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叫你一个不得活
郭存浑身被血染红,长发披散,随风招摇,看着对岸二人,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韩有德撞上他视线的瞬间,他舔了舔嘴角鲜血,仿佛看到猎物的魔鬼,贪婪的舔舐口水。
韩有德头皮发麻,周身如坠冰窟变得僵硬,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多年来游历塞外江湖,多次与人厮杀,刀里来,血里去,险象环生,本已看淡生死,也不怕死,可此时看到疯魔的郭存,他却第一次感觉灵魂都在战栗,恨不得窜出体外,逃的远远的。
那是一种未知的,发自心底直击骨髓的恐惧。
但他能逃吗?他逃的了吗?转头看向依旧不动如山的玄空,汉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双腿发软无法战栗,便艰难爬向玄空身边,仿佛呆在玄空身边,两人就能依偎取暖。
“我死后,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把他送到永安城西四十里的雁回寺,交给玄能。”玄空伸出干枯手掌,轻抚韩有德脑门,如仙人扶顶,让朴实汉子心下稍安。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难道玄空也觉得必死无疑?那高僧都得死,自己哪有活下去的可能。
玄空已经开始交代遗言了。
郭存入魔,早在他预料之中,当北莽人的鹰隼划破天际,玄空就料到了这一幕,却无可奈何。
凭现在修为尽废的自己,根本没办法阻止郭存入魔,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郭存大开杀戒,体内气机狂泻后,强行回归境界,与他同归于尽,了却这段因果。
但韩有德主动留下,便让他看到了郭存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在他气虚力竭时,拼死一击,便有机会将他打晕,之后郭存便生死看天,福祸任命,与他玄空再无瓜葛。
撇开承诺不谈,郭存这孩子活的太苦了,不应该死在这里,但凡有一点机会,他都要试一试。
所以韩有德跟着冲杀时,他第一时间就将朴实汉子叫住,以免没有收尾的人。
韩有德木讷的点了点头,这个层次他已经无力参与了,只希望一切如玄空所愿。
双目赤红浑身浴血的郭存已经提刀开始冲锋,衣袂飘飘。
韩有德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而来,十指紧握,指甲刺穿双掌,鲜血淋漓而不自知。
他不知道玄空如何击退郭存,却坚信大师不会无的放矢,拿他的命开玩笑。
于是尽管浑身战栗,连站都站不起来,仍拼命睁大双眼。他曾听说在寻常武夫之上,还有玄之又玄的修士,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韩有德为什么留下来,他说的话是实话,却少说了一句话。
疏勒城一战后,他便密切关注郭存的一举一动,走路时也靠的近些,冰河上郭存与玄空的对话没有刻意避人,声音却也不大,但离得最近的韩有德却听见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白虎气运,玄空的讲述他听得也断断续续,但心思简单的汉子还是得出一个结论,那东西很厉害。
这就足够了。
朴实汉子不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却知道看高手打架,对自己的修为也有裨益,不说迈过那道槛,学个形似实力也能增长不少。
“阿弥陀佛!”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号响彻天地。韩有德却没有心神具颤的感觉,反而内心瞬间平静。
老和尚要动手了。
平地起风雷,冰河瞬间炸出一道匹练,如一柄白色巨剑撞向狂奔而来的郭存。
郭存下意识挥刀格挡,之前战马冲撞纹丝不动的他,身体却不受控的倒飞出去,在地上滑行几十丈,直直撞进那堆烂肉,顿时血肉飞溅。
这一击看得韩有德目瞪口呆,早就忘了害怕,之前几百精锐骑兵都拿他不下的郭存,此刻却被玄空一击而退几十丈, 不过郭存似乎并无大碍,从血肉中爬起身来,继续怒吼咆哮,胡乱劈砍。
似乎比之前更狂暴了。
韩有德刚放下的心,也随之又提了起来。转头看向玄空,准备看看玄空如何应对。
却见玄空猛然睁开双眼,转头看向东方天际,韩有德一时大急,郭存在对岸啊,不在东边。
可见玄空一直死死盯着那边,他也跟着转头,可东边天际并无异样。
韩有德确实看不出来,玄空却知道,刚才那一击,并非出自他手,那种阵仗,他可弄不出来。
玄空本想强提境界,再回大金刚境,凭借之前的感悟与积淀,应该勉强能够制住气力接近枯竭的郭存。
但强提境界,自己如今的破败身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属于饮鸩止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郭存耗尽气力而死,那就只能一命换一命。
“这是个什玩意儿?”韩有德惊疑不定时,一道声音从天上传来。
听到这醇厚嗓音,玄空顿时放松下来,双手合十,默念佛号:“老衲性命无碍矣。”
韩有德更加摸不着头脑。
一个身穿青衫,头系纶带,左腰悬着一把古朴长剑,右腰拴着个酒葫芦的儒士逍遥落地。
那儒士中年模样,两鬓长发微微泛白,虽然满脸胡茬,略带风霜,却难掩骨子里的俊逸与洒脱。年轻时肯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不偿命的翩翩俊哥儿。
见到来人,韩有德也终于明白。
刚才的雷霆一击或是出自他手。而他似乎与玄空有些交情。
见玄空双手合十,云淡风轻,他也终于坚持不住,瘫软的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儒士看了眼不远处的血肉战场,眉头为蹙,却也没有在意,闲庭信步走到玄空面前。
“酒和尚,你怎么惹了北莽人?”中年儒士语气清冷,仿佛不带丝毫感情。
但玄空却知道,对方就这脾气,眼前这人除了自己和各大青楼的头牌,不屑和任何人说话。
这个儒生是玄空游历世间,结交的唯一朋友,只有他不把老和尚当大师看,会请老和尚喝酒吃肉逛青楼。
没错,老和尚其实早就吃肉喝酒了,可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犯戒,佛门八戒里并没有戒酒戒肉,但他还是严守了底线,没在这荒唐儒生的撺掇下冲破底线。
可那楼里姑娘的手是真润。
郭存嘶吼着再次冲来。
儒士不耐烦的就要拔剑,“等我料理了这东西,咱在叙旧。”
“休伤他性命!”玄空赶忙提醒。
儒士一脸疑惑,明明见这东西要杀玄空,玄空却让他留手,来不及多问,郭存已经冲至眼前。
只见儒士一挥长袖,天地风云变幻,一袖成龙,郭存整个人的气机好像被巨石砸中,咆哮着往后踉跄几步,喷出一口黑血,双眸红光愈发强盛,嘶吼声愈发刺耳。
那儒士不等他站稳,如电飞身上前,右手五指成爪,仙人扶大顶按住郭存脑壳,左手双指成剑,一指点中郭存眉心。
郭存瞬间安静下来,随着双眸赤红褪去,整个人也失控倒在地上。
玄空见状,立刻上前,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塞进郭存口中,又让儒士封住他周身大穴,见郭存气息逐渐平稳,这才长呼口气,瘫软的坐在地上。
“这谁啊?”儒士随口问道,他从没见过玄空如此慌乱,即便在翠云楼,老和尚左右皆是小娘,光头上尽是柔腻手掌,玄空也不曾这样。
“安西王世子。”玄空答道。
儒士哦了一声,想必是玄空多管闲事,才遭来北莽骑兵追杀,随意在郭存脸上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安西王名声不错,但他对大庆官员没有一点好感,更不论一个安西王世子。
倒是玄空肉眼可见的苍老,体内气息全无,十多年不见,他不知道玄空身上倒地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一个毫无关联的安西王世子,他更关心这个老友的情况。他很想知道,万里取经,玄空经历了什么。
可不等他发问,玄空却再次开口:“当时听说,你并没有找到你二嫂和侄子的尸体,觉得他们应该尚在人间,这些年人找到了吗?”
儒士眼神复杂,卸下腰间葫芦,猛灌了口酒,又将葫芦递到玄空眼前,玄空摆了摆手,他才幽幽说道:“找到了,可惜都已经死了!”
“你嫂子可是姓许?”玄空继续发问。
儒士猛然一惊,他没有给玄空说过二嫂的姓氏,那玄空提起这个肯定是知道什么。连忙抓住玄空衣袖,迫不及待的询问道。“你见过?”
玄空摇了摇头,黯然说道:“不曾见过,只是在饮马村看到一座旧坟和一块新碑。”
“哦,那是我立的。”儒士又喝了口酒,语气再次清冷。
“你就没找找你那侄儿?”玄空追问道。
“怎么没找,可整个村子都没了,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当时安定才7岁,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玄空有点生气,“你就没去安西王府找找,安西王曾去过那里,这应该不难打听,以你的本事,探一探安西王应该不难。”
儒士继续说话,依旧是那清冷嗓音,“去了啊,”可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激动的问道:“你是说···”
玄空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鸣鸿,交到儒士手中吗,“这把匕首,他从小带到大。”
中年儒士眼前一亮,接过匕首,摩挲着鸣鸿的古朴剑鞘,难掩心中激动。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把匕首,天下人皆知,裴府三公子裴流云偶得鸣鸿,却只有他知道,这把鸣鸿被当做周岁礼物,送给了乳名叫安定的小侄子。
鸣鸿早已认主,如果主人不在这里,鸣鸿怎么可能这么乖巧。
想到这里,裴流云看向呼吸平稳的郭存,虽然瘦削,脸上棱角分明,面容有些走样,可细看之下,确实与二嫂许清有几分相似。
念及至此,裴流云眼眶瞬间湿润,早过不惑年纪的他竟然呜咽起来,面朝东方,声嘶力竭的颤抖喊道;“二哥,我找到你儿子了!”
韩有德目瞪口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想象,本以为能看一场高手对碰,结果之前所向无敌的郭存,被儒士两招就轻松制服。
而儒士似乎还是郭存的叔叔,之前云淡风轻,一副高人风范,现在却哭的像个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场梦。
朴实汉子开始扇自己嘴巴,啪啪声打破了裴流云的思绪,他扭头看向玄空,一脸凝重:“这个也有病?”
韩有德:“…”
玄空:“…”
韩有德的怪异举动让裴流云清醒过来,抓住郭存手腕,号了半天脉。
郭存虽然受伤极其重,体内经脉没有一根完整的,但体格强健,体内有一股元气生生不息,不断游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肌里经脉。
见郭存没有生命危险,裴流云这才向玄空问起之前的事情。
玄空从安西城说起,直到今天早上,事无巨细。
天空不知何时凝出一大片乌云,才申时过半,整个世界就昏暗下来。
“白虎气运,白虎气运…”裴流云不断重复这四个字,不用玄空解释,他就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
旋即狂笑不止,“天意啊,天意,我裴氏大仇可报矣!”
“不过你的仇,三叔先替你报了”裴流云看了眼睡着仍眉头紧蹙的郭存,幽幽说道。
一人一剑,向西北急掠而去。
风雪中,早已远遁,在河畔收整残部的托哈耳畔响起炸雷。
“一个都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