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杀
电子女音刚落,灰狼陡然仰头发出长长的嚎叫。
随即,森林里传出狼群此起彼伏的应和。
远处炸起振翅而飞的鸟雀,在冷杉的幽幽暗影里很快失去了踪迹。
下一刻,尖叫声和惨叫声也加入了迫近筵席的前奏。
“怎么办哥,怎么办啊?”张瑾使劲往张安怀里躲——她是两个女孩子里身材较弱小的一个。
换而言之,也应当是九个人里战力最差的。
“哥哥,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
她越说声音越低,张安的神色也越凝重、越无法给出回应与担保。
面对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他们无能为力。
今天本是他们二十二岁的生日。
兄妹俩的父母几年前因车祸去世,更老一辈的长辈也已经不在了。
家里的亲戚当然不愿意接手这样的两个孩子。
张安从小懂事,面对这样的窘境,毅然决然从高中退了学,靠打各种零工养活自己和妹妹。
好在张瑾成绩优异,从不让他操心,高考后去到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眼见生活一天天好过起来,兄妹两人都以为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哪知生日当晚睡去,再睁眼,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冰箱里冻着没吃完的半块蛋糕。
张安的卧室里还藏着打算次日早晨送给妹妹的惊喜。
他们一头雾水地做了自我介绍,甚至还没搞清楚状况。
巨大的灰狼、自称“螺旋”的游戏、斗兽场、玩家接踵而至的没有一个好消息,许多名词他们也还没有消化。
只知道接下来他们面对的,无疑将是一场屠杀。
但眼下,其他人也自身难保。
张安浸红了眼,声音已经开始发颤,把张瑾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周身的大汗骤然而下:“没关系,哥会保护你的。”
“可可是!”周子凯颤着声,缓缓仰头望向高大的灰狼。
漫天星河将柔亮的皮毛映出微弱的、银灰色的光。
灰狼的轮廓在这个瞬间给了他一种错觉。
它在蔑视他——像人类蔑视一只蝼蚁那样。
这是力量与地位的悬殊。
周子凯手脚冰凉,鼓起勇气断断续续地往下说去:“你、你刚刚说,玩家阮灼和褚褚铭触发隐藏任务,那这些狼就该他俩去对付!关我们——”
他指了一圈剩下周围的人:“关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什么事!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最后那句话,他有意拔高了声音,让其余的人都得以听清。
“草!”熊秉锐狠狠唾了一口,把袖口往上撸,露出肌肉虬劲的小臂,扭头看向靠立在空气墙一角的两人,“没错,他俩惹的祸,为什么要我们陪着去送死!”
“对!对啊!”赵硕见状也蜷缩着应和了一声,“他俩的锅,别、别牵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好几个人望向褚铭和阮灼的眼神已经变了味。
对啊,他们何必为这两个初识的陌生人陪葬。
如果这匹灰狼足够“通情达理”,或许会采纳他们的想法。
刚才电子女音宣布的规则里,应战的“大家”,可没有指明道姓地说明是所有人。
那样就还有一线生机。
剩下的大多数人都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连年龄最大的周子凯也不过恰在壮年。
谁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葬身狼腹呢。
一时间,所有人几乎都看向了规则的宣布者。
“好了。”阮灼拍拍手,立刻吸引来数束紧张的目光,“就算这位,嗯,灰狼女士采纳了你们的话,谁又能保证一群饿了三天的狼也一样守规矩呢?”
他半倚着墙,语气甚至称得上娓娓道来,态度谦逊有礼,听上去叫人如沐春风。
“正如规则所说,‘大家’这一词并没有指名道姓,某种程度上说明我们依旧有合作的必要——毕竟,我们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不是吗?”
他继续循循善诱:“再退一步讲待饥饿的狼群解决了我和这位先生,它们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猎物吗?”
“毕竟,古罗马的斗兽场最终只容一方胜利。”
熊秉锐当即就要破口大骂:“小白脸,你放”
“他说的有理,”李梦揉了揉泅红眼角的泪痕,哽着声赞同,“野兽不通人性。“
“如果我们现在真的都被困在斗兽场里,那‘大家’就是我们所有人,狼群应该也会对我进行无差别攻击”
“可、可是,”小个子的沈鑫犹豫着出声,低声反驳说,“古罗马的斗兽场都有观众的吧没准儿、没准儿我们就是观众呢。”
褚铭冷声打断了他:“不。”
沈鑫急了:“你怎么这么肯”
“你见过——把观众席设在赛场内的比赛吗?”阮灼文质彬彬地反问他,口吻温柔如初,“当然,这种古罗马有名的娱乐比赛怎么少得了贵族的观赏取乐——我说得对吗?灰狼女士?”
巨大的灰狼停止了嚎叫。
那双荧绿色的眼里竟然在陡然间让人感到某种类似“讥诮”的毛骨悚然。
它纵身一跃,就这样凭空隐匿了。
徒留群狼迫近的呜咽、错乱奔袭的脚步与风中越来越浓稠的污腥。
褚铭无声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锋利的薄刃沾染了夜露,冷气浸了刀身,寒意顺着从贴身之物寸寸入侵。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垂着眼眸,像是在摸索什么遥远的记忆。
“狼是你在野外巡逻时最大的敌人、嗜血残暴的猎者。它们能咬断你脆弱的脖颈,吃光你脆碎的躯干、舔干你温热的血液。”
“你要记得,没有不可战胜的敌人。狼的弱点不在铜牙铁骨,在它们柔韧的腰部。你不要它们的命,它们就会要你的命。”
“去吧,为了活着。”那双宽大的手将他往前推,褚铭想回头,可那个身影愈发模糊,脸被白光掩埋了,只剩下愈渐听不清晰的嘱咐和愈发浓郁的野兽腥膻,“战胜一匹狼。”
“你是我最好的刀,你一定能做到。”
去学习战胜狼群。
去学习如何活下去。
匕首的寒意被掌心的温度稍稍驱散了。
荧绿色的狼眼如同索命的魑魅,密集隐现在不远处的冷杉林里。
褚铭一言不发,微微俯身衔住了匕柄。
随即,他翻手拢发,扎了一个干净漂亮的低马尾。
来。
而另一头,阮灼已经聚拢在其余人身边。
“听我说,狼群惧声音、怕明火。”阮灼的眼角余光迅速扫过狼群奔来的方向,头狼奔跃的身形已经快要从冷杉林里露出全貌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快速转向人群:“谁有打火机、火柴或者一切能制造明火的东西?另外,身上有粉尘状的物品的人,全部交给我——没有的去尽可能多地用枯枝落叶铺满灌木丛的弧状空缺,自己躲进包围圈里——快!”
他的吐字清晰而有力。
很难不让人服从他的指令。
赵硕和熊秉锐立刻掏出常年揣在兜里的打火机,稍稍犹豫了下,周子凯也将自己的zippo交了过来。
阮灼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自己收好吧。”
“你负责点燃灌丛。”
基本没人会随身携带粉尘状物品,阮灼对于这点不抱太大希望。
他的上策是利用明火和扬尘制造爆炸,暂时逼退狼群。
而他刚才观察过,周围呈半弧状的、枯败的灌木丛已经被缓慢拓展的空气墙纳入了斗兽场。
因此,下策是以燃烧的灌木为天然屏障,暂时阻挡惧火的狼群。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小盒白色的粉末,竟然真的被塞到了他手上。
“这是松香粉,”李梦看着他,眼尾和鬓角都是湿漉漉的,小姑娘声音还有点发颤,“我拉二胡要抹的,昨天刚买一盒新的你试试能不能行。”
阮灼欣然收下。
松香的燃点仅在390c。
而打火机的火焰温度,远远超过千度。
即便不是纯净的松香,想要引发粉尘爆炸,也已经绰绰有余。
头狼还有二十米。
阮灼抓起一把粉末扬至空中。
十米。
五米。
他抛出了点燃的打火机——
瞬间爆发的火焰吞噬了沾染涎水的尖牙。
斗兽场内响起狼群惊恐躲避时的呜咽。
周子凯点燃了枯败的灌木,夜风一引,火势燎原,包围圈几乎在片刻形成。
野兽进而不得的嘶嚎和惊恐的呜咽一起,夹杂在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阮灼粉尘爆炸的间隙猛地回头,看见野兽的牙齿从脖颈皮肉里穿刺出来,血和白混在一起,很快被血沫盖住了。
——是那个小个子的男人沈鑫。
他还没来得及躲进包围圈里。
他也再没有机会躲进包围圈里了。
他死了。
就在刚刚,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现在,他变成了一堆新鲜的肉。
他的胳膊随即被另一匹狼撕扯下来大快朵颐,猩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褚铭皱皱眉,听见好几个人的干呕与哭嚎声。
他屏气凝神,匕首光滑的一侧刀面映出火光。
刀刃没入狼腰,血液成喷溅状四散开来。
他随机抽出匕首,旋身躲过一头狼的正面扑击。
匕首刺入了下一头。
再下一头。
而另一边,阮灼强忍住不适,粉尘爆炸的声音也在断断续续地炸响。
周子凯的胳膊被狼爪抓伤了,他吓得立马滚倒在地,还好李梦扔出的燃烧着的灌木吓退了那匹狼。
双方都在进行一场拉锯战。
火焰、呜咽同血腥混合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
终于。
褚铭从遍地狼尸里抬起头来,松开咬在齿关的匕首。
几点鲜红的血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发梢,溅落在刚被爪痕翻新的松散土地上。
暗色遇了暗色,湮灭在夜色里,愈发衬得他一张苍白昳丽的脸。
在他抬头的瞬间,阮灼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脱了力。
他掀起湿淋淋的眼睫,在撑着膝盖平复呼吸时刚巧看见褚铭的正脸。
他没忍住轻轻一笑。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但真是漂亮极了。
褚铭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高空,翻手将短匕插回紧贴腰线的刀鞘中。
他讨厌周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和焦味,也不大喜欢劫后余生的低低哽咽,于是在微微起伏的呼吸间皱了皱眉,冷冷地开了口:
“解决了。”
“下个任务是什么?”
隐匿在高空观众席的灰狼:“”
它还没来得及宣布隐藏任务成功结束。
这个玩家,是在挑战它的权威吗。
最终,它无趣地抖了抖油光水滑的皮毛,对自己“同类”的尸体没有丝毫同情,跨降在一具被捅穿了腰腹的狼尸旁。
周子凯捂着流血的胳膊,面无血色地看向它。
礼貌而疏离的机械女音再次毫无起伏地响起:
【恭喜玩家褚铭、阮灼成功主导通关隐藏支线任务“群狼的斗兽场”。】
【恭喜玩家周子凯、李梦、赵硕、张安、张瑾成功协助通关隐藏任务“群狼的斗兽场”。】
【成功通关,全员奖励100积分。】
【仅一人死亡,全员额外奖励50积分。】
【主力击杀,玩家褚铭奖励100积分。】
【出谋划策,玩家阮灼奖励100积分。】
电子女音播报期间,星辉迅速隐去行踪。阮灼偏头时,发现身侧的褚铭不知何时将目光投向渺远的天空。
那日的破晓很是不凡,初阳从杉树枝缝间喷薄而出,淋漓着满地暗红的血。
风声渐止,玄青色的荒原和幽绿色的杉林在晨晖里平静下来,在黎明时分陷入沉寂。
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系统的最后一句话。
电子女音带上隐隐的情绪波动,听上去甚至像是期待。
【恭喜八位玩家成功解锁主线任务“沉默歌者”。】
【请所有玩家努力生存。游戏中死亡,一切存在即被抹杀。】
【祝大家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