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原是故人归
翌日,沈自清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她拒绝了陈瑄提供的大批随从车马,只带着阿诺和足量的盘缠,由一位司礼大臣,白司礼负责全部的行程安排。
贵妃的身份太过招摇,行事不便,于是对外只称沈自清是一位游山玩水的富商夫人。
沈自清坐在马车里,一路上不曾言语。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如今算是得偿所愿,理应兴高采烈才是。
但并没有,反而是欣喜中掺杂着一些伤感和惴惴不安。
对她的家乡来说,沈家自清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彻夜的大火中。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盗用了他人名号的异乡人。
车马行过两天,沈自清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城墙。抬头,“阳霍城”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城墙边零星有一些乞讨的人,从前沈自清路过时都会给他们一些吃的或铜板。
但自从有一次她发现有一群乞丐跟在她身后,目光贪婪时,她就再也没给过他们东西。
自古人心不足蛇吞象。
车马行过城郭,引起一众行人侧目,接着便是小声谈论。
像阳霍城这样的小城镇,有辆马车踏足,便能成为那些街坊妇人好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行至内城,街道逐渐变得热闹繁华。
卖货郎沿街叫卖,酒楼里觥筹交错,划拳声,劝酒声不绝于耳。
回来了。
沈自清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过了一会,闹市渐行渐远。
马车停了,白司礼在马车外轻声说道:“夫人,我们到了。”
沈自清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雅致的庄子,庄子内小桥流水,竹韵回廊。
一行下人在旁静静候着。
虽身在闹市里,却隐于深巷中。
“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白司礼,你选的地方真不错,我很喜欢。”沈自清赞许地对白司礼说道。
后者拱手行礼:“夫人喜欢就好。”
“这间别院名叫春居小院,主人家最近正巧北上远游,要月余才能回来,夫人可放心住下。”
“院内一应都已布置好,这些下人都是这段时间伺候夫人的,夫人可放心用。”
“下官住在阳霍城驿馆,夫人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不多叨扰了。”
沈自清点头行礼:“有劳白司礼了。”
下人中,领事的人唤作齐妈妈,老人家慈眉善目,亲和稳重。
她向沈自清行礼:“夫人好,老奴是这小院的管家,大家都唤我齐妈妈。”
“这段时间便由老奴带着这些人伺候您,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沈自清笑着说道:“如此,有劳齐妈妈了。”
接着,沈自清由她领着,进入院内。
如此雅致的院子自己记忆中竟没有印象,应是自己走后盖的。
想必主人家也是位醉心山水,热爱生活的志士。
来到了正厅。
正厅陈设简单,倒也不失风韵,几扇窗户做的倒极具巧思。红木窗棱,刻着梅竹。
原就是浓绿锁窗闲院静,照人照月团团。
正厅后便是天井,里头养了一小池锦鲤。
那锦鲤看着头阔体圆,在池中乐得自在。看着样子,便知主人平日里对它们也是精心照顾。
她不禁说道:“这主人家想必也是个有趣的人。”
齐妈妈笑呵呵地答道:“谁说不是呢。”
“我家主子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赏花交友,游山玩水。”
“这不,前几天嚷嚷着什么春光不可辜负,便邀着好友们北上赏春去了。”
沈自清听完笑了,果真是个随心豁达之人。
主卧,客房,厨房等一应俱全。甚至主人家还开了一块菜地,里头的蕨菜小葱长得正旺。
沈自清只觉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逛完一圈后,齐妈妈说:“夫人您饿了吧,奴这就下去吩咐着上菜。”
片刻后,下人便端着菜上来了。
都是些应季鲜蔬,吃着清新爽口,尤其是那道香椿芽炒蛋。
这是从前母亲的拿手菜。
香椿芽金贵,每年就早春这一茬,那段时间母亲都是起早去摘最嫩的芽尖儿,回家用开水汆烫,除去异味,再揉搓切碎,拌上鸡蛋炒,香味浓郁,清脆爽口。
自母亲过世后,沈自清已许多年没吃过这个味道了。
吃完已是傍晚,沈自清让阿诺先歇下,自己独自出去转转。
旁晚的街市更加热闹,两边商铺支起灯火,迎来送往。乐声曲声叫好声,声声入耳。
好多商铺都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从前最喜欢的那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红妆俏,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酒楼。
那支她喜欢的玫瑰簪子,终究还是买不到了。
从前最喜欢在馄饨张家的小摊上买馄饨,连间店面都没有,大人小孩买上一碗就临街坐着。
现在旧址上已经开了一家张氏馄饨的小店了,只不过,老板已经换成馄饨张的儿子了。
春去冬来,物是人非,人无法永远活着,但市井却可以永远这么热闹。
不知不觉,她便来到了曾经沈府的旧址。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府的旧址上如今盖上了一座庙,看外观庙里香火还不错。
旁晚没有香客,几个小和尚在院里扫撒。
曾经住在两边的邻居也都不知去向何方。
她问了一个路过的老人:“老人家,曾经住在这的那家姓沈的人家呢?怎么现在成了一座庙了。”
老人家细细打量着她,说道:“姑娘,你不是阳霍人士吧。”
“你要找的沈家几年前遭了一档子怪事,一天夜里突然走了水,一家子人呐,一个没剩。”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有的说是那沈城主太铁面无私,被贼人害了,还有的人说。”
“说什么?”沈自清着急地追问道。
老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是这位置风水不好,有小鬼闹事,于是大家一起筹了点钱,盖了间庙在上面,用菩萨镇住下面的小鬼。”
”你还别说,这庙建起来之后啊,阳霍城这些年都风调雨顺的,城里那些后生,仕途财运都还不错。前些天,还有个什么大官送了回来,葬在了后山上。“
“现在不只阳霍城,十里八乡有求子的,求姻缘的啥的,都会来这拜拜。”
“姑娘你有啥想要的,也可以去拜拜,灵的很呢。”
“不了,老人家。”沈自清尴尬地笑笑。
“那沈家那些人,也没个死后安身之处吗?”
老人家摇摇头,“那家人死的冤屈,沈城主平时待我们也不薄,我们就一起凑钱请了个大师,给他们做了三天法事。”
“大师说他们是火带走的,就得把骨灰啊,洒在江里,这样才得以安生。”
沈自清听后,拉着老人的手耷拉了下来。
老人家突然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沈自清的脸说:“欸,姑娘,你还别说,你这样子,和当年那沈家姑娘倒真有几分相像。”
“想当年,那沈家丫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大家伙都说她可是要进宫当娘娘的。”
“可惜喽……”
沈自清见快被认出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父亲他,死后连个墓都没有。
沈自清失魂落魄,但好在城里的百姓念及父亲的恩惠,做了法事。
也不算太差。
她听那老人家刚才说,有个大官被埋在了后山上。
应该是雷逸明。
她的母亲也是埋在了后山坟场。
去看看吧。
于是她孑然一身,向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