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02.05
周夫人再次去医馆探望周锦程的时候,后者正哭天抢地恨不得抱着慕泽辰的腿求他“高抬贵手”。
周锦程作为一个富二代,虽然傲气的时候是心比天高,但不要脸的时候也是真的没有下限。饶是周夫人早就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秉性,看到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也依然不由地嘴角抽搐。
跟着周锦程的几个侍从见到周夫人,立刻上前将之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周夫人听完,什么仪态修养都顾不得了,拧着周锦程的耳朵就是一通大骂:“好啊,你出息了啊,腿还没好全就又跑出去瞎混?!”
周锦程原本只是在装哭,可周夫人这一手却是真的让他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看着母亲“凶狠”的模样,赶忙为自己辩解:“哎呀娘诶,是叶大夫同意了我才出门的——”
周夫人不听:“然后就把自己又摔了?!你腿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我这不是没事吗!”
“有事那还得了?!”周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叶神医说得对,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医馆吧,哪也别去了!”
周锦程:“……”他好痛苦,但他不敢说。
周夫人缓了口气,重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走向一旁处变不惊的慕泽辰:“叶神医,我们家锦程的腿,多亏了您了。”
慕泽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点点头道:“不用客气,医者本分罢了。”
周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轻笑一声,随后正色道:“对了,叶神医,我的一个朋友,她的丈夫最近总是乏力、厌食,有时还会腹痛、呕吐……”
“引起类似症状的疾病有很多,不看到人,我无法给出具体答案。”
“唉,我这就是问问……”说到这儿,周夫人面上稍显不自然的神色。
她与王家夫人关系不错,前段时间王夫人听说周锦程骑马摔断了腿,有瘫痪的风险,还替他担忧了一阵。然而等周锦程双腿恢复,她听说治好他的不过是一位籍籍无名、甚至连及冠都不曾的少年游医,却又只觉得当初是周夫人夸大其词,周锦程其实并没有伤得那么严重。
她不相信慕泽辰的医术,因此当王夫人的丈夫身体不适,周夫人建议她找慕泽辰看病的时候,她想也没想的就婉拒了。周夫人方才那一问,其实并不能替正主做决定。
两人正聊着,却见一队身着轻甲的侍卫面色郑重地走进了医馆。
学徒们摸不清楚状况,只能相互对视着不敢上前,慕泽辰和周夫人见状也停下了话头,一时间整间医馆都弥漫着一股近乎死寂的安静。
还是为首的侍卫出示一块令牌率先开口:“月影军办事,寻遗失在外的二皇子东方筠回宫。”
“二皇子?”学徒们不由惊呼出声。
侍卫们并非是前来询问的,他们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直勾勾地盯着面色阴沉的慕泽辰。
慕泽辰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抿唇不语。只看平日里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周锦程都一副鹌鹑样不敢吭声,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并非假冒。
东方是月国国姓,那么他们口中的东方筠,便是——苏筠?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方面,苏筠的身份这么高,他是该感到愉悦的,然而若非事出有因,一国之主又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儿子,还想着要将他接回身边?
往好处想,苏筠此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可往坏处想,后宫那些争权夺利的明枪暗箭,从没有接触过这些的苏筠又要怎么抗?
慕泽辰叹了口气,只能先把苏筠叫了过来。
苏筠刚到时还不明所以,只是被月影军侵略性的目光扫视得很不舒服,躲在慕泽辰身后不愿说话。
侍卫们又将之前的说辞拿了出来,苏筠听完后整个人都开始恍惚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母亲死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看到的,她眸中透出的,那时的他还很难理解的疯狂执念,她说,她恨那人的绝情,却又奢望他能回来找她,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回到那个人身边。
他知道母亲说的那人是他的父亲,也知道记忆中的她非常希望他能够留在那人身边。可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母亲说的那人,竟会是月国国主东方凉。
一时间,苏筠的心底五味杂陈。
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他是想过要权力,因为这样就没有人敢伤害他,没有人能违背他,就算怕他怕到要死也绝不敢说他半句不好。可是现在,他已经远离了那个牢笼,有了新的生活……
苏筠抬头看了一眼慕泽辰,后者的眼神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可看着月影军这大张旗鼓的模样,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权力拒绝。
……
慕泽辰端起一只白玉小杯,出神地看着里面的一片茶叶在水中摇曳翻飞。
自那天苏筠——不,这时候应该称呼他为东方筠,或者是二皇子殿下——被带入皇宫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他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
月国的至高统治者东方凉,昭告全国他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众位皇子。
看着那个与其他身着皎月银袍的皇子并肩而立的东方筠,哪怕他努力让自己做出高雅的姿态,却依然只能让自己显得更加不伦不类,慕泽辰不由叹息,终究是不同了啊……
不再是当时街道上那朦朦胧胧的感觉,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即便有着一样的面容,但轮回转世的他不会记得上辈子的自己,不会记得自己当初是怎样耀眼的存在。
他已经被这辈子的苦难磨去了锋芒,即便大权在握,依旧褪不去骨子里的卑微……他在恐惧,就像是一个暴发户一般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但内地里那低俗的气质,早已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他有野心,由俭入奢后,便不乐意再回归平凡。
慕泽辰问自己,当初对顾瑾安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他寻找他、容忍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看到他与自己愈行愈远会觉得心底空落难安?
如果轮回转世后,一切终究物是人非,那他还有寻找他的必要吗?命运之神所说的命中注定,又是什么意思?
慕泽辰看向窗外人流如潮,终究还是没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倒是路过的老大夫看他望着街道,不由道:“在看那家新开的医馆?”
慕泽辰猛地回神。
他确实不知道对街什么时候开了新的医馆,便顺着他的话问道:“我看那边似乎挺热闹的。”
八卦似乎是人的天性,便是老大夫一把年纪了也不能免俗:“那你可知,那家医馆的医师竟是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少女?”
“这……我不知。”
“哈,这世上竟还有你不知的事情。”
慕泽辰忍住嘴角的抽搐:“老先生莫要取笑我了,世界之大,叶某不知的事多如瀚海。”
老大夫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说起来那也是个奇女子。像之前你使用的缝合之术,老夫都还没能彻底掌握,她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还有,对待重伤病人,她会要求‘住院’,管治疗叫‘手术’,‘手术’前还要‘消毒’……”
慕泽辰一愣。这些名词……
“她这两天还在医馆办了个什么‘宣讲’,向百姓普及急救知识。老夫曾经去听过两段,虽不知她那些新奇的想法和词句是从何得来,但似乎并非信口开河。”老大夫顿了顿,举起自己的右手,“你说,我这手上,是否真的有看不见的病菌存在?”
听到此处,慕泽辰已经能够肯定,对面那家医馆就是大气运者开的了。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家医馆,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似乎有人闹事。”
老大夫顿时也凑到了窗边。
这时候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再加上那边的人也没有压低音量,因此发生的事情只一开窗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求求你们,救救我丈夫吧……我们家不能没有他呀……”妇人泪流满面地扑倒在一家医馆门口,腿软得连门槛都跨不过去,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几个壮汉放下简陋的木板架子,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宽大的粗布衬衫也几乎被汗水浸湿。木板架子上躺着一个浑身哆嗦的男人,衣服破破烂烂,大片皮肤都呈现焦黑的颜色,左腿更是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爹爹,爹爹……”小孩儿撅着苍白的小嘴,拽着旁边跟着那几个壮汉来的女人哭嚎不止。
围观众人见状,都是不忍直视地微微摇头,这么重的伤,多半是治不好了,甚至觉得这人到现在还留着一口气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说话间,男子的呼吸陡然急促,嘴唇发紫,面色狰狞,如同拉扯破风箱时的嘶嘶声完全隐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
门口的喧闹把几个伙计吵了出来,他们一看那个呼吸困难仿佛下一刻就会丧命的男人,立刻陷入纠结。医者仁心,叶小姐教导他们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所有病人恢复健康,但是这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这时候接下他,怕是会砸了自家招牌。
妇女和满了尘土与泪水的面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她抬起头,看着出门查看的伙计,扯着嘶哑着嗓子竭嘶底里地哭喊道:“求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他吧……”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赶紧将人抬进来?”一个一身宽大白袍的少女走了出来,怪异的白布几乎包住了她大半张脸。
“骆大夫,他……”一个伙计语气无奈地看着患者欲言又止。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穿越而来的骆雪。
一开始,旁人一看镇馆大夫是个极为年轻的少女,都宁可绕路去其他地方排长队,花重金请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看病。要不是她以一手缝合术惊艳众人,又缓解了一名走投无路的,被其他医馆判了死刑的,来她这里撞大运的肺痨病人的病情,并且放言说可以治疗,八成到现在还没什么人气。
不过等骆雪看到男人的病情,自得的神情便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