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倒霉蛋
吃了一杯暖暖泡面的程斐昊睡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于是隔天早晨温齐铭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找着他的。
“斐昊?你怎么在这睡?又做恶梦了?”温齐铭伸手把他摇醒。
迷迷糊糊地,程斐昊皱着眉点头。
“噩梦里还梦游了?”温齐铭看着他敞开的房门再看着一身怨气的程斐昊。
“我自己出来的。在那床上我真睡不了。”刚睡醒,男孩的嗓音微哑。
头一次听过这理由的温齐铭似笑非笑:“床怎么惹你了?”
床怎么惹他了?
一躺下去就听见邵瑾瑜那日的哽咽和哀求,一会儿喊疼一会儿让他轻点,这算惹他了吗?别说睡好,连入睡都是问题。
“斐昊?跟……瑾瑜有关系吗?”温齐铭试探性地问道。
听到邵瑾瑜的名字,程斐昊整个人更不好了,烦躁和愧疚的情绪在脸上一闪而过:“我就是忽然意识到我是个人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活该。”
“什么意思?”温齐铭皱眉,追问道可程斐昊却说该上课了,硬生生结束这话题。
///
程斐昊的近视很浅,所以他基本上都不戴眼镜的。
于是邵瑾瑜今天看他脸上搭着那久违的金丝眼镜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戴眼镜也很帅。
把装着蛋挞的纸袋递给邵瑾瑜,程斐昊开口道:“谢谢你发的链接,但是这毕竟是我自己的问题,那些方法治标不治本。这么多年了,一下子也解决不了。”
即便他不说,邵瑾瑜也知道她给他找的治疗失眠方法不管用,否则他怎么会特地戴了眼镜就为了遮去双眼底下那圈越来越明显的青黑?
看着都让人心疼。
那可恨的童年阴影,连觉都不让他睡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安慰,那一句“我们一起想办法”还被禁锢在喉咙里,他已经抬脚走了:“我先去上课了。”
下午快下课的时候,程斐昊又给她发了讯息可却不是关于失眠的,而是吐苦水抱怨。
【想给你买地瓜球,结果摊主说今日买不到地瓜,地瓜球做不了。】
【行,没地瓜球咱换一个。】
【蛋糕吧,吃蛋糕心情好。】
【去了上次你说那新开张的咖啡厅。】
【甜点师生病没来,啥蛋糕都没有:)】
【就连校门口他妈的豆奶都能给我卖完?!】
【都不知道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倒霉蛋一个!】
起先,邵瑾瑜看了他的讯息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真够倒霉的!
安慰他一下好了。
可是才打了几个字,邵瑾瑜就发现不对劲。
这么好发挥的一个话题,按照平常程斐昊的个性早该描述得天花乱坠,吐槽这吐槽那,一大堆表情包是肯定的了。
可今天怎么这么淡定?连个表情包都没有?
【没关系,改天再吃,辛苦你了。】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音的邵瑾瑜忍不住又发了多几条:
【我说真的,午餐吃得挺饱,你别买了。】
【在吗?】
一直到下课了都没等到程斐昊的回复,邵瑾瑜皱眉。
她记得他今天下午不上课的,而且即使不秒回,他回复消息的速度也很快,从没让她久等。
她给他拨电话却没人接。
没来由地,她想起那晚上他哭得像个小孩,想起这几天他因为失眠做噩梦而有些苍白的脸色总在强颜欢笑,又想起他说今天的自己是个倒霉蛋……
然后她慌了。
她跑到他们艺术教学楼里和几处他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
她给温齐铭拨电话,却不知如何解释她这空穴来风的焦虑和担忧,只获知了他也不在家。
邵瑾瑜一手抓着手机和温齐铭通话,脚下却在狂奔:在哪里?他会在哪里?
“可能是写生去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躲起来一个人画画。”温齐铭在电话另一头猜测。
邵瑾瑜听了脚下一顿。
写生……!
那个小亭子!
她挂了电话就掉头往湖的方向奔去。
邵瑾瑜找到程斐昊的时候他不在亭子里,而是泡在湖里。
“程斐昊!”
“你干什么呢?!”
她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看着他一步步往湖心走去而湖水从原本的膝盖处直升到腹部,然后是胸口,然后是下巴……最后只剩个脑袋瓜还在水面上。
湖水的浩淼衬托得男孩更渺小,像个小不点。
“程斐昊!你回来!”
“别过去了,危险!”
“程斐昊,你再不过来,我就游过去把你拖回来!”邵瑾瑜在湖边嚷道,心里却深知光凭她是不可能把他拖回来的。
一直到邵瑾瑜都快栽入湖里了,程斐昊才像是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僵硬地回过头来。
他一动不动盯着邵瑾瑜,眼睛眨了一下却没什么表示,一脸茫然而无助。
原本以为找到他就好了,可看着他这副模样,邵瑾瑜一点都不觉得好。
刚刚担心得想哭,现在急得想哭。
“程斐昊,你乖点儿!快上来!”
这次仿佛听懂了邵瑾瑜的喊话,程斐昊一步步往回走,缓而慢地在湖里逆水而行,不让湖水把他沉溺,就像这些年来他努力不让那些梦魇把他拖进泥潭里。
深怕他一个回心转意又跑了,邵瑾瑜甚至没敢离开去给他找条毛巾,就待在湖边死死盯着他向她走来,顺便等到了一句:
“你……怎么了?”
湖水深幽而冰凉,带着和噩梦一样的窒息感,于是上岸后的程斐昊大大吸了几口氧气,却发现邵瑾瑜要哭不哭的,鼻音很重。
“我怎么了?!程斐昊!我还想问你怎么了?!”邵瑾瑜差点没被他气死。
这王八蛋!说得像是她大惊小怪一样!谁看见自己朋友像被勾了魂一般往湖里走想溺死自己都会慌张的好吧?!
“我只是……”程斐昊开口却一时想不起他自己怎么跑湖里去了。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想游泳?!
邵瑾瑜想那样吼他,却更想抱抱他,告诉他会没事的。
他没事就好,她的惊慌和害怕都不重要。
比起面前这个男孩,那些小情绪都不值一提。
半响,程斐昊才再次缓缓开口:“我只是想……泡一泡水冷静一下……”
泡你妹!脑子都进水了还泡!
生气归生气,可邵瑾瑜知道当务之急是把他安抚好。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和他计较,当个温柔小甜甜:“带毛巾了吗?”
“带了可是……”
程斐昊领着邵瑾瑜回到小亭子,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条在两人之间纠缠不清的毛巾:“原本是要还你的……”
“没事,改天再还,你赶紧擦擦。”
程斐昊在邵瑾瑜的注视下擦着身子,她不说话,自知做错事的他也没敢胡扯。
最后受不了那氛围,他怯怯地试探道:“你……生气了?”
他已经擦好了头发,毛巾就随意地披在头上,脸上两只深邃的眸子忽闪忽闪地,带点小心翼翼和讨好的意味,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有未干的水珠,抖动的时候就像在邵瑾瑜心里挠痒痒。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苏死了。
真受不了他这模样!
可爱死了!!
瞬间都没了火气,邵瑾瑜只能无奈反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我能不生气吗?”能不担心吗?
“我不是故意的……”
程斐昊避开了邵瑾瑜的视线,薄唇轻启:“我只是以为给你买点好吃的,你高兴了或许我就也能高兴点……”
高兴了也许晚上就睡得着了。
外人面前的邵瑾瑜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高冷也不过分热情,可只有程斐昊,只有这个男孩,总是凭一颦一笑甚至就只是一句话就能把她的自持都击碎。
“高兴?!你差点把自己淹死了我能高兴?!”她一吼出口就后悔了。
说好的她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施加在程斐昊身上,可他说如果她开心了,那他也会开心,一句话就把她好不容易强压下来的情绪都给解锁了。
“程斐昊,谁允许你死了?!你死了谁给我买早餐?!说好的赎罪呢?!”
邵瑾瑜眼眶都红了,却不让眼泪流下——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哭!没有男人喜欢老是哭哭啼啼的女人的,尤其是本来就讨厌女人的程斐昊!
程斐昊看她逞强地掩饰自己的柔弱,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回道:“赎完罪之前都不会死。”
“赎完了也不准死!给我活着!没我允许你不准死!”
邵瑾瑜知道她很霸道,可是没办法,她根本没法想象没有程斐昊的人生。
她可以接受程斐昊不属于她,却没法接受他永远地消失了。
“对不起。”自那天上床后,他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一次比一次愧疚。
邵瑾瑜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不爱惜自己,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邵瑾瑜,他都那么难受了你还吼他?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怪罪和指责好吗!
他也已经很努力地在爱惜自己了,这不在想办法解决他心里的恶魔和晚上的梦魇嘛,别再骂他了呀!
悄悄回过头瞥了程斐昊一眼,男孩耸拉着脑袋确实很低落。
就像他当初说的:邵瑾瑜,我真的很难受。
让他难受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她还有什么资格吼他?
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邵瑾瑜才再次面向他:“程斐昊,你至于为了几粒地瓜球这样吗?”
“还有蛋糕和豆奶。”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程斐昊不知死地提醒道,差点把邵瑾瑜气笑。
“你看啊,小吃今天买不到,明天可以买,后天也可以买是不是?再不然可以换摊子,也不是非要吃那一摊吧?”邵瑾瑜好声好气地开导他。
“那摊最好吃。”
“……”顽固得跟头牛似的!
邵瑾瑜,他的意思是只想给你买最好吃的。
脑子闪过那也许只是一厢情愿的念头,邵瑾瑜错愕得连声音都不自觉柔了几分:“下次你就告诉阿伯他的地瓜球是全j市最好吃的,说不定他一高兴就多送你几颗了。”
程斐昊听后今天的头一次笑了:“最后还不是进你的肚子?”
“你要是在路上偷吃几粒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邵瑾瑜打趣道。
“一袋是十粒的。”程斐昊说得认真却被吐槽,“你脑子真进水了?你告诉了我下次我就会去算啊!”
“你的就是你的。”他才不会跟她抢。
邵瑾瑜一愣,第n次因为程斐昊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而在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心虚地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快速总结道:“反正小吃的事解决办法很多,买不到下午茶的话也可以吃宵夜是不是?”
程斐昊没吭声,邵瑾瑜只好再接再厉:“所以别为了一顿下午茶和自己过意不去,对我来说,你比较重要……”
这次轮到程斐昊一怔,抬头看向邵瑾瑜却见她稍有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他比较重要吗……?
姑且就当作她是在安慰他吧……?
“至于失眠的事,你愿意……说来听听吗?”邵瑾瑜推断应该是又有什么新的刺激,否则怎么忽然就失眠了?
程斐昊盯着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对她说实话,又像是在想该如何把他那些残忍的噩梦做个简介。
从前,他的噩梦都是小时候被欺侮的那些片段,后来和邵瑾瑜上了床后又多了一源头,可两者却分得很清楚,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上星期,两段时期的噩梦开始参杂在一起,然后他清晰地听见了那贱女人指着他嘲笑道:
老天爷就是知道你将来就会长成这种性侵女孩的人渣,所以才让你小时候就经历一遍那样的痛苦。
他汗流浃背地从噩梦中醒过来,大口喘着气地思索那句话。
偏偏他越想还越觉得对,她说的有道理。
老天爷一定是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和那贱女人同流合污,所以提前惩罚了他。
毕竟他和她有什么差别?
没差,他们一样糟糕。
那晚,程斐昊把自己给气哭了:他怎么能成为那样糟糕的人?
看他紧握成拳的手和倏地一片死白的脸,邵瑾瑜在他面前蹲下来轻唤:“斐昊?”
他坐在长凳上看向她,张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来。
咬了咬唇,他又开口,这次总算听出来几个字:“是我活该,罪有应得……”
“什么意思?”邵瑾瑜皱眉。
她起初就是随口一问,没觉得程斐昊会老实坦白。
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他断断续续,努力地表达着心里那无处安放的恐惧和愧疚:“老天爷就是知道了才惩罚我的……”
“祂知道我有天会那样残忍地对你,所以……”
“所以?”似乎听懂了,邵瑾瑜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涌。
这王八蛋今天是没惹哭她就不罢休是吧?!
“反正我们是一路人,所以祂就把她找来先惩罚我,那是报应,我活该……”
程斐昊越说越难受,眼看嘴巴一翘就要掉眼泪……
“程斐昊,你胡说什么?!”
被邵瑾瑜那么一吼,程斐昊连刚想夺眶而出的眼泪都被震慑了:“我……”
同样红着眼眶的邵瑾瑜却气势凌人:“这两者哪里有什么关系?!都说因果报应有因才有果,所以你怎么可能会为你还没做的事接受惩罚?!”
“可是——”
“再说就上个床需要什么报应?!做梦就是做梦,都是假的,你不能当真啊!”邵瑾瑜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在梦里“悟出”这么一个歪理来。
喂喂,这副眼眶噙泪可怜巴巴,好像随时就要伸手讨抱的模样很犯规啊!
平日里又凶又高冷,如今却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狗,眉眼和嘴角严重被地心引力影响而往下垂,就差有条同样低垂的小尾巴挂在身后了!
“你那天说是意外。后来说是酒后乱性。”现在又说是上床。
“有差吗?!”邵瑾瑜抓狂,努力不把脑中想把他摁进怀里的冲动付诸于行动。
“有。”
“……”他一个泪眼汪汪的人是怎么还逻辑分明,和她掰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