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江遇裘段琛在路上耽搁了,抵达问琴县时已经夕阳西下,不少人家点火做饭,炊烟袅袅,一派平和景象。
忽略罩在整个县城之上的结界,这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地方。
高七文的传音如约而至,段琛打趣他这下总能安心了,南秋先他们一步,那妖魔鬼怪估计连灰都不剩了。
江遇裘只说:“希望她还没走。”
可惜希望落空,南秋已经离开。
结界中杀意纵横,残留的灵力冰冷刺骨,如细针扎入皮肤,生活其中的凡人毫无异状,足以证明设下结界的修士实力极强。
名叫崔鲤的女子站在门后瞧着他们,“你问她去哪里了?这个嘛……”
由李氏引来的两个青年看起来非常普通,穿着灰扑扑的褂子,背着包袱,但身姿挺拔,精气神也格外不同,他们用法术易了容,但崔鲤能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英俊出挑,其中一人更是姿色不凡,令人一眼难忘。
崔鲤有心试探:“你们有人姓江吗?”
“是我。”
果不其然,崔鲤猜对了,这就像月老红娘牵对了线,心里出现与有荣焉的感觉,又有点莫名的来自娘家人的偏见,总要对来人评头论足一番。
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因此崔鲤猜不出其他信息。
他长得实在太好,身姿伟岸,半露出的手瘦削匀称,青筋血管伏在肤下,拇指搓了下刀柄,筋骨稍作活动,便叫人有种脊背发冷的错觉。
崔鲤惊奇她居然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竟没被任何人梦见过。
太不合理。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前情旧爱,恩怨难言,说是吵架,难不成是两人心生间隙,天之骄子千里追妻?
……瞧着不像。
江姓的男子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傲慢,也没有显而易见的颓唐愧疚,看来不是那种戏码。
忠心耿耿的下属追寻守护心爱的小姐?
修仙世家高门子女的先婚后爱?
敌对门派之间的相爱相杀?
无数爱恨交织的桥段如山洪海啸般在崔鲤脑中翻滚,一出出大戏火热上演,反转曲折,笑泪横飞,大概和真相距离十万八千里。
线索太少,实在难猜,可就是这种一知半解的才好,让人能无限遐想,不被现实桎梏,真假倒成了其次,毕竟丰富活跃的想象才是漫长无趣生活中唯一的伙伴。
那人颇有礼貌,轻声问南秋为何提及自己,崔鲤含糊着装傻:“似乎只是提了一下,感觉不太重要。”
这么说显得过于冷酷,但那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也许只是掩藏得很好,另外一个反倒表情有些郁闷,总是悄悄去看旁边人的神情。
“多谢,那我们告辞了。”
“……啊,说起去处,我无意好像是听到一个,”崔鲤像是突然说漏了嘴,假装十分警惕,“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江遇裘回:“是朋友。”
居然是朋友——崔鲤和段琛的脸上出现了相同的震惊。
空气中显而易见的错愕让江遇裘略感别扭,他补充:“是值得信赖的友人。”
崔鲤懂了,立马就懂了,她点了点头,欣慰道:“那太好了。”
旁边人的表情像是几个大字:他在胡扯。
而江遇裘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他还又强调了一遍:“毋庸置疑,我们是相互信任的道友,此时前来一是为斩妖除魔,二是确认她是否安好。”
朋友,道友,都是友,好啊,多好。
尚未捅破窗户纸的友人是亟待催化的暗流涌动,吃醋嫉妒是让人幡然醒悟的良药。
崔鲤有了一个想法。
“我记得他们提到了欢仙舟,像是要去的样子,”崔鲤歪了歪头,无辜得恰好到处,“那是个什么地方?”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凭空出现一只妖怪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欢仙舟,风月场。
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仙宫玉庭亦有载歌载舞,少不了琼浆玉液,差不得仙乐共奏。
你猜她去那干什么?
崔鲤深藏功与名。
弄巧成拙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崔鲤不是瞎子,那个反应能是朋友才有鬼。
叫你嘴硬!
崔鲤仿佛大获全胜,在送别客人后的小院吹着口哨手舞足蹈,池子里的鲤鱼被她吓得躲进了水底。
此时此刻她脑中如火花迸溅,话本里的绚丽场景像是在眼前重现,热热闹闹,时而俊男美女轮番亮相,时而自然风光旖旎多娇,觥筹交错,笙歌鼎沸。
崔鲤闭上眼,再重新睁开。
送别客人的院落孤寂空旷,胖鲤鱼尾巴一甩,推水声大得似乎直接撞在她耳膜上。
再热闹也是假的,再刺激也与她无关。
崔鲤一点也不失望。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崔鲤才提起裙子大步回屋,春日落下依旧饱含柔情,金红光线在院墙边缘勾勾画画,过了一会儿崔鲤从屋里跳了出来,朝天大喊:“为什么呀!!!”
为什么她自打出生就必须待在家里,为什么她是幻梦秘法的传人,为什么老天不让她出去却又让她能看见外面虚幻美好的风光?
算命的说她是衔珠锦鲤转世,离池即亡,因此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崔鲤想抽自己,天池里那么多鱼,偏她嘴贱去叼神女的泪珠子干嘛?
这下好了,来人间受苦一遭。
孤零零一人站在院子里,崔鲤突然被一阵委屈笼罩,她想哭闹,但爹娘早已不在,没人会安慰她,转世的锦鲤青春永驻,健康长寿,可爹娘是凡胎,绕不开生老病死,最后入土为安。
崔鲤长吁短叹,她想去海边,想喝鱼汤,想见爹娘。
“这种时候不该下场雨来衬托我的悲伤吗?”崔鲤思绪跳脱,自言自语,活像个神经病,“老天不公!不公啊——我想喝鱼汤!吃烤鱼!”
那颇有灵性的胖鲤鱼恨不得直接离家出走。
崔鲤头一次喊得这么快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于吃鱼,又喊又叫,大有撒泼打滚誓不罢休的架势。
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眼,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好砸中崔鲤的脑门。
崔鲤捂着头哀嚎,夜幕唰的一下盖住日光,像是烦透了崔鲤的无理取闹,就此关门谢客。
凶器是个古朴的储物袋,和女子半个巴掌差不多大,用细绳拴着,放在路边准被人当成钱袋摸走。
崔鲤猜是不是有人从她头顶御空飞行,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南秋留下的结界如水波般浮在空中,肃杀冰冷的法术隔绝一切心怀不轨之徒。
应该不会有人闲的没事故意往这里跑吧?
崔鲤的注意力被储物袋夺走,这东西怎么会不偏不倚砸到她的脑瓜上?
“天妒英才果真不假,”估计是嫉恨她绝妙的想象和神乎其神的文笔。
崔鲤气哼哼地拨弄着细绳,这是个相当基础的储物袋,能容纳的东西不多,而且没有神识烙印,随便谁都可以打开。
崔鲤好奇得很,偷笑一声,自欺欺人道:“我得打开瞧瞧才知道是谁的东西——可别怪我——反正这么破的袋子也没有值钱东西啦——噗!”
她一扯开袋子,从里面猛地跃出条银鱼,通体透明,在夜色中光华夺目,优美动人,打挺翻身,赏了对自己流口水的崔鲤一个响亮巴掌。
李迎菊玩耍忘了时间,小孩毕竟玩心大,李氏怕她憋坏了,领着全家陪她玩闹,捉迷藏越躲越远,莫名其妙让她跑到了那门前挂着两盏木灯笼的院前。
天色暗下,该回家了,但李迎菊听见院里有年轻女人呼叫哀嚎的声响。
犹豫片刻,小姑娘踩着桃树爬上院墙。
李迎菊先是看到了细碎的银光,无数圆弧般如弯月在院中飘荡,古怪的咸腥味扑面而来,耳边传来水波浪涛拍打的声响。
崔鲤像落汤鸡一样站在院子中央,她突然看向李迎菊,把人吓了一跳。
李迎菊哪里知道家附近有这么多仙人,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有意要看的。”
披头散发的女人跟女鬼无异,“你……”
“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有谁受伤了或者家里进了歹徒我不是我没有不要灭我的口呀!!!”
“要不要吃鱼?”
于是李迎菊拎着几条怪鱼回了家,透明的鱼身散发银光,拿在手里像灯笼一样亮。
李氏目瞪口呆地问:“这是什么?”
“崔鲤姐姐给的鱼。”
“你怎么会认得崔鲤姑娘?”李氏顿了顿,“你和她道谢了没有?”
李迎菊乖乖点头,李氏便笑了,打量着银鱼纤细的身子和浅色的内脏,“不知道好不好吃……裹上面炸应该不错……这骨头能炖汤吗?叫你爹爹收拾好了……”
“娘,”李迎菊不知所措地抓着几条明显不是凡物的银鱼,“崔鲤姐姐的声音和我梦里听见的声音一样。”
通身透明的鱼离了水依旧活蹦乱跳,进了屋反倒有些蔫头耷脑,李氏把它们放进盆里,灌了些井水,怀抱着最小的女儿在一旁看着。
李迎菊恍惚道:“娘,仙人真的不会来抓我走吗?”
李氏搂着她,轻轻地摇晃,“不会呀,乖宝,你记住,她们会保护你,爹爹和娘亲也会一直一直守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