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前一阵中秋佳节之际宫中设晚宴,因着是象征团圆的日子,所以参加晚宴的既有前朝有头有脸的朝臣及其家眷,也有后宫得宠的妃嫔,如霍淼这等受宠的公主皇子自是也要出席的。
也就是那一日齐学礼带了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到宴会上,言说那人是云游的道人,身具道术,最善卜卦,可断凶吉,避灾祸,其余道术虽不精通,但也了解一二。
那道人更是当众起卦占卜,为几位官员占卜并说出了几件事,但德妃背后的阮家人站出来说那些事有心人一打听便知,又不是什么秘密,这等占卜算不得什么,也是暗指齐家找人来招摇撞骗,不怀好意。
那道人见此沉思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束共五支含苞待放的花来,说也奇怪,他那广袖不见鼓囊,那花也不知他先前是放在了哪。
那道人拿着五支花朝前行了一礼,言说来此未准备什么礼物,便赠与几支自己闲来无聊时侍弄的花。
他说话的功夫,那五只花骨朵竟慢慢绽放开来,他伸手一拂,那花开的更艳,他这才将花着一边的小太监呈递上去。
这一手镇住了不少人,再加上有人煽动,霍瑾也觉那道人颇有本事,遂以礼相待将人留在了宫中。
当时霍淼坐的位置正好在那道人的侧面,她又是在最前,可以说比其他人距离那道人都要近,角度也比其他人要好,她刚好看到那道人拂过花时好似将那花从袖中换了一束出来。
但那人速度极快,当时又是晚上,即便殿内灯火通明在光影下霍淼也不能断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她当时想提出质疑却被霍瑾制止,只能暂且作罢,左右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等等再说不迟。
那之后那道人经常搞出一些神神鬼鬼的玩意来,比如这出了一颗极品灵芝是天降祥瑞啊,那出了只三腿□□是不详征兆啊等等,钦天监的活被他抢去还能说是小事,他以此间接左右前朝决策可就是大事了。
近一个月来那道人更是不安分,总是撺掇着她父皇去祭祀,皇家的祭祀可不是随便找个地搭个台子摆上供品拜一拜就完事的,这等祭祀的时间、地点、排场皆有讲究,一场祭祀下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可不是小数。
霍淼总有种预感,那道人是在教唆她父皇做个昏君。由明君变昏君的先例不是没有,这些帝王也不是一下子便昏庸的,皆是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开始,一步步走向堕落直至葬送了整个家国。
一个昏君自是比明君要好掌控的多不说,甚至下面人篡了昏君的位不但不会被骂乱臣贼子,还会被赞一声天命所归,因此霍淼有理由如此怀疑。
祭祀的事没成,紧接着又有人上奏请建观星楼,这等劳民伤财的玩意霍瑾自是不愿意建造的,遂将奏折驳了回去。
但霍淼了解霍瑾,他耳根子软,现在是不愿意,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之后,底下人说的多了他难免生出‘那么多人认同的事或许是对的?’这种念头,而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后果可想而知。
霍瑾闻言没好气道:“少跟朕这扯,知道朕驳了建观星楼的折子你还提,你无非是想将他们打算拨去建楼的银两挪作军用。”
“是,儿臣是如此打算,谁让他们口口声声说没钱打仗,不建那等没用的东西不就省出钱了?”
霍瑾叹道:“淼淼,你太过年轻气盛。”
霍淼道:“可年轻气盛未必便是坏事。”
年轻气盛意味着做事不计后果,霍淼自己也知道,也承认,就如她如今回首看自己过去做的事时也会生出过去的自己沉不住气、太过骄傲不知收敛的想法。
但她也确实年轻啊,年轻气盛还意味着意气风发、敢想敢做,她觉得有时候年轻气盛也不一定是坏事,为何不少名士皆是年少成名?便是因着这股不羁意气。
等人到中年失了意气,做事便瞻前顾后,思虑再三,力图求稳求必胜,可往往越是如此越是错过了最佳时机,难有惊艳之举。
她知此次筹谋开战意气,她也知战事纷繁复杂,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
她需要一个契机让她得到真正参与议事的权利,她需要举荐才士的权利,她需要有志之士打破现在朝堂的局势,建立她的势力,如果不冒险她不知何时才能为人所正视。
而从长远来看,他们大黎也确实不宜再任由刹那索取,就如她所说,现在不打这仗,朝堂的格局不破,没有志向高远之士能进入朝堂,那大黎只会一年不如一年,到时想打仗怕是也没有财力再支持。
如此倒不如赌一把,尽人事听天命,她将能做的都做了,若是结果不如人意,那只能说她时运不济,她大黎气运如此。
霍瑾听着霍淼的言语,想着她今日说的种种,其实他也觉得霍淼说的有理,何况身为帝王,看到他国一个王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他心里也委实不快,但一想到战败的后果他便又生出退却之意,再加上朝臣一面倒的不同意开战,这让霍瑾也是两难。
霍瑾沉默半晌,突然道:“你提起观星楼倒是让朕想起国师来了,这样吧,国师擅长卜卦,便让他先卜一卦问问凶吉,若是此次战事顺利,想来朝臣便也愿意打这仗了。”
霍淼心里一沉,实在没料到她父皇会有如此离谱的念头,竟然想依靠卦象决定军国大事!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霍淼目光微寒,那个道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一念至此,霍淼顿了顿道:“听闻那道人占卜有些本事,但儿臣可不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不如让儿臣也试试他的本事?”
霍瑾感兴趣道:“你想怎么试?”
霍淼从他桌上拿起纸笔,撕下手掌大的一块纸在手中道:“这样,待会父皇叫他猜猜咱叫他来的目的,若他能说出,儿臣便心服口服,儿臣这先写下也好对证。”
霍瑾虽然有些疑惑这目的他既然也知道,写不写的还有何区别,但也没多想,点头道:“随你。”
霍淼背对霍瑾写好字后将纸折好,转身放在霍瑾桌上又拿了本书盖上,道:“儿臣写好了,这是提前写的谁也不能赖,您不许偷看,我们等他答了再看。”
霍瑾不知道霍淼又玩什么把戏,也没当回事,他随意拂了下手道:“行行行,随你。”说完便差人叫那道人来。
没一会道人被人带来,这人一身道袍,蓄着长髯,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只是他看人时总是微抬着头,便显得高傲凌人。
见他进来霍瑾率先开口:“今日唤国师前来是有事相询……”
霍淼插话进来:“不过本殿对道长的本事不是那么相信,便跟父皇说让道长猜一猜我与父皇叫你前来是为何事,若是猜对了,本殿自是心服口服,可要是猜不对,这欺君……”霍淼微微一笑,玩笑一般道,“可是死罪啊。”
那道人看了霍淼一眼,道:“陛下知贫道每日卜算不过三,三次之后再行卜算损耗修为不说,卜算出的结果也不尽准确,陛下当真要让贫道在这等小事上浪费?”
霍淼闻言一下笑出声:“这不过三的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中秋那日道长算命的次数可不止三次,怎的当日不见道长言语?”
道人不紧不慢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算过去之事相对简单,便没有这等限制,算未来之事涉及天机,自是不能轻易窥探,有所限制在所难免,换做一般人这泄露天机可是有损自身的。”
倒是会自吹自擂,霍淼道:“道长越是这么说本殿越是好奇,这远的也无法验证,那便请道长算算今日本殿叫你来的目的,也好叫本殿心服口服,至于道长的三次之限倒是无妨,剩两次今日也是足够用了,若有意外问不完也还有明日,倒是也不急在现下。”
道人闻言等了等,见霍瑾没有制止的意思,便道:“既如此,那贫道献丑了。”
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应卜算器物在殿中似模似样的摆弄一番,霍淼看不懂,也看不出什么诸如灵异志怪中说的那种玄之又玄的‘灵力’,只能百无聊赖的站着等结果。
约摸一盏茶后,道人起身朝霍瑾行了一礼道:“陛下叫贫道来可是为姻缘亲事?”
霍瑾刚想点头,霍淼便道:“错了。”
见霍瑾朝她看过来,霍淼解释道:“父皇明明说要问战事的凶吉。”
霍瑾一想也对,复又看向那道人,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刚刚便有不解,怎的这姻缘之上竟带了煞?贫道原以为是这婚事不利,殿下如此一说贫道方恍然,原来这煞是指战事,怪不得如此之重。请恕贫道直言,此煞之重,这战事还是避开为上啊。”
霍淼闻言眼底更冷了几分,她道:“那道长说说这战事如何避开?”
“这贫道还需再卜一卦。”
他说完拿出几枚铜板,这次倒是快了,拨弄两下便出了结果:“从卦象上来看,缘与煞为此消彼长之势,缘为大吉,煞为大凶,若想避凶趋吉,便要以姻缘冲之。”
霍淼垂眸复又抬起,转身便往殿外走,一边不忘对那道人招招手:“道长你来,本殿有些事想和道长商量商量。”她一边走一边退自己腕间的手镯,手腕时不时的拐到身侧让在她身后的人也能看出她的动作。
她回头招手时神情看上去就如寻常少女般无害,言行也很像是小孩子叫大人出去讨好,以期他为自己说句话。
道人见此心生得意,遂向霍瑾行了一礼,跟在霍淼身后走出御书房。
霍淼行至院门前止步,回头朝道人一笑,反手一把从身侧的侍卫腰间抽出腰刀,手腕一转刀锋瞬间从道人颈侧划过,鲜血喷溅开来的同时,周围响起数声惊呼:“殿下不可!”
那道人怎么也没想霍淼敢在御书房门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杀人,大睁着的眼中最后见到的是霍淼眼底的森然冷意。
旁边站班的侍卫也没料到霍淼会有如此举动,一时反应不及,领头的副将反应倒是快,只是他刚想制止霍淼,同样站在门边的乔长生以为他要对霍淼动手,想也没想抬手挡住他的动作,就这么一拦的功夫,霍淼已经得了手,再想制止也晚了。
副将看着那边已经血溅当场,再看向眼前阻拦他的乔长生,气急道:“你!”
乔长生看了道人一眼,抱拳对副将道:“职责所在,对不住了大人。”
霍淼淡淡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反手将剑插回侍卫腰间,转身往御书房门口走。
她出来时没关房门,院中的一切殿内看的一清二楚,霍瑾见到霍淼的动作也是一惊,起身便往外走,他行至殿门前时霍淼正好上了台阶,霍瑾看着那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喷了一地的道人,气急扬手一巴掌扇在霍淼脸上:“霍淼!你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霍淼被打的一愣,慢慢转回头,眼里含了泪,她看向霍瑾不可置信道:“您打我?您为了一个满嘴胡言的骗子打我?
您当真以为他是有神通的能人?试问您若是有成仙得道的机会您还会看重人间的荣华富贵吗?即便是入世积德修行也该是云游天下救济世人,他这种的即便真有神通留在宫中也定是别有所图!
更何况他就是个骗子,根本没有半点能耐,欺君之罪不该死吗?您就因为这么个人打我!”
霍淼说完转身就走,小跑着出了院门,门口的侍卫没得到霍瑾的命令也不敢拦,只继续跪在地上请罪。
霍瑾打了霍淼一巴掌后自己也愣住了,他对这个女儿多有纵容,从没舍得动过一根指头,今日真是气急了。
看到霍淼跑了他也没让人拦,半晌疲惫的摆手让站在殿门口的郁敦素去处理后续,自己回身走回殿内。
霍瑾坐在御案之后,目光正对上之前霍淼压纸片的书册,他将书移开,将霍淼写的纸片拿起,就见上面写着:若那道人也煽动要我和亲,我就杀了他!我倒要看看他算不算的到自己的劫难,所以我真正要他算的是——道人此来御书房的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