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与君初相识
等沈自清走到后山时,天边的夕阳格外绚烂。
太阳已快隐入山下,在一天的最后时刻尽情挥洒着自己的光芒,耀眼却不刺眼。
沈自清观察过,此时的太阳是一天中最大的,炙热通红,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火光。
光线将天幕的流云通通燃尽,留下一片干净,只剩归巢的飞鸟在天空作画。
它们,是不受拘束的。
后山是阳霍城最高的一座山,由于这里山清水秀,阳霍城的居民在选择身后地时都会首先考虑这里。
她并不觉得坟地是可怖的地方。
大家来这里,都是看望死去的亲人,朋友,是来诉说爱与思念的。这些分明都是人世间至纯至真的情感。
墓前所说,无论好坏,都是真心话。
而活人,远比死人可怕。
山路难行,沈自清慢慢地走着,看着沿路的墓碑。
有些是之前就在的,有些是近年新添的,还有些在记忆中,已经消失没有的。
终于,来到了母亲墓前。
几年未来,母亲的墓已然成了一座野坟。
从前秦氏当家时,对母亲用过的东西很是忌讳。
她将母亲的所有东西全部丢弃,损毁,试图抹灭母亲在这个家存在过的证据。
父亲竭尽全力保了一部分下来,并且和沈自清一起编造了母亲的忌日。
这样他俩便可以在母亲真正忌日那天,有机会来后山祭拜。
沈自清本来打算带一束花来看望她,但这不合常理。
这世上还记得这个女人的两个人,已经死了。
所以她只得空手前来,看着母亲墓前杂草丛生,徒手收拾了一下,也算弥补了空手的遗憾。
收拾好后,她蹲下来,轻抚着母亲的墓碑:“娘,我来看你了。”
“女儿不孝,竟让你一人孤零零的在这待了这么多年。”
说着便热泪盈眶,不过她终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和爹爹,应该在那边相聚了吧。”
“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
沈自清本想把这些年的一切都说与母亲听,但终是没说出口。
都过去了,母亲只需要知道她活得很好,这就够了。
天色渐晚,沈自清看了一眼夕阳,说:“时候不早了,娘,女儿还得去看一个老朋友。”
“过几天,女儿再来陪你。”
雷逸明的墓在后山实在是太过显眼,要寻找不是什么难事。
墓前两棵大柏树便足够招摇。
沈自清站在墓前,沉默良久。
最后也只是无奈轻叹,说:“你本该选择另一种活法。”
接着便听道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贵妃娘娘也来看望故人吗?”
那声音不紧不絮,清冷中略带一丝疲倦,伴着男性特有的磁性。
沈自清转身,只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站在身后。
他的背后,是即将谢幕的夕阳。
整个人隐于光里,所以面容暂时看不清。
沈自清警惕起来,秀眉蹙起,问道:“你是谁?”
男子拱手行礼:“翰林院院士司马信,见过贵妃娘娘。”
沈自清依旧紧绷着,脑子里疯狂搜索着这个名字。
陈瑄好像提起过,貌似是,今年负责春闱的主考官。
沈自清盯着他:“司马大人主持春闱都主持到阳霍城了?”
语气很不友好。
但司马信只是微微一笑:“托皇上娘娘的福,春闱一事顺利进行,最后名单已拟好上报,不日便可放榜,臣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了。”
“故特向皇上告假,回乡小憩几天。”
他说着渐渐走进,站在沈自清身侧,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眼神也不曾在身侧人身上停留,只盯着墓碑。
沈自清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前朝诗圣杜甫《饮中八仙歌》有云: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用于形容崔宗之形貌昳丽。
少时沈自清读时,只觉得诗圣这般形容是夸大其词,世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男子。
但今天,她明白了,诗圣不愧为现实主义诗人。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司马信身上太久,急忙收回。
恢复了刚才的警惕,道:“司马大人也是阳霍人士?为何本宫从未见过你?”
司马信转过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但被他极完美地掩盖过去:
“臣不是阳霍人士。”
“只是幼时家中遭遇一些变故,流落到阳霍城,后来借住雷老爷家中,成了雷氏的门徒。”
沈自清听说过门徒,是一些土财主培养势力的手段。
这些人大多都靠行商或收租赚的盆满钵满,家财万贯。
可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世道,他们终归是不入流的。
所以就依靠收留没有钱的读书人做门徒,为之提供住食,待这些读书人考上入仕,能做他们挤进上流的人脉。
但考中何其难,那些未中的读书人只能在主人家做长工补偿住食费。
有的碰上苛刻的主人家,之后的生活只能说是猪狗不如,基本一干便是一辈子。
所以,为了能多读书,门徒很少出院闲逛,与外界自然鲜少来往。
见两个问题都得到了司马信合理的解释,沈自清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剪了不少。
她解释说:“司马大人别被后宫的流言误导,本宫与雷将军并无关系,只是来祭拜亲人,顺路而已。”
司马信侧头看着沈自清,微微笑着:“娘娘不必担心,臣对那些流言,不感兴趣。”
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嫌弃。
这时沈自清对上了他的眼睛。
自诩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的她,竟无法看透这一双眼藏着的秘密。
甚至,看出来几分,深情?
沈自清不自觉撇过头去,司马信却接着说:
“因为我知道一切的真相,所以我不在意。”
语气中满是玩味与调戏。
沈自清一征,扭头看着他。
司马信看着她,就像一只毒蛇玩弄着到手的猎物。
不急着吃,只想看着它垂死挣扎的模样。
“我知道你与雷逸明的那段往事,也知道演兵一事背后的故事。”
“我还知道,雷逸明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轻声说道。
一字一句,仿佛毒蛇的毒液,透过毛孔,侵入沈自清的血液。
“你……你想怎样?”沈自清大惊,却依旧努力稳住情绪。
他是怎么知道后面的事的?
这人绝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他的手段,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正当沈自清以为司马信会以此来威胁自己时,他却突然不再看她。
“娘娘不必紧张。这些事情,臣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绝不外传。”
“以臣的性命担保。”
沈自清愈加迷惑,她已经完全猜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了。
她不确定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是否可信,所以选择静观其变。
司马信见沈自清不说话,接着说下去。
“今朝碰到娘娘实属巧合,但臣确实有意想找娘娘。”
“臣希望能和娘娘合作。”
“后宫女子在前朝没有助力是很难立足的。”
“臣愿意做娘娘的助力,助娘娘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不过作为交换,娘娘也得在必要时刻帮臣一把。”
沈自清不看他,淡淡地说:“本宫最大的助力便是皇上,何须别人帮助?”
“更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司马信似是早就料到沈自清会这样说,应道:“娘娘不必急着拒绝臣,不妨多考虑考虑。”
“人心难测,天子更甚,这一点,娘娘应该比臣清楚。”
“既然如此,多个助力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娘娘冰雪聪慧,相信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沈自清只觉眼前这人说话似有魔力,句句都像是把她往深渊引。
不能再与他多言。
随即找了个借口:“大人所言,本宫会考虑的。”
“与大人初见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但舟车劳顿,本宫有些乏了,便不多叨扰大人了。”
接着便行礼,匆匆离开。
待沈自清走远,司马信一改刚才精明的模样,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落寞。
“果真,是不记得了吗?”他喃喃道。
“你我可不是初见,只是初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