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霍淼起身走到下首规规矩矩的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呈上:“这是大军从征兵到儿臣回来时的账册誊本,请父皇过目。”
安福海上前接过,转呈到霍瑾面前,霍瑾随手翻了两下,道:“你让朕看什么?”
“看账目可有不实,父皇若是有怀疑可派人前往调查核对。
儿臣最开始在边境逗留是因空饷一案涉及军中记账官员,朝廷未下定判决之前这账目还需人监理,儿臣了解到几年前的战事便是因贪污而兵败,为杜绝此事再度发生儿臣只好亲自监理。
其后儿臣遇到表哥,为查清表哥身份儿臣方继续逗留。
再之后刹那传出谣言说姚将军与刹那勾结,朝廷催促发兵的旨意下达。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在弥州寄回的书信中说过,儿臣曾在弥州兵衙调兵?当时儿臣便发现那些兵士纪律散漫,区区几百人的队伍队列都不能齐,完全没有个军队的模样。
儿臣抵达边境后直至正式开战前我军一直在练兵,儿臣闲暇时甚至参与过训练,父皇,请恕儿臣直言,那些所谓的兵士一开始连儿臣都不如,那样的一支军队不到三个月能练成,已经是前军将领紧赶慢赶的督促。
第一道旨意下达后,儿臣曾领着前去宣旨的官员在营地看过、讲解过,那时的军队虽勉强能上阵,但打起来一定会损失惨重,实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且那时刹那更加心急开战,出兵反而会遂了他们的意,这些儿臣的奏报中均有提及。
儿臣不知那官员回来是如何上报的,但想来他未曾说实话,不然不会有第二道旨意紧接而至。
第二道旨意下达后儿臣别无选择,只能抗旨,儿臣当时虽未在朝中,但想来那时有不少人说儿臣年幼无知,不懂战事受人蒙骗,所言所奏当不得真。
儿臣年幼不假,但儿臣知凡事皆讲个利益,前军将领故意拖延战事有何好处?儿臣觉得无非是能贪污军饷,可儿臣为防有人从中作梗,早前军中账目便是儿臣核对后发放,绝无贪污之行。
若说儿臣贪污,可若是我军兵败,怕是他刹那会就此索要钱粮不说,还会再次要儿臣前往和亲,到时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没人会帮儿臣说情。
儿臣便是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如此愚蠢,为了些许小利至自己于绝境。
父皇,儿臣是我大黎的嫡长公主,儿臣可以死,但儿臣绝不死在异国他乡!儿臣宁愿回来被处死也不愿将来嫁入敌国!
故儿臣在边境坐镇不归,扣押宣旨官员,带领全军抗旨不遵,此一桩桩一件件皆为真,儿臣不会抵赖,儿臣愿受惩处。”
霍淼说完恭敬的行了个大礼,低头不再言语。
霍淼干脆的认下抗旨之罪反倒让霍瑾先前的那股不满散了大半,之前霍淼违抗旨意不归,扣押官员,哪一件都不是小事,难免让霍瑾生出‘这个女儿真的太过无法无天’的想法,再加上朝中几乎一面倒的诋毁,霍瑾不可避免的被带偏。
如今霍淼这一说霍瑾立马想了起来,要说谁最怕战事失利,那指定是霍淼,虽然刹那二王子先前已经放弃了和亲,但只要大黎的战事失利不保证他不会旧事重提,而这次则不可能再拿‘大不了便两国兵戈相交’威慑对方,朝中怕是会一力促成霍淼前往和亲,谁也改变不了了。
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会做出于战事不利之事将自己置于险地?
霍瑾再次翻看了几页账册,问道:“兵士当真如你说的那般不济?”
霍淼闻声抬头,见霍瑾神色便知他是听进去了,战事的胜利是对她所做决定最好的佐证,如果此次战事失利,那她所做之事绝对会被一再扩大,没她好结果。但现在胜了,这就证明她的做法于国有利,出于公心,只要她父皇不疑她有什么目的,仍当她是飞扬跋扈的小女儿,那其他便好说了。
霍淼点头:“当真,虽不能说各地均如此,但大多数兵士起先皆是不可用,上阵杀敌只怕一个照面便被对方人马冲的四散,不堪一击。
之前儿臣也不曾想会是这般,可在边境儿臣亲眼目睹,由不得儿臣不信,父皇可以命人在京城附近的兵衙调二百人来演练,一看便知。
这也是儿臣想上奏之事,父皇,儿臣以为地方兵衙皆由文臣掌管实不妥当,大多文臣不懂练兵,闲时的兵役如同儿戏,此次是我朝见机早,若是一开始没有武将前去镇守而被刹那闯入城中,筹调的兵马前去后没有时间练兵,对上刹那兵马定是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霍瑾沉吟思索,若是霍淼所言为真,那此次确实是多亏了她见机早了,可先前从边境归来的官员却是口口声声说兵士训练已然得当。
他比较偏向霍淼,毕竟如霍淼所说,她从中无利可图,何故冒着抗旨的风险只拖延半个月又出兵?
“此事朕会派人去查问,你先起来吧。”
霍淼并未起身,她摇摇头认真道:“儿臣军前抗旨在先,请父皇下旨对儿臣做出惩处。”
霍瑾一向宽仁,他又疼爱霍淼,现知她是事出有因后便没想过惩处,只打算口头训斥几句也就算,哪知他还没训诫呢,霍淼倒先求惩罚了。
“此次战事你见机早,又运送粮草至边境,查出户部尚书贪污一事,念在你有功,此次功过相抵,朕不罚你,起来吧。”
霍淼仍未起身,反而再次行了个大礼,朗声道:“父皇,此举不可,请父皇削去儿臣的爵位食邑。”
不等霍瑾说什么,霍淼抬头道:“儿臣并非赌气威逼父皇,儿臣是真心请父皇削去儿臣爵位。
不论有什么理由,总归此次战事确实存在军前抗旨,此乃大罪,功是功,过是过,若不对此恶行做出严惩父皇威信何在,以后将如何服众?若是人人效仿置皇命于不顾,擅自做主又当如何?若是再有人抗旨却被严惩必会引起他人不满。
父皇,这先例绝不能开,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只是众将士为国征战沙场,流血牺牲,也是听从主将之命行事,当是有功无过,处罚未免寒了将士之心,于父皇声名有碍,所以此事儿臣愿一力承担。
儿臣知父皇疼爱儿臣,舍不得惩处儿臣,但国事为重,儿臣自己犯下的过错自己承担,不能累及父皇,军前抗旨实乃大罪,父皇留儿臣性命已是开恩,削去爵位俸禄更是已然从轻处罚,万没有再减的道理,望父皇明鉴。”
大黎如今文臣势大,自是怕武将掌权,此次战事得胜定是会引他们忌惮打压,那抗旨一事便是最好的借口,一定会被反复提及,不能善了。
左右也是要付出代价,不如她主动担下责任,在她父皇这讨个好名。
何况此时扶持武将只会加剧文武对立,如此内耗并无好处,还会将她自己置于显眼之处,得不偿失,倒不如让文臣胜这一筹,她又能在武将面前赚些好感。
总之这次的亏是吃定了,那她只能尽可能的将利益最大化。
“这……”霍瑾面露难色,别人都论功行赏,罪名却让他女儿一个人担,霍瑾心疼女儿,可他更明白霍淼说的对,这先例不能开,不然皇族的威严将一落千丈,那必是大患。
将士流血拼杀,听命行事,间接的因为朝廷的决策出错而遭到惩处,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未免寒心,也不可取,唯有霍淼担下这罪名最为合适。
“确实抗旨不遵不能一带而过,只是你想揽下责任也得有人信才行,你一公主如何能让主将听从你的命令?你真当满朝文武会认同你的说辞?”霍瑾也不是傻子,先前没想是没想,此时霍淼提了他也顺着提出质疑。
霍淼道:“总归责任已经有人担下,要是朝堂上有人不满意,那便主责在儿臣,主将负次要责任。但姚将军领军打了胜仗,已然足够功过相抵,即便不奖也不当惩罚。”
霍淼这句话让霍瑾想到了前朝文臣武将的对立局面,想来即便他想轻轻揭过抗旨一事,文臣也不会答应,等武将回朝之后一定又有的争吵了。
霍瑾想到这些就头疼,因得知打了胜仗而来的愉悦立时散了个干净。
霍淼观他神色,随即露齿一笑,道:“不过是个爵位,没了便没了,总归我大黎的公主一般也是出嫁后才有爵位,儿臣白占了这么多年便宜又不亏,再者有父皇在还能让儿臣饿死不成?大不了儿臣搬回宫来住,继续吃父皇的喝父皇的。”
“你呀。”霍瑾无奈,有个懂事体贴的女儿好是好,就是有些时候让人怪心疼的,他摆手道,“起来吧,到时看形势再说。”
霍淼这次倒是不再多纠缠,顺从的起身,笑呵呵的走到霍瑾身边。
霍瑾打量她一番,道:“瞧着清瘦了不少,回头可得吃点好的补补,对了……”霍瑾说着转头朝一边的安福海道,“去将朕准备的生辰礼拿来。”
安福海应了一声走出门,不一会又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并一朵艳丽的绢花呈到霍瑾面前,霍瑾将盒子打开递给霍淼,慈爱道:“这是你母后早年专程命人为你打造的,算是父皇和你母后一同送你及笄之年的生辰礼,本该早早给你,结果一直拖延到现在。”
霍淼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只凤凰形制的金簪,做工极是细致,凤凰尾羽根根分明,展翅遨于天际,凤凰图样在大黎只有皇后能佩戴,就是她这嫡长公主也必须由父皇母后赏赐后方能使用。
这是母后给她的……霍淼轻轻摸了摸凤凰尾羽:“多谢父皇母后。”
她笑了笑:“儿臣很是喜欢。”
“你喜欢就好。”霍瑾从安福海手中拿过那朵绢花,接着道,“这是年节时讨彩头的绢花,你没回来,朕特意给你留了一朵,来瞧瞧。”
霍淼看看那花的颜色,几乎立时便想到了齐贵妃难看的脸色,她抿出一丝笑,恐怕她父皇都不会想这对齐贵妃来说有多不忿。
当然霍淼也不会好心的去提醒,她笑眯眯的接过绢花戴在鬓边,问道:“这样好看吗?”
霍瑾点头:“嗯,不错。”
霍淼看向安福海,安福海笑道:“陛下的眼光自是一等一,这绢花也就殿下戴着合适,压得住,旁人戴着怕是便俗气了。”
霍瑾回头佯怒道:“怎么朕听你这意思不像是夸朕眼光好呢?”
安福海一点不慌:“哪能啊,陛下丹青妙笔,怎能没有好眼光?瞧陛下挑的绢花殿下戴着多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