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于殷大概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不错，白青两州交界地的镇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头一个就往问琴县跑，煞气凛然的结界过于扎眼，不用猜都知道找对了地方。
于殷刚一接近，南秋就知道了，她正听着苏文尘絮叨，崔鲤平躺着，试图再露一手，让她们感受幻梦秘法的玄妙。
屋里的空气冷凝了一瞬，南秋抬了抬眼，瞬息过后便出现在于殷面前。
于殷想起第一次与南秋见面也是在楼阁廊间，他假扮闲散丹修正往院内走，替那位倒霉的少爷看病，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恶臭，让准备偷懒的神农门门主亲传弟子叫苦不迭。
大院树荫下藏着浓墨般的阴影，年轻女子被下人引进堂内，于殷正巧看见她被矮树遮住的半张面孔。
长得不错——这是于殷的第一反应，他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看女人下意识要品鉴一下美丑，平日免不了被啐一声登徒子，美目盼兮，就算剜了他一眼也是不痛不痒，他懒洋洋地告罪，最多不过是溜之大吉。
杨家老爷请来的人不少，但女人不多，于殷便紧着多看了两眼，那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冒犯的目光，她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那时于殷感觉心噔的一下，也许是惊讶，也许是惶恐，再看过去，她已经进了屋，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现在似乎是初次见面的重现，南秋站在一片树荫下，向他投来目光，于殷却只想逃跑。
问琴县的百姓来来往往，一无所知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尚未察觉到几个修仙之人的到访。
树荫的主人家大概是想要做官，门前栽的是槐树，借风水玄学，盼望子孙能考取功名。
于殷不喜欢这种笃信吉兆寓意的地方，因为信这些的往往也会忌讳和痛恨象征灾厄的东西，比如双生的孩子。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树下几只家雀正在歇息，南秋的声音轻柔，像是不忍打扰到它们，于殷耳朵发痒，他早就听过女人柔情温和的嗓音，不知为何却觉得出自南秋口中的声音如此不同。
南秋和别人，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么？
于殷没再多想，他把来意简明一说，摊了摊手便将所有事推到齐尹渊身上，如果要算账，麻烦别找错人。
元婴期修士抬抬手就能把他碾成碎屑，于殷不喜欢把自己的脑袋挂在腰上冒险，他惯会偷奸耍滑，为了弟弟和自己苟且偷生，以身犯险不是他的作风。
于殷把此时的忐忑归结于南秋辉煌的战绩和齐尹渊看似温和的威胁。
“如果您方便的话，晚辈可以带您去看一下，”于殷咬了咬腮肉，“当是去玩玩笑笑而已。”
南秋挑了挑眉，没说话，反而摆出一副很是费解的神情，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尊敬略感别扭，于殷也不喜欢自己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但他记得齐尹雁要去欢仙舟的反应，南秋和她都是危险的女人，用同一种态度对待总不会出错。
“……我明白，会去的，”南秋表现得非常配合，她侧过头看向远处，“但我想先去一趟白州。”
于殷松了口气，“白州也有欢仙舟的入口，不急。”
生怕她跑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于殷不想节外生枝，“若不介意，我愿于您同行。”
南秋又挑了下眉毛，笑道：“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那笑容没有恶意，但让于殷出奇的恼火，这简直是明知故问，他为何如此……
还不是因为她修炼太快，声望太高，气势太吓人。
于殷不得不诚惶诚恐，收起懒散轻佻的模样，比对待齐尹雁还要提心吊胆。
南秋搞不明白他为何摆出虚伪造作的低姿态，看着的确温顺，可蹩脚得要命，随口一问，他还生起气来。
于殷只恼火了一瞬，仰头又看南秋，春日阳光灿烂，甚至有些刺眼，她在树荫底下垂眼而立，白得晃眼。
南秋不再追问，只说：“去白州。”
苏文尘对此坚决反对，她一拍桌子：“你之前答应我不再与此有牵扯！”
“我只是说尽量不去御灵山庄，不接近天壶岛。”南秋着重点了一下尽量两字。
苏文尘做了多年长老，也有几分威严，沉声发怒显得格外严厉，但南秋表情依旧，看人眼神仿佛面前人在无理取闹。
于殷认出了苏文尘，但他的任务与这无关，他也无意加入女人吵架，故而躲得远远的，把存在缩到最小，可惜苏文尘还是看到了他，面具后的眼仿佛要喷火烧死他，“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你这小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南方还之前提过叛徒一事，虽然更像是用话刺激苏文尘，但他确实有所怀疑，苏文尘对他还算了解，断指术必须当面推演，他们步步在前，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苏文尘向前几步，被南秋防住，南秋问：“你要干什么？”
苏文尘和于殷都一愣，苏文尘反问：“你要护着他，你们什么关系？”
南秋觉着这语气有点古怪，但有人敏锐的察觉到这质问中有一丝谴责。
有猫腻，有内情，换而言之，有热闹可瞧。
崔鲤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原本没人注意她，这一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几位继续，别注意我！”
因为她滑稽的动作，略显紧绷的气氛消失殆尽，苏文尘揉了揉后颈，纤细指头往于殷身上一停，“这小子我不信，你……你……总之不要去白州。”
“你们已经把白州调查清楚了？”南秋掐诀隔绝另外两人，“确认白州没有任何问题？”
苏文尘手指拧在一起，面具也挡不住她的迟疑，白州萧山当然有问题，那是白州产木名地，更是有名的木雕之乡。
木，木雕，承仙木，承仙树，许多人的神女木雕都是从那里带出来的，比如裴筠和枫倩，齐尹雁还在萧山遇见了魔剑问雪，萧山自然是最可疑的地方，但很可惜那只是个靶子，真正的承仙树不在萧山。
苏文尘气势短了半截，混淆视听，萧山这靶子立得不错，南方还从带走了郑乔乔，结果遭到伏击，险些再去投胎，时间紧迫，容不得他重头再来。
南秋遭难他没能出现，会不会认为亲生的父亲去救别人，害得自己流落在外？
苏文尘掐着手指装傻，“我推演过了，萧山没有问题。”
崔鲤仗着修为高听了个大概，连她都不信这种鬼话，用略带嫌弃的眼神睨了苏文尘一眼，南秋扭头看她，崔鲤便心虚地走开了。
苏文尘带着面具，谁也不能透过繁复花纹看到她真实的神情，“肯定是没有的，你不必去，好不容易出山，你该散散心，修仙界不少美景趣事，总有你想看的。”
南秋笑了一声，“确实。”
苏文尘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南秋将禁制撤开，对于殷说：“走，去欢仙舟。”
苏文尘原地跳起，声音高得要掀翻房顶，“你要去哪里？？？”
“欢仙舟，”南秋面无表情地拎起于殷，“带路。”
于殷吞了吞口水，脚刚踏出去一步，一团翠绿火焰直接冲到门面，紧接着炸裂开来，像是贴着脸绽放了一朵冰冷阴绿火花，额前的冷汗蒸发，汗毛竖起，惊悚仿佛爬虫摆动细密小脚贴着他后脑迅速掠过。
南秋刚刚挥开狐火，袖子和手指依旧白净，而崔鲤家的墙壁变得灰暗斑驳，两人视线在空中对撞。
崔鲤脑袋短路，偷偷问那倒霉男子欢仙舟是什么好地方，于殷不答，屋里气氛变得十分不美妙。
“你不能为了和我们赌气去那种地方，”苏文尘三步并作两步挡在门前，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南秋离开，“放眼修仙界，好玩太多了，你若真是想去开开眼，倒也无妨，为了气你父亲大可不必。”
南秋说：“我本来就是要去的。”
“你敢不敢让姓江的小子知道？”苏文尘不想多问南秋的私事，惹她心烦，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我看你自己跑回墨门，是不是和他闹别扭了？”
南秋眯了眯眼，没说话，崔鲤刚还在心疼墙壁，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
“你若真知道内情就是明知故问，”南秋懒得辩解，更无意越描越黑。
苏文尘不信，“修仙界有奇山异海，重峦叠嶂，流水桃花，此时尚是春日，红情绿意，去哪里瞧风光不好？我带你去青州临海的小岛，一处夜有游鱼飞起，吸取月光精华，通身透明，散发银光，肉质鲜美刺还少，炖汤、火烤都是极美极妙。”
苏文尘说得相当诱人，崔鲤的注意力从欢仙舟立马转移到了鲜美鱼肉上，眼中光彩难以遮挡。
南秋却兴致缺缺，说：“以后再去。”
苏文尘还想劝她，南秋冷下脸道：“别多管闲事，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一锤定音，苏文尘败下阵来，她坚持要同行，南秋并未反对。
问琴县的访客来得突然，走得也相当痛快。
崔鲤站在门口送别，南秋便问她之后如何，崔鲤只当她在寒暄客套，便回：“还是老样子啦，写写书，看看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幻梦秘法从不窥探人心，只在浅梦游走。”
“……不，我只是在问你想不想出去玩，”南秋的外表不像那种会邀请同龄外出游玩的人，但她的眼里确实有类似的含义，“我知道位置，御空大概很慢，但用传送今晚大概能走个来回。”
崔鲤愣了，原来当时她眼中的渴望被发现了，那在月夜中飞起的游鱼没能吸引南秋，但抓住了崔鲤的心脏。
春日阳光璀璨，院外的桃树摇曳如羞怯少女，从门口崔鲤只能看见它们的枝杈，像少女在招呼同伴，引她出去玩耍。
想去，想玩，想实际闻一闻海水的味道，想真正尝一口鱼汤。
崔鲤突然笑了一声，说：“不了，你可见过鲤鱼往池子外跳？”
那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