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次看见脏东西
入了秋，到处都是凉嗖嗖的。大清早，我刚推开一小条门缝，一股寒气便逮着机会从那条缝里一股脑地钻了进来，一口气从我的脖子窜到脚底。
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赶紧搓了搓手臂：这鬼天气，才刚刚入秋，咋这么冷啊。
我掀开大水缸的盖子，拿搪瓷杯子舀了杯水，然后撅起屁股，蹲大门口摇头晃脑地开始捣鼓起了我的大门牙。
“地山哥，地山哥！”远远的听见有人喊我，声音短而急促，我抬头朝外张望。
二虎风尘仆仆地朝院子里飞奔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似的。看到他这般模样，我就预感到应该是出什么事了，不然他怎么会跑的这样急。
我赶紧吐了嘴里的唾沫，手胡乱的抹了抹嘴，迎了上去：“哎呦喂，这是怎么了？咋跑得这么急！”
二虎一把拉着我的手，大喘着粗气：“地山哥，郁叔……郁叔在不在？”
“在呢，你别急，我这就喊他！”
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背，一面给他顺顺气儿，一面朝着里屋大喊：“叔！叔！出来！！！”
“叫魂呢你在，大早上的要不要人睡觉了！”郁叔汲着拖鞋，就着大裤衩子一把推开大门，蹭蹭的跑了出来。
一看见郁叔，二虎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他立马上前晃着郁叔的手臂：“叔，我家出事了，我爸叫我来请你！”
郁叔还没睡醒，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抠下了一大块眼屎：“你家？还能出啥事，事情我不都解决过了吗。”
二虎一脸摇头：“不是的郁叔，是……是我爷，我爷人没了，我爸叫我喊您嘞。”
“你爷？好像也该到时候了，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郁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他转身就往屋里跑，还不忘回头招呼我一声：“地山，我出去趟，在家看家。”
这次我可不答应了：“不成，我也去！”
二虎是我在村子里最要好的朋友了，从小村里的孩子就欺负我没爹没妈，还总是合起伙来围着我唱没妈的孩子像小草 。只有二虎每次都保护我，帮我赶走他们，真心的跟我玩。我只有二虎这一个朋友 ，现在他爷走了，说什么我也得去看看，所以这一次我不想留在家里。
看到我这么坚持，郁叔看到我坚决的眼神，知道他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埋头带上他的家伙儿，三步两步地快快出门了，我和二虎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刚踏进二虎家的院子，就听见王奶奶还有二虎他爸妈在里头大声嚎哭，哭声还此起彼伏，谁也不落后谁，好像是在比赛谁更会哭似的。
这样的场面我在农村里经常能够看到，因为不管谁家办丧事，送灵时候总归是要哭丧的。有时候主家的人哭不出来还会雇专门给人家哭丧的人来哭，他们都说子孙哭的声儿越大就越好。
我实在不懂这些，我觉得不是真正发自内心流出来的眼泪流得再多也是没用，每次听到这些为了完成任务式的哭声，我总是觉得十分厌烦。的确，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在丧宴上，明明上一秒还哭得悲痛欲绝的人，下一秒却可以和来客谈笑风生，仿佛死的人无关紧要，大人的世界我果然不懂。
王爷爷的房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乡亲，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
马二婶子正扯着个大嗓门子：“老早就知道孩子他爷不行了，几年前就瘦成那样，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行行行，你能不能别说了，人家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你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她男人胳膊肘捣了她一下，示意她少说两句。
一看见郁叔来，大家伙儿立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明显的缝。我们就着缝穿过去径直走进屋内。
屋里很潮湿，还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味道，我看到王爷爷瘦骨嶙峋的身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嘴唇发白还泛着一层死皮，惨白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血色。
“什么时候走的？”郁叔看了一眼，转头问向一旁的王奶奶。
王奶奶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我……我也不知道……平时他都是全家第一个早起的，今天饭都烧好了，他还没起，我还纳闷了呢，结果跑屋里一看……我可怜的老头子哎……”
“节哀吧！这一天几年前就该想到的，做错了事情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能多活这么多年，是他命好。好好准备后事吧。”郁叔叮嘱了几句，就叫我准备一起离开。
我安慰了二虎几句，就跟着郁叔走出了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鬼使神差地刚回头看了一眼。
真是一看吓一跳，我发现了不对劲。二虎家大木门上有一大个影子，原本第一眼看上去是没什么，可是那个影子居然在变大，还一点一点从底下往上爬，像是个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此时已经出了太阳，日光照射着大地暖洋洋的，已全然没有早上那样冷，可我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子寒意。我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眼，只希望自己刚才看花了眼。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都时候，大木门上的一团黑影早就不见了，我松了口气，正想宽慰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不对劲。那一群人之中，赫然多了一个人，二虎他爷爷，竟然站在那里斜着眼睛盯着我笑。
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站在那里对我笑呢，我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迈开双腿去追上郁叔，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
我大口地咽了口口水，喊了起来：“叔，叔！”
“怎么还不走？”郁叔不明所以地折回到我跟前，把他的吃饭家伙儿扔地上，抽出他的烟杆子，刚准备打上我的屁股。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人群：“你快看，二虎他爷爷……”
郁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又回头看看我：“什么都没有啊，二虎他爷咋啦，你看见啥了？”
“叔，我看见二虎他爷爷了，就在那！”我极力地辩解，手指着那个方向。可当我自己再次看向那个方向时，却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是我烟花了？
郁叔还是听进了我的话，又问了我好几遍：“别怕，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看见他爷了？”
我看了看郁叔，又看了看刚才的方向，点了点头。
“今晚不回去了。”郁叔捡起他的家伙儿，拍了拍灰。
“不回去，那干啥呀。”我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守灵！”
扔下这句话，郁叔便头也不回的朝二虎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