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雷声震耳欲聋，似战鼓擂响，从头顶擦过，乌云如墨，层层叠叠，像是一锅黑水即将倾泻而下。
修仙之人对天雷从不陌生，修行至此，若想突晋升必要历经雷劫，获天地认可。
而且雷乃天威体现，可降妖除魔，亦可惩奸除恶，只有穷凶极恶或作奸犯科的才会恐惧天雷，遭天谴也常常和被雷劈联系在一起。
雷系修士非常稀少，性格大多刚正不阿，受人信赖，唯独血雷将以其残忍的行事风格被人畏惧。
浓云中闪过血红的裂缝，不详与阴邪的光芒接连不断，像是无数双赤红眼睛张开缝隙，偷窥着下方无法逃离的猎物。
闷雷声轰鸣不断，仿佛巨人脚踏怒吼而来。
魔犬是亵天魔物，没有神志，因此不敬天神，不畏雷威，在崩裂的土地上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像拥挤的蚁群，堆叠起来，用似人的巨大手臂朝天抓挠，喉咙中咆哮不断，像是在挑衅。
让人头皮发麻的场景中，有两个人，如枯叶般轻飘飘落下。
南秋内心相当平静，她已不再尖叫，喉间撕裂般剧痛让她的声音像是在砂石碾动，“万剑之……你其……其实不想接受……天命……对不对？你你……口口声声说要顺应……但你心有不甘……”
否则万剑之不会在死前用留魂一刻，也不会与魔妃勾结。
说是顺应天命，其实只是找个合理的借口。
道歉之后的男子沉默着，但两人正在下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冠冕堂皇的东西……说得都不错，可对我……没用，做人不能太拧巴，万剑……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轰雷声时远时近，巨蟒般的雷光在云中腾挪，令人不安的赤红色刺眼无比。
“也许吧……也许我真的曾经心怀众生，可发现这一切都是既定好的，我的本心无足轻重，这不公平……”万剑之闭上眼，“究竟是它让我觉得我该做什么，还是我自己想做什么……没法分清……我只有做它让做的，才能成功，这不公平……”
南秋懂了，万剑之能凭观察看出些许天道端倪，不甘受天命摆布，却又不肯面对未知。
没人能万事顺心如意，总有失败或受挫的时候，有人持之以恒，有人另寻他路，但无论哪一种都面对了落败的事实。
南秋无言以对，万剑之突然开口：“你突破不了吗？”
“……这又不是我想就能的事情，”墨门功法又不是逆天之术，南秋也不是翁离文，能在一日之内渡劫飞升，“大不了就是一死，让别人去对付血雷将，世间有的是在乎苍生的人，你不要以为没了你，这天下就没救了。”
这似乎惹怒了万剑之，也让他慌乱起来。
“血雷将从不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必须知道，血雷将是最罕见的强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剑之又攥着南秋的手臂，力道像是要将她折断，“很多人都隐藏在暗处，要想连根拔起绝无可能，要想铲除他们也绝非易事，你很特殊……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性命。”
南秋听了这话有些好笑，不要浪费的意思就是要充分利用，死也不能白死，要重创血雷将，“我不特殊，众生平等，你也不特殊，你要非说我特殊，我只能说我是个特别倒霉的人。”
南秋以不要命的打法和他们斗来斗去，确实早有这样的觉悟，但被人劝着送死……这有些滑稽，也有点悲哀。
神农门内发现魔犬和登仙梯，当时南秋便已经察觉隐藏的势力远超想象。
喂养魔犬需要大量活人，绝不是淑菊子一人能够完成的事情。
齐尹雁私下与南秋有过联络，隐晦提到过淑菊子，她背后不止有魔修，青州的其他修仙门派也掺和其中，或是门派中某些心术不正的人，或是整个门派都图谋不轨，对淑菊子所说的登仙梯一事深信不疑。
当初魔犬残肢意外流落到寻天剑宗手中，青州之下，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运作，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惊动。
直到淑菊子暴露于人前，自爆元婴，所有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谁都知道，等风声过去，还会有人卷土重来。
这时，万剑之叹了一声，说：“他们从不强大，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捏死他们易如反掌，但永远都杀不完，雷霆降临，便躲在地底，春风一吹……又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万剑之无心抱怨，但确实有些怒其不争的心情，眼看地面越来越近，两人的坠落速度仿佛在加快，浑身血液似裹着针般在体内穿梭，头顶和脚底传来扎刺般疼痛。
黑云逐渐透出血红的光芒，然而神雷迟迟不到，万剑之有些惊慌，“其他人都是野草，但血雷将是树，参天大树！不得不除！”
见南秋似乎毫无触动，万剑之道：“你知道承仙树么？此树色泽鲜艳，高可触天，传闻由神女发丝落地而成，真正的登仙梯就是承仙树，因神女触犯天规，天道劈毁了所有承仙树，你到底明不明白任由血雷将为祸人间的后果是什么？”
直到现在，万剑之终于说出了血雷将的计划，而他与魔妃勾结的那段时间，恐怕他早已对此事心知肚明，以前只字未提，事到如今才提起后果……
南秋莫名地与唐鹤及有了相同的想法，“明明是你一直在任由血雷将为祸人间，现在才说后果不堪设想，您虚伪得有些过分了。”
“你！”万剑之死死掐着她的手臂，无须查看，那片皮肤定是一片乌青。
南秋仿佛毫无感觉，“血雷将不一定要让我去对付，天下也不一定非要你来拯救，就凭这世间还未覆灭，我敢断定有无数人在前赴后继和他们做抗争。”
当然，不乏唐鹤及这样手段偏激不择手段的，但也不得不说，像他这样的人对哪一方来说都相当棘手。
万剑之被惹怒了，苍白的脸上略显铁青和狰狞，他把拯救苍生视为自己的天命，南秋的话无疑是在侮辱他，他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挺乐观，真是愚不可及！”
“如果真的是非你一人来救不可，那早在你和他们勾结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完蛋了，”南秋把住他的手，“但问题是血雷将真的势不可挡了吗？有吗？你死了以后他们应该大张旗鼓地干坏事，那为何还是偷偷摸摸的呢？难道不是因为有人在阻止阻碍他们吗？”
躲在背后干坏事确实不是一个人，阻止有人干坏事的也绝不仅仅是一人，连万剑之自己都提过，有两股势力一直在抗衡，也许血雷将的加入导致实力差距陡然变大，但那群人的存在和努力不能被否认。
南秋并非乐观，只是并不是盲目，她心知肚明，自己并非孤军作战，几次脱险都是有人相助，其中江遇裘功不可没。
只是江遇裘每次都会遍体鳞伤……
南秋看着怒目而视的男子，心情五味杂陈，而万剑之再也无法保持淡然的态度，咬牙切齿道：“我说错了，你并不特殊，也不重要，因为你只是个小玩具，一言一行任人摆布，就像天道和神女对我们的态度一样……对你，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南秋没料到万剑之会恼羞成怒，风度尽失，而他的话则更有深意，之后的冷言恶语被一道降雷劈开。
好似龙吟虎啸的爆裂声震耳欲聋，闪电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天摇地动，血光漫天，那一道赤红的雷击疾驰而来，从真正的天空一跃而下，轰撞在秘境核心的结界之上。
南秋估算了一下，她几乎不可能躲开降雷术，等结界破碎，她必死无疑。
不过也有可能先死于魔犬之口，总之哪样的死法都不算舒坦。
万剑之嘲讽：“白白送死，你痛快了？”
“若不是您给了启发，我确实以为要白白送死，”越到了这个时候，脑袋越胡思乱想，万剑之的口不择言却突然给了南秋启发。
两人仿佛朝着由魔犬组成的山洪海啸中冲，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万剑之双眼瞪大，南秋却轻声道：“拦雷劫受罚是因为天威不容挑衅，攻击神雷会触怒天道……”
度雷劫就是扛神雷，经受考验，但神雷降下不一定是有人在历劫。
伤天害理，不敬天地鬼神者会遭天谴。
所谓天谴亦是天怒，用的肯定是神雷。
“你想要靠侮辱神女来求神雷？别傻了。”
古往今来骂老天骂神仙的数不胜数，遭天谴的又有几个？
“……所以我要赌，拿命赌，”南秋的双眼亮得惊人，她赌不了在眨眼时间进阶突破，但在眨眼时间惹怒天道或神女……这倒是可以赌上一赌。
毕竟自己很特殊。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还是您给的提示，”南秋感觉有人在听，这直觉来得莫名其妙，也不知是不是绝望时的幻觉。
血雷如蟒蛇巨鞭，即将抽碎结界，秘境之外的景色从细碎裂痕中若隐若现。
时间不等人，南秋的内心却十分平静，她好似卸下了浑身重担，笑容都轻快异常，声音洪亮道：“听说承仙树是神女的头发，那都被劈了，她现在是不是个秃瓢啊？”
混乱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恼火的轻哼。
一道巨大的金光自遥远的空中疾驰而来，跨越山河，飞跃湖海，以摧枯拉朽之势，如同一支金箭，击穿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