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02.06
说话间，男人的喘息越来越重，他半张着嘴，破风箱声也更加刺耳。
骆雪秀眉微蹙，立即走上前探查。
这人的左腿看起来像是被东西砸断的，但并不致命，最严重的是他皮肤大面积烧伤，指尖已起了紫绀，呼吸困难，应该是火灾引发的开放性气胸，就怕随时休克。
而怕什么来什么，男人一边痛苦不堪地喘着气，四肢僵冷，而且意识模糊，脉象虚弱，显然已经进入休克中期。
“气胸，烧伤性休克……”骆雪喃喃自语，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治疗方法，立刻焦急地对站在旁边的伙计道，“赶紧把我的急救包拿来！”
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将人再搬进“病房”了，毕竟那地儿设施落后，并不像后世那样可以隔菌，所以比外面好不了多少，而再挪动只怕更加重病情。
周围不由自主地围拢了一大群人，有看热闹的，也有满怀期待的，毕竟不管治不治好，能现场看人治疗的机会也是不多的。
等伙计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骆雪已经手法娴熟地将男人的上衣剪去了。
还不等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便已经接过伙计递来的那只白色的小木盒，从自制隔菌袋中取出大片厚纱布，轻轻覆上了男人的胸口，只留下了她想要操作的位置。
骆雪缓了口气，抬头对着愣神的妇女道：“这人血亲可在？”
“……在，在！”妇女立刻回神，冲着人群喊道，“兴儿……”
看见哭得接不上气的孩子，骆雪叹了口气，“太小了，血抽多了撑不住。有没有成年的？”
牵着孩子来的妇人犹豫着开口，“我是他的堂姐，你看……”
“试一试吧，”骆雪从男人伤口抽了一滴血液招呼两个伙计，“你们带她去验个血。”
对于“验血”这个词，伙计们早已经明白，于是熟门熟路地领着妇人去了。
而趁着这段时间，骆雪伸出纤纤细指稍稍丈量了一下男人胸口，又目测了一下他器官的位置，便从小木盒里取出了一片薄到极致的刀片，然后快准狠地将之刺入了男人肋骨间空隙。
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救人，不是谋杀？
但是伴随着“哧哧”的漏气声，男人的喘息声明显平缓了下去，刚想义愤填膺谩骂骆雪草菅人命的围观群众立刻改了口：“太神了，这人刚才明显喘不上气儿了，竟然让她一刀下去就好了！”
“天哪，简直不敢相信！”
“她多大？只这一手，怕就是那些大医馆的大夫们都及不上！”
当然也有酸她的：“哼，小丫头片子，不过是运气好了罢了，那人伤得那么严重，她哪能救得好？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个残废了吧！”
骆雪不管围观众人的一言一语，收起刀片便看向跑出来的伙计，“如何？”
“骆大夫，没问题，可以相融！”
“好。”骆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透明管子，两端还带有小针头。
稍稍处理两下，她便眼疾手快地分别将两端的针头分别插入妇人和男人的手弯静脉和未受伤的手臂，然后对着嘈杂的人群大喊：“请各位保持安静！患者不宜处在喧闹的环境！”
一边给男人输血，骆雪其实也开始犹豫，休克病人不宜挪动，但外面这环境也着实不适合进一步治疗。
果然，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男人的病情却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又有了恶化的趋势。
骆雪咬着牙飞速地思考对策，但即便她能意识到患者现在是什么问题、需要怎么应对，也因为古代条件的落后，没有办法将需要的药物复刻出来，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焦灼，人群中也逐渐响起了嘲讽的声音：“骆大夫，您到底行不行啊？”
炽热的阳光洒落下来，骆雪额头上不由渗出了点点汗珠。
穿越之前，她也不过是刚实习，理论知识多于实践，可现在，她发现哪怕自己的理论知识再丰富，在这个没有硬件支持的时代，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明有救的患者在她面前失去生命。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甚至带了一丝颤抖：“对不起，我……尽力了。”
家属听出她的意思，顿时止不住地哭嚎起来，那些抬着男人来的壮汉更是一时激动，瞪着通红的双眼扬起了拳头。
人群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起哄道：“哦，治死人了！”
骆雪还没来得及难过，只能不断向后退去，试图与他们讲理：“他的情况已经那么严重了，我只是人，不是神啊。”
但是一片混乱之下，根本没有人愿意听她辩解，骆雪不断地在心底咒骂古人的愚昧无知，又气愤他们只顾自己的心情，对待事情一点也不理智。
眼看着那些人的拳头要落到骆雪身上，医馆里突然冲出好几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一下便将闹事的人隔了开来，护住骆雪。
另一边，慕泽辰看了看人群中那几个表现得极为“愤慨”的围观群众，突然开口：“老先生，您觉不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老大夫年纪大了，眼神并不好使，他眯着眼确认了半天，这才抚掌叹道：“那些不是隔壁街惠仁医馆的学徒吗？”
慕泽辰闻言冷笑一声，恐怕这个“病人”都是这些人特意找来给大气运者挖的坑。
商业竞争这种事自古便有，大气运者没权没势却突然崛起，不是所有医者都能有一颗仁心，这些喜欢搞旁门左道的“老牌医馆”自是不会愿意让这个对手成长起来。
在骆雪原本的命运轨迹中，只这一次失误，便被那些人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被她救下的羽国三皇子轩辕湛也正是趁此机会鼓动她离开月国，转投入他的麾下——穿越而来对月国没什么归属感的骆雪自然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
老大夫看着慕泽辰转身就走的背影，急忙喊道：“诶，你做什么去？”
慕泽辰头也不回：“那人不该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拥挤的人群，带着他的医药箱来到了那个重伤濒死的男人面前。
而刚蹲下身，哭得真心实意的妇女便瞪着红肿的双眼警惕地看向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对面回春堂的，”慕泽辰随口应了一句，“他还有救。”
若是换做刚穿越那会儿，这样萍水相逢之人便是濒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但，徐峰几人让他意识到世间并非只有虚假；在顾瑾安面前他又下意识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过于冷血……这段时间里，他又似乎在老大夫潜移默化的感染下心更软了一点，遇到病人愿意上前搭把手，并且看到痛苦不堪的病人重新展露朴实无华的笑颜之时，竟能生出些许的欣慰。
妇女没有心思去管慕泽辰的年纪，她就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哪怕希望再如何缥缈也不愿意放手。
当慕泽辰专心投入某一件事的时候，旁的一切便都与他无关了。
他先是用指腹压了压对方的心肺，随后将男人的脖颈抬起一个角度用支架撑住，确保他能平稳自主地呼吸了，才伸手将骆雪给他扎的输血管拔掉，开始施针。
他呼出一口气，挥手间撒下一排银针，明晃晃的长针留了大半的尾端在空气中，轻微地晃动起来。随后，他将内力凝于指尖，通过弹动刺入特定穴位的针的尾端将内力补给那个重伤的男人。
柔和的水系内力缓缓滋补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男人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
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丈夫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甚至连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的红润，惊讶得合不拢嘴。
也就在这时，惠仁医馆那几个闹事的学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慕泽辰的存在，而围观群众也是盯着十指翻飞的慕泽辰惊叹道：“这、这是给救活了？”
人群爆发出一片哗然。
那男人伤成什么样他们都看在眼里，闹起来之前也真的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可……这才过了多久？就这么被救回来了？
一旁的骆雪也同样不敢相信。
她所在的时代科技与医疗已经极为成熟，各种仪器、药剂层出不穷。也正因此，她习惯了用西医解决问题，对于没落的中医，她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吃不死人但也没什么效果”上，更是只把中医当作了一段可有可无的历史。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古代少年，用着她看不起的中医，将她救不回来的病人治好了。
她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不甘。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所知道的皮毛足以应对遇到的九成以上病症，她忘记了人外有人，她觉得面对这些落后的古人时自己就该是高高在上的，要知道她骆雪可是带着领先了他们几千年的医药知识，若不是手边没有适合的药水可以给病人注射，她也不会这么无力。
慕泽辰兀自完成了整个疗程，给男人烧伤的部位抹上药粉，这才收回银针看向方才起哄的众人：“你们曾经，可遇到过类似的病症？”
人群静默了片刻，才有一个人小声道：“我遇到过。”
“那当时，大夫又是如何治疗的？”慕泽辰不客气地问道。
“大夫说……让回去准备后事。”
见众人已经意识到不妥，慕泽辰又看向妇人：“这家医馆不过新开，而不远处便是传承了上百年医术的回春堂，你为何偏偏选中了这里求医？”
妇人被他看得心慌，顿时便将一切和盘托出：“是……是惠仁医馆！我丈夫出事的地点离惠仁医馆更近些，我们本是去那边求医的，可那边的大夫说这情况他们治不了，但这边新开的同济医馆的女大夫手段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其中的违和之处。只是当时她正沉浸在丈夫重伤昏迷的噩耗中，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才当真将人带了过来。
听完这番话，围观群众哪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其他大夫都说治不了的病人，他们却脑子一热借此咒骂一个小姑娘？
一个脾气暴躁的壮汉正准备找出带头贬低骆雪之人，却见惠仁医馆的几个学徒正悄无声息地准备开溜，当即怒目圆睁：“这几个家伙挑了事还想跑？”
众人立刻将目光全投到了学徒们身上，本就只相隔两条街，医馆又只有那么几家，有心人一看便能将他们的底细扒得一干二净。
总之，惠仁医馆的名声瞬间就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