪罪。”
朗夜洁掩住嘴轻声笑了笑,“秦小姐客气了,既然你与夜泊已是熟人,便也唤我姐姐便好。”
秦淮腼腆地低着头,“姐姐唤我名字便好。”
朗夜泊自然乐意看着两人相处愉快的场面,负手立在一旁,道:“阿姐身子可是好些了?”
朗夜洁回道:“医师说没什么好转,不过我倒是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这不是中秋,便想着莫在房中继续窝着,出来透透气,便又觉更神清气爽了些。”
“阿姐这样,夜泊也就放心了。”
秦淮看着朗夜洁面白入纸,才知道她确实病得不轻,“朗公子时常与我提起姐姐,我当是生了什么大病让他总是愁眉不展的,今日看起来,姐姐春光满面,哪里像是生了大病,只要积极配合,定然能恢复如初。”
朗家姐弟均被她这安慰人的话逗笑了,但同样的,三个人心中都不好受,他们都知道,朗夜洁的病,大抵是治不好了。
他们不再将这个沉闷的话题继续下去,朗夜洁道:“你们今日能来,我做姐姐的高兴的很,秦淮不必拘束,什么事都有我们兜着,你只管开心就好。”
秦淮咧嘴笑道:“那秦淮就多谢姐姐了。”
“踏雪,去把东西拿来送给秦小姐。”
踏雪低头退去,过了一会,便端上来一个木盒,其上雕刻着复杂精致的花纹,日光照射下,木头隐隐泛着深红的光泽。
踏雪将木盒送至秦淮面前,等待着她打开。
忽然送礼,秦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朗夜泊,见他点了点头,才将木盒打开了。
里面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是一条小巧的箭羽吊坠,是用上好的白玉石雕刻的,上面竟然还细密的写着一个秦字,像是刻意为她准备的。
朗夜洁柔声道:“这本是我替以为佳人送给秦飞将军的,只可惜没能送出去,它在我这住了十几年,如今也是时候交还了。”
秦淮看着那精致用心的吊坠,问道:“姐姐可知道,这送礼之人是谁?”
踏雪回过身推着朗夜洁,此时她又病发,脸色愈发的不好看。
“小姐不能在外边太久,必须回去了。”踏雪担忧地提醒着。
朗夜洁摆了摆手,“无碍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无需这般过虑了。”
“小姐,刘神医嘱咐过,你的身体本就不该外出,今日能出来已是破例,您不能至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啊。踏雪这次不能听您的了。”踏雪说完,便对着朗夜泊二人施了一礼,推着朗夜洁回去修养了。
朗夜泊道:“秦副将一生为国,从未娶妻,但感情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未等他归来,人便已经西去,这物件便再没法送出去。至于送礼之人究竟是谁,其实我姐姐也不知晓,其人在何处,我们也一直很想知道。”
如果真是这般,那爱慕秦飞的女子如今也应三十多岁了,即便是知晓其人,也大抵嫁郎生子,不宜再受叨扰。
相思之人不得归,也不知死讯传出的那些日子,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该是怎么平复自己的伤口的。
朗家的中秋也只有暂时的热闹,宾客送完礼后便都离开了,毕竟谁家都有妻儿老小,他们也要赶着回去与自己的亲人过节。
等到吃过中饭,秦淮便也开始无事可做起来,朗夜泊送了一块新鲜做出来的月饼给她,道:“厨房新做的,趁热吃吧。”
秦淮对甜食毫无抵抗能力,接过月饼便吃起来,抬起头冲着朗夜泊笑了笑,眉眼都弯成了月牙,以此当作道谢了。
朗夜明摇着折扇走过来,坐在秦淮对面,抢了一块去吃,边吃边说:“晚上秋思湖那边有灯会,爹问你要不要带着秦小姐去看看。”
朗夜泊递去一杯水,道:“你们也去吗?”
朗夜明好不容易将月饼咽下去,接过水顺了顺,甩开扇子拼命扇着。
“那里热闹,我自然要去,陛下召爹进宫,去不了。”
朗夜泊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不知道陛下又在这节骨眼上叫父亲去又为了什么,心里虚虚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克制一些,莫要再丢了面子。”朗夜泊也不知道他们俩究竟谁是长谁是幼,真怕他这不靠谱的二哥又弄出上次那般事情来,那可确实不太好收拾。
朗夜明不耐的仰头将水喝尽,“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起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爹说明日去宫里让你们两个安分一些,尤其是秦淮,凡事能忍则忍着。”
秦淮突然被点名,脑袋忽地立起来,看了看朗夜明,又回头看朗夜泊,咬住下唇没有回应。
朗夜明压根不在乎他们听没听见,他只是个传话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淮就这茶水吃月饼,心里自然知道朗疾启是担心她,却又很不是滋味。看来自己在家对夫子们干的那些丰功伟绩他都清楚的很,才特意这般吩咐。
她其实不怎么愿意去皇宫,即便李俭那厮处处护着她,也总不能顺心顺意,她是秦将军之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秦家的脸面,倒也不是她曾经在皇宫里出过什么差错,只是前几日徐家公子的事情影响太大,难免让朗疾启不大放心。
朗夜泊看了看天色,“没想到秋思那里还会有人去办灯会。”
秦淮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偏过头去喝着茶水,眼神迷离得四处望着,已然没有了兴致。
“怎么?秦小姐莫不是怕了?”
秦淮仍旧看着远处院墙,“我有什么好怕的?”
朗夜泊微笑起身,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着,“你一直都在害怕。”
那声音仿佛魔咒一般钻进秦淮的耳朵里,随后肆意的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好像是被人说中了一样,却又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什么。难受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难受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她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朗府的院墙发呆,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拉不下脸去问朗夜泊究竟说的是什么。
她还会害怕什么?无非就是远方父母的安危,但他说的显然不止,但是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反正名声已经不怎么样了,债多不压身,她在怕什么?
一连串内心的反问将秦淮弄得近乎崩溃,她终于还是承认了,她确实一直都在害怕,但也确实不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们去秋思湖吧,我想看灯会了。”秦淮捧起茶杯,本来只剩底子的茶水如今换了新,热腾腾的在空气中散发着白雾,杯壁有些烫手,但秦淮并没有在乎。
朗夜泊不会拒绝她的这个请求,也不再去提旁的无关之事,只一心一意的打理好府中事宜,便乘车去往秋思。
朗家在京城城西,距离北街也有不短的距离,去时分明只是黄昏,到时便已至夜幕。
今夜的秋思湖不同往日那般清净冷寂,比起北街的热闹也不逞多让。
湖边形形色色的人并行,岸边布置了众多桌椅,舞台在正中,被商铺和人群围拢着,色彩各异的灯笼将半边天照亮,宛若白昼。
“两位公子小姐,进去要带上面具,五文钱一面,每对都只有一种,可以防止二位不慎走散哦。”小贩手里拿着两面粗糙的玩具面具,两只眼睛都不是一样大的孔,制作粗糙,难怪满满一车面具都没有卖掉。
秦淮指着里面的人,“他们可没有带着面具的,你这样做生意,恐怕不厚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