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后母
事实证明把治疗地点换去程斐昊的住宿是对的。
知道谈话中经常会很多让斐昊觉得不舒服的回忆可她却没办法给予肢体上的安抚，于是第二次的治疗时邵瑾瑜把她宿舍里的小恐龙绒玩具也拿来了。
她不想他觉得不安的时候只能拽着一支冷冰冰没温度的画笔。
她不能抱他，可是小恐龙可以呀！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这次程斐昊没画画，倒是聊起了为何他会选读艺术系。
“你成绩那么好来读画画，家里人不反对吗？”
程斐昊哼了一声：“家里没人。”
“？”
“死完了。”
“……”
见他不怎么想聊这话题，邵瑾瑜换了个方式：“那你最喜欢的长辈？还是亲戚？”
“呃，舅舅呗，他对我最好了。琴嬷嬷也不错，从小照顾我的。”程斐昊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邵瑾瑜伸展了一下四肢：“那我们差不多一样命苦欸。”
程斐昊不解地看向她。
“我家也是死完了。我是孤儿这你知道了吧？父母是养父母。生父我没见过，据说在我未出生时就车祸死了。生母我也没见过，应该还活着，但跟死了也差不多。”
邵瑾瑜说起自己的往事脸上也没有多余的忧伤，耸了耸肩：“孤儿院院长张姨说我是一出生就被抛在孤儿院门口的。”
程斐昊哦了一声，想了想开口道：“那我们倒反。我妈是真死了，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呵，你看我从小就跟女人合不来。”
这个她知道。高中的时候就听闻程斐昊幼年丧母，一直以来出席家长会的都是他那白手起家的父亲。
“人之常情，多数母亲在保大还是保小的两难题时都会选择救孩子的。”邵瑾瑜没有否定程斐昊的自责，只是提醒了他做选择的不是他，是那个怀胎十月把他生下的母亲。
“至于我爸……那没有用的男人，呵，几个月前我才和他断了关系，虽然他现在还老打电话骚扰我就是了。反正我是当他死了，就他这样，配当我父亲吗？！”
程斐昊脸上开始出现从前邵瑾瑜熟悉的那些表情——冷峻和愤恨。
而她，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那他……有再娶吗？”
回答她的是程斐昊的沉默和反射性的肢体僵硬。
埋怨和不屑从他俊俏的脸上迅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背后发凉的怨恨。
回过神，他眨了眨眼，舔了一下嘴角：“娶了。”
喉结稍稍滚动，声音里透着不可逆的情绪，把人往底下那个深渊里拽。
邵瑾瑜看着程斐昊的故作镇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寒凉吹得她心里一片冷寂。
就是她了。
就是这个贱女人。
就是她毁了她心爱的男孩！
程斐昊没有逃避，深呼吸后靠在了沙发上，缓缓开口。
“我害死了我妈，害我爸没了妻子，我知道我是个拖油瓶。”
“所以当他说他有了能陪他走过下半辈子的人的时候，我真的替他感到高兴。”
邵瑾瑜点头表示明白，尽量给出最真诚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心底却也因为他沉重的愧疚而开始摇晃。
“我怕她因为我不嫁给我爸，所以我甚至想过要讨好那个年轻的阿姨。”
“我以为如果我乖的话她就不会讨厌我，所以我努力当个乖孩子。”
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和无奈，程斐昊细数他小时候的自立懂事：
“我自己洗澡吃饭，自己念书考试拿100分，爸爸加班不回家也不哭不闹自己画画看电视……我把我能想到的乖孩子做的事情都做遍。”
“后来她真的嫁进来了。”
“她没逼我叫她妈，对我也挺好的……一开始。”
头顶上的吊扇一如既往地转着，像从没停下的人生，常让人晕了头。
已经22岁了，程斐昊却觉得自己还和从前一样困惑，好多事都想不明白。
“可是突然有天就……变了。”
“她……”
发现自己开始卡壳说不出话来，程斐昊急了：“她……我……”
邵瑾瑜安抚地一笑，把小恐龙绒玩具塞到他手中：“没事，慢慢来。”
他抓着怀里多出来的柔软，把小恐龙都掐得变形了，可是还是说不出口：“我，我……”
他越想说，舌头却越是控制不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无力感把他折腾得红了眼眶。
他都不记得这是他几次在邵瑾瑜面前这样狼狈了，又哭又闹，动不动就掉眼泪，跟个小屁孩一样！
瞧他把脸都憋红了，邵瑾瑜柔声安慰：“斐昊，我们不急，所以你也别急。我们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啦。你先歇会儿，喘口气舒服点再说。”
可程斐昊听了却唐突地笑了出声，面容甚是煎熬：“等我说什么？我不说你其实也猜得到不是吗？”
邵瑾瑜没说谎，轻轻点头。
“狗血的家庭剧里通常都有个什么角色？”仿佛自问自答一般，程斐昊不等邵瑾瑜回答就说，“后母。”
她没吭声，只是看着程斐昊咬牙切齿地吐出：
“他妈的恶毒的后母！”
“这种贱女人竟然能活到现在真是老天瞎了眼！”
“瞎了眼才让这恶心的女人进了我家！”
“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恶心的人了，他妈连小孩子都玩！”
“你说她是人吗？！小孩子她都不放过！”
“我当时还只是个小孩！”
“邵瑾瑜，我当时他妈才只有8岁……！”
“我才8岁……”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在小恐龙身上晕开。
前一秒，他是想掐死后母的暴戾22岁男人，可下一秒他忽然又成了那个受尽委屈，无助的8岁小男孩。
一整场谈话中他就任回忆放肆，痛苦地在他们俩之间穿梭变换。
邵瑾瑜坐在程斐昊的对面，握紧的拳从没松开，指甲都深深嵌进了掌心，仿佛只有痛感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是治疗师，她不能完全被他的情绪左右。
她可以陪他适应黑暗，却不能随他跌入那个无底的深渊，因为她要在阳光明媚的上方扎根。
只有这样她才能把他拉出来。
“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
程斐昊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有8岁，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木然地任眼泪奔流，说话的是那个8岁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那样对我，只觉得羞耻，很羞耻……那些事都是错的，一定是错的，否则她为何警告我别对任何人说？”
邵瑾瑜盯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确实是错的，所以小斐昊最后勇敢说出来做得很对，让小小年纪的你一个人承受这些，辛苦了。”
试图止住眼泪，他哽咽点头：“很辛苦……！又恶心又疼……特别想死……”
邵瑾瑜想起上次他也是哭着说他也疼，疼得要死了。
“邵瑾瑜，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也那样痛……！”
“斐昊！”
察觉内心那颗炸弹又一次要引爆而单纯地掉眼泪已经不足以发泄的时候，程斐昊几乎可以说是逃命般地逃离现场，带着怀里的小恐龙一起锁进了后头的一小房里。
他摔门时发出“碰”的一身巨响，直接把房里的温齐铭也唤了出来。
瞧了眼着急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要追上去的邵瑾瑜，他开口道：“哭了？”
“呃，对不起……好像有点太积极，过激了……”邵瑾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他平时也这样，特别容易哭。就算不是这样的情绪崩溃，普通吵架生气也能把自己气哭。”温齐铭哭笑不得地安慰她。
邵瑾瑜不确定地看向后方：“他这是躲到哪去了？后头还有房间吗？危不危险？”
“洗衣房。只有洗衣机和衣钩，阳台也是围着的，没事。”温齐铭安抚道，随后话题一转，“所以你都知道了？”
“大概吧。”
眼看邵瑾瑜点头，温齐铭就迫不及待地替程斐昊解释：
“他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是因为那人被提前释放了，据说是在牢里表现良好。
第二次又被你捡回来是因为他那没用的爹竟然把人接了回家住。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不是故意想发泄在你身上的。”
沉默了一阵把讯息消化完毕，邵瑾瑜点点头：“明白，我没怪他。不过，这是干什么……？”
她指了指程斐昊的房间，又指了指刚刚一来到就注意到堆在客厅角落里的零散寝室用具如枕头和被子。
“我不知道。自从春节回来后就这样了，他说在房间的床上他睡不着，更容易做噩梦，所以每次一做噩梦就跑来睡沙发，有时甚至直接拿睡袋打地铺。”
直勾勾盯着邵瑾瑜，温齐铭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邵瑾瑜没回答，吞了吞口水却抛出另一道问题：“斐昊他……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送早餐？”
“他只说他做错了事，具体什么事他不说，也不准我问你。”温齐铭如实禀告。
思来想去，邵瑾瑜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告诉温齐铭真相，毕竟眼前这人也算是程斐昊如今唯一的“监护人”了。
“他大概是觉得这有损女孩的声誉。”邵瑾瑜低声道。
“什么意思？”温齐铭皱眉，察觉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初一晚上他去了夜店，被注射了兴奋剂和迷幻剂。”
邵瑾瑜一顿，而温齐铭已经不敢接着听：“行了我知道了。”
可邵瑾瑜没就此打住：“因为出现幻觉，想要报复那女人……所以……他和我上了床……”
温齐铭脸色铁青，右手揉着眉心，仰头就朝厨房后头吼：“程斐昊你个兔崽子！他妈的混蛋！”
邵瑾瑜吓得连忙让他住嘴：“诶诶，你别喊那么大声！既然他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装着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瞒着你不太好因为你会担心所以才告诉你的！”
“那他后来……？”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事情，温齐铭脸色和口气都很不好。
“隔天嚷着要自首被我拦了，所以死缠烂打整出这么个投食赎罪方式。”
“蛤？！你不想把事情闹大我理解，但是他做了这样的事就这样算了？！让他养你一辈子都不为过！”温齐铭气得想直接冲去后头把人抓来揍一顿。
他生气不是因为程斐昊犯了这样的错，而是因为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程斐昊竟然都不吭一声，把自己瞒得死死的。
“你不能这么说！他不是故意的！”邵瑾瑜正色道。
温齐铭抓狂：“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问题！”
“如果非要拼死挣扎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是我自己狠不下心来动手……”
温齐铭一听，不说话了，抿嘴盯着地面。
“一开始虽然真的很粗暴，但是后来他基本就在哭……我哪还下得了手？安慰着安慰着就，就那样了……你说我占他便宜还差不多……”邵瑾瑜尴尬得双颊通红，耳根直冒烟。
看着面前羞红了脸巴不得钻进地底的女孩，温齐铭叹了口气：
“邵瑾瑜，我们真的欠了你一份很大很大的人情。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喜欢斐昊以至于总是把他排在自己前面。”
安抚不成，他的话反倒让邵瑾瑜更窘迫了：“谁喜欢他了？！小哭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