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往事
沈思钰进来时，正瞧见舒颜在那儿翻看近几日的账簿，靠着软枕，懒懒散散的模样，竟是连眼神都没有分一个给自己，更别说赐座了。
索性她也不是来讨茶水喝的。
她立在那儿，不露痕迹的打量着床上的人儿，眉如新月，眼含星辰，樱樱红唇更是如雾染一般。
因着国丧，舒颜并未梳妆，倒是扫去了不少平日的端庄，显露出些许小女儿神态来，更兼并重气色不足，连她看了都要叹一声楚楚可怜。
果然，岁月从不败美人，两年的时光，将自己身上的精神气散去不少，倒是舒颜，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娇媚而天真，像极了林中无辜而无害的小鹿。
“夫人。”沈思钰盈盈拜过，不等舒颜开口，自去一边坐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等待回应。
舒颜没有起身，合上手中的册子，就这么斜斜的靠着软枕看她，目光清冷不带笑意，与嘴里体贴的话语形成明显对比。
“你向来身子弱，从前也不曾依着规矩向我请安，怎的这几日倒改了性子，抽空便往我这儿跑，倒也不怕晌午的日头晒化了你。”
“少夫人说笑了，这样的好的阳光怎么会伤人呢。我不过是瞧着您姑母皇后娘娘仙去，担心您平白伤心坏了身子，这才想着多过来看看您，若是有人陪着说话开解，丧亲之痛兴许还能疏解些。”
“是吗。”舒颜病里体虚不耐烦打太极：“若这就是你要说的，便不必了。我才喝了药，受不得惊扰。小梅，送客。”
“等等。”沈思钰道：“我不过是体恤少夫人心伤，与您有同病相怜之感，这才过来与您一述衷肠，您便这般不欢迎吗？”
“同病相怜。”舒颜睁眼，直直的看着沈思钰：“难不成你是想与我聊一聊如何治愈丧亲之痛吗？也是，当初沈府败落，一家子百余口人死的死，散的散，个中伤心郁结到还真是有许多话可以与我分享。那么，咱们先从哪儿说起？”
舒颜扯了扯嘴角，冷漠道：“要不然先说一说沈相是如何从至尊之位上跌落谷底锒铛入狱的？还是说你母亲与大哥如何兵行险招，偷盗太子虎符调动御前军囚禁当朝要臣，最后兵败身死？亦或是想聊一聊你家二哥冒险贪功，想要独入敌营火中取栗却功败垂成，连累小公爷险些丧命的事儿？”
“呵。”舒颜冷笑道：“旁人都说是沈家二爷救了小公爷，拿命填了这份袍泽之情，皇上也体恤他这份义气，这才全了你入林府求生的念头，可你和我一样清楚，当初在北疆，他们两到底是谁护着谁，你吃着这份恩情的红利便很该安分守己才是，莫要与你母亲那般蠢钝，以卵击石不成，反连累沈府那些残存的性命。”
舒颜说的畅意并不曾留半分余地，她看着沈思钰一张脸青青白白，心里的气总算平了些许。
沈思钰被斥得无言反驳，用力抓着椅子把手将快要脱口而出的愤恨生生压了下去。
“你知道，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她靠着椅子，哪怕身形还是笔直，气势却缓缓的软了下来，重复道：“姐姐，你该知道，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
那一刻，她像是褪了铠甲的刺猬一般，卸下满身利刺，将一身柔软暴露在了人前。
皇后娘娘死了，这世上除舒颜外再无舒家人了，她说同病相怜，确是真情实感。
“我知道你恨我，恨沈家，若不是我母亲用计将太子牵扯进来，你祖父，你们舒家兴许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英明犹在，骨血全无。”沈思钰苦笑道：“若你我易地而处，只怕我会生生将你身上骨肉咬噬殆尽。你自然是该恨我。”
“你才说的是，我二哥拿命护我周全不过是林臻为了救我随意找的借口罢了。我二哥这人，旁人不知道的都以为他重情重义，却不知他根本就是个急功好益之人，从军也好，贪功也罢，与他而言并不是为了什么沈家林家，而是为了他自己。”
“我知道。”舒颜冷声道：“你家虽有祖上荫封的爵位，可次子不能袭爵，饶是沈相以一己之力打开了新格局，入了内阁，可也从没有过想要替他争取官职的想法，所以你二哥才会弃文从武，跟着林臻一道入了战局。”
“是。”沈思钰道：“沈家祖上以功勋配享太庙，算是给父亲铺好了前程，只是二哥没有这般好的运气，那些青云阶梯，无一处是为他而存在的。沈家讲究弱肉强食，他不过晚出身了几年，便被夺走一切可用的资源。也因此变得阴鸷跋扈，对外却偏要做出高风亮节。”
沈思钰下意识的揉了揉脖颈，目光凄楚的看着舒颜道：“你可知，那日除夕宴后发生了什么吗？”
“除夕宴？”舒颜看着她，忽然间也有些恍惚：“我知道你自幼要强，却没料到你这般偏执。”
不过一个男人罢了，便这般要死要活，竟是连身价脸面也顾不得了。
“我是倔强，性子也要强些。”沈思钰道：“就像太皇太后说的，幼时习琴我为追求第一，便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后来为了林臻，又是如此。可我虽执拗，却也懂脸面，大殿之上，他为了你那般义正严辞的拒绝了我，我要是还痴缠不放，乃至寻死，那可真成笑话了。”
“什么意思？”舒颜抬眼看她，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你说不想死，那便是有别人逼迫你？是谁？你二哥？”
“是。”沈思钰冷笑道：“他明知林臻为了挽回你而来，便叮嘱了身边心腹，若是我不能得偿所愿，干脆以死相逼，总好过沦落为旁人笑柄。”
“他原以为我会如往常那般听他游说，一封手信写的潦草而简单，区区数十字就妄图说服我丢了性命，却没想过我也会有不听他话的时候。”
沈思钰到现在还记得那家丁扑过来时的模样，一尺白绫绞在脖颈间，每一根蚕丝都化作利剑，想要一点点割透她的皮肤，吸干她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