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午后，寻天剑宗御木峰。
高七文一觉睡醒，神清气爽，一出来看见段琛和江遇裘相顾无言，面前摆着茶和酒，似乎谈了很久，他走上前去问东问西，看起来异常亢奋。
两人顾不上别的，转头眼带谴责看着高七文，皆是沉默不语，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高七文无措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本就心虚，这下更加慌乱。
江遇裘道：“你不必瞒着我们，午睡并非你的习惯……况且这不是你第一回偷跑出去睡觉。”
最近高七文总是找借口往外跑，他好奇心过重，甚至有过窥探别人私事的坏习惯，不过被唐鹤及酷刑处置后他便长了教训，如今形迹可疑，难免令人怀疑是不是皮又痒了。
当着望玔和观月，江遇裘和段琛没有多说，如今御木峰就剩下他们几个，自然要把话挑明。
“……近日实在繁忙，宗主那边总不让咱们闲着，昨天师兄你不也小憩了一会儿？你们多虑了，”高七文打算溜之大吉，可惜被两人截住，他只得继续解释，“我连轴转带了好几波师侄去历练，不是我自夸，他们相当喜爱我，总缠着我，太闹腾了，刚刚倒不是想睡，只是去静一静……我就是累了而已。”
高七文对外稳重内敛，身形圆润显得他和善，又知道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年纪小的弟子都爱追着他跑。
段琛直截了当戳穿他，“你累可是另有缘由，你是不是又用入梦术了……去瞧崔鲤姑娘了？”
按凡间年岁来算，人家恐怕早已成家，说不定都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高七文总往一个已婚女子的梦里跑，实在不妥。
原本段琛就是刺探一二，他们只知道一个崔鲤，没想到直接撞了个正着。
高七文一见事情败露，面露惭愧，只摸着头不说话。
段琛先是一惊，瞪着眼看他半天，随后摇头说：“太不体面了，你要是真对人家有意思，总不该用这旁门左道，你又不是被关在剑宗，去当面见了又如何？倘若你情我愿，谁也不会拦你，大男人要坦坦荡荡，她若是成婚了，你便该歇了心思，别去打扰人家……你……你你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当年高七文为了追问话本的后续竟闯进人家的梦里，惊呆众人，缘由令人啼笑皆非，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他突然再往那儿跑，这可就怪了，而且大家都是成年男子，很难不多想。
那些走旁门左道的精怪会用妖术来蛊惑青年男女，借此在梦中盗取精气，而入梦术能干的可比精怪多太多了。
江遇裘段琛互相看了一眼，神情越发凝重，高七文脸色涨红起来，恼火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是去干那档子事的！”
他气得脸上的肉都开始抖动，圆润的面庞紧绷起来，眼里虽有羞愧，却丝毫没有猥琐阴邪，他指着两人大喝：“你们，龌龊！”
这个态度反倒让人放下心来。
“那你含糊什么？方才我问你话，你竟撒谎骗我，”江遇裘的师兄威严仍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高七文，高七文气势便弱了下来。
“我这不是……”
江遇裘点了点桌面，正色道：“师兄和你讲明白，第一，牵引魂魄入梦之术过于玄妙，你有迷失梦乡的危险，再说你被探过魂，神魂受损虽然并不严重，但也是隐患，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第二……段师弟也说了，这于情于理都不妥当，男女有别，要管束住自己。”
高七文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听着，江遇裘只叹了口气，等他开口，江遇裘了解自家师弟的为人，但一码归一码，他是师兄，自然要肩负起兄长的责任。
“……师兄教训的是，”高七文面色灰暗，“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了……但魂魄离体那阵我意外神游了一番，这才发现当年我闯了大祸……这些日子我只是担心崔鲤姑娘的安危，她比常人多梦，她的魂魄极易在睡梦中离开躯壳。”
也是因此高七文当年刚学个皮毛便能进入她的梦乡，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本就想找到的人。
“是不是因为她的八字太轻，压不住命？”段琛其实对此一知半解，斟酌片刻才开口，“估计得寻些宝物替她镇着，但你入梦这事还是不地道。”
黄粱梦乡是相当私密的地方，若非情况紧急，顾不得男女大防，断不能肆意入梦，高七文遮遮掩掩，心虚自然是有的，不然早已明说。
“她的八字并不轻，”高七文惭愧地低下头，“但她的梦境总是不稳，拢不住魂魄……我猜这是我的错，定是当年我离梦太快，搞砸了什么……”
这就不是段琛和江遇裘能帮忙的事情了。
幻梦秘法是最神秘的功法之一，入梦术是其基础法术，也是唯一被外界所知的法术。
不像墨门有墨泣山，虽然谁都没见过，但终究在现世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幻梦秘法则从传承到使用都不能外传，且师徒永不相见，只在梦中会面，没有任何典籍记载，江遇裘段琛听不懂个别话语，但也猜出情况确实不妙。
高七文打了个比喻，崔鲤姑娘家的墙壁本就薄如蝉翼，又被他破开个洞，极易受妖魔侵扰，若有食梦鬼游荡闯入，崔鲤姑娘的梦魂便会被其吞食，如此再也无法苏醒，与死人无异。
高七文一直在试图修补，但崔鲤的情况并未好转，好在她运气不错，一直都平安无事，可就在这两天，高七文在崔鲤的梦里看到了某些景象……
“……所以你才去找她吗？”段琛给他斟了杯茶，灵气从壶中倾泻而下，在茶碗边缘翻腾，“喝口水吧，但你也不该自己冒险，与我们说了，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
高七文接过茶碗，只抿了一口，说：“我不知她在哪里。”
梦境中亦真亦假，混乱虚幻，难以分辨，高七文不能凭借梦境中的景物判断她的位置。
至于大张旗鼓地去民间寻找……也不可行。
当年他误入梦境，宗主也不问情由，武断地重罚了他，还叫他发誓不准再纠缠下去，当时想来是很蛮横，但高七文也知道自己曾经十分过火，颇有为了求知不择手段的趋势，这长歪的幼苗被唐鹤及粗暴碾碎，算是唯一一件好事。
高七文发誓时耍了个小聪明，只说自己不会去凡间找她，也不会刻意去寻她的梦境，而梦乡如水中浮萍，叶片相连，不必他去找，随意逛逛也能无意之中与崔鲤相见，只是到了关键时刻太耽误时间。
“我在她梦里听说近日县里似乎有邪祟出没，我怕她遭遇不测，每日都在提心吊胆……”
梦中的事情有真有假，也许是崔鲤瑰丽怪异的想象幻化成了梦影，但自从知道南秋的天命托梦，高七文不敢再冒险。
江遇裘和段琛脸色变了又变，原本两人没太多想，只当他老毛病又犯了，如今看来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段琛不知所措道：“那……那你为何瞒着我们……万一耽误了怎么办？”
高七文长叹一声，盯着手中的茶碗默默无言。
除了高七文，世间似乎再没别人会幻梦秘法，他说与不说，结果相同，还是要他自己硬着头皮去钻研秘法，而且入梦术不宜声张出去，他也要为御木峰的名声着想。
原先御木峰被排斥在外，唯有江遇裘因其身份受到唐鹤及重用，如今万谙正缺人手，叫他分身乏术，这才暴露了出来。
这事高七文压在心里许久，如今说出来，见江遇裘和段琛眼中并无鄙夷，心中不由得松快了几分，但紧接着这一点点轻松也消失殆尽。
“既然如此就由我们去寻找这位崔鲤姑娘，她在民间写话本，还能售卖出去，想必名声不小，并不难找，”江遇裘站起身，他发现过于神秘不是什么好事，幻梦秘术艰深晦涩，出了意外都不知如何补救，只能自己琢磨，外人只能干着急。
虽说修仙门派都有其风骨和傲气，但过于隐秘有时候也是一种麻烦，就像而墨泣山只闻其名，谁都不知道在哪里……
谁知道南秋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在墨泣山待着呢？
要是知道墨泣山的位置，好歹能去拜访询问一二。
江遇裘心烦意乱地摸着刀柄，像是要把它擦得锃亮，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雷劫降下那一刻，再一睁眼，南秋只留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不见了踪影。
这让他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
找，显得他唐突又多管闲事，不找，万一她出了意外求助无门，江遇裘为了这点面子耽误了时间，他恐怕会羞愧自刎。
江遇裘吐出一口浊气，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动身，高师弟你也莫自乱阵脚。”
高七文面露迟疑，见两人立刻动身，赶忙开口：“师兄，在梦里我还见过一事……”
之前他不说只因为并不确定真假，若说了，很可能让人白高兴一场，但此时不说又不合适。
江遇裘停下脚步，等他下文，高七文说：“崔鲤姑娘的梦里有一座山，就在她们县城绿湖之后，老人都说那里有个神秘的门派，弟子的随身法宝花里胡哨，有人甚至会驱用毛笔墨水……这次县城闹妖，好像有人去山里求仙……”
也就是说江遇裘找到了崔鲤姑娘，很有可能就能见到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