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乱麻
说实话,林臻好久没见过舒颜这般有活力的模样了,从前种种仿佛白云过隙,走马灯一般在他面前流转。
“太子哥哥,您帮我瞧瞧,这纸鸢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是飞不起来呢?”
那时,舒颜七岁,眼里萃了星辰,染了华露,嘴巴很甜,性子很野。
她会找一堆新奇玩意儿,大大方方的邀人一起来玩,从主子到奴才,雨露均沾。
太子很忙,虽然宠爱这个表妹,却实在分不出心力来满足她无穷无尽的新鲜感求知欲,作为伴读的他,义无反顾。
所以,风筝是他修的,被罚的字帖是他代抄的,闯的祸是他善后,甚至有一次舒颜因为调皮而落水,也是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可惜,那会儿林臻并不懂游泳,那份愚蠢的孤勇几乎没有要了他的命去,最后还眼睁睁的看着陆淮恩把人从河里拖上岸去。
就像他说的,那河并不深,站直了身子河水不过是到脖颈,可他太小,一入水不问深浅心先慌了……
沈思钰站在那儿,被舒颜字字诛心的责问弄的难堪不已,周遭议论讨伐的声响,嘲讽冷漠的目光像是一支支利箭刺的她体无完肤。
有那么一瞬间,她惊觉林臻说的那句可笑似乎是指自己。
那一日林臻连夜回府,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松苑,问的第一句话是“舒颜呢?”,可笑那时自己似乎还在为林老夫人推拿按摩,针灸用的银针碰倒后散了一地,堂堂宰相府三小姐跑到别人家里做小伏低讨巧卖乖却换不来正主一个眼神。
那天的地板可真冷啊,沈思钰清楚的记得自己跪倒在地一根根捡起银针的狼狈模样,还记得林臻在知道舒颜进宫后拔腿就走的模样,恍惚间自己似乎追出去了,那清俊修长的背影仿佛是染了光晕一般模糊不清。
“沈三小姐,你该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沈二的妹妹,我与他素来交好,对你照拂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今非昔比,我已经成亲了,流言如此,我并不想颜儿因为这些无稽之谈再受伤害。”
是啊,在他眼里,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从不拒绝自己靠近,也不许身边有人欺负自己,他曾跟哥哥坦诚自己心里有人,也曾在赐婚圣旨下达后彻夜买醉。
然后,他告诉自己,所有的照拂关心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最好朋友的妹妹。
多么可笑啊。
所有人都说林家小公爷心里的人是自己,所有人都在笑话舒颜仗着皇权横刀夺爱,可到头来也是这些人双臂环抱冷眼旁观的听着舒颜诘问自己。
多么可笑……
沈思钰站在那儿,连眼泪都不愿多流,她就那么站着,看着,等着林臻一步步走向舒颜,满脸疼惜歉意。
所谓凌迟,想来不过如此……
“喂。”安宁在后小心的扯了扯舒颜的衣裳,小声道:“你可收着点,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说,再逼问下去,可就真要和离了。诚然,离便离吧,林臻若真是那德行,早离早好,可那不该是你这般强势逼迫啊。”
安宁自觉闯祸,看舒颜那架势倒像是逼着林臻休妻一般,而这局面似乎还是自己点的火,当下也是害怕,拉拉扯扯的盼着自家表妹息怒。
可惜,为时已晚,舒颜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林臻,眼里含泪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哪是和离啊,分明是要绝婚。
好在太皇太后还算仁厚,眼看着外头闹成这般终于不做壁上观了,夏秋姑姑跨门而出,将他们三人带离人群,临走前还不忘放下狠话,说什么今日之事事关小姐公子清誉,在场那么些人,从主子到奴才只当风刮过耳,踏出这门便忘了这事儿,但凡有一星半点流言传出,太皇太后定会问责到底。
这话换做谁来说都有吓唬威胁的嫌疑,可那是太皇太后啊,年轻时跟着仁宗皇帝在战场厮杀的主儿,刑讯逼供更是拿手好戏,听说就没有人犯能在她手里熬过三晚且不吐真言的。
小姐少爷们金贵惯了,谁也不愿惹这麻烦,立时诺诺应了,唯恐慢了一刻难表诚心。
才刚热闹的大殿此刻空荡荡的,那么些炭火搁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倒叫人逼出不少汗意。
舒颜才刚出去时披着大氅,此刻犹觉难熬,想着脱下衣裳再罚站奈何老祖宗目光太过凶狠,唬得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好抬眼去看太皇太后身侧的桂嬷嬷,盼望她能搭救一二。
也不知是她目光太过热切还是如何,桂嬷嬷及时收到信息,少不得陪笑打圆场:“孩子们不懂事胡闹,老祖宗合该生气,只是今儿是好日子,还是得收着些,免得气坏了自己,倒叫孩子们折福。”
说着话便到了舒颜身边,极其自然的替她解了大氅:“要说呀还是老祖宗疼郡主,这样好的衣裳统共得了两件,雪狐毛的给了太子,这件孔雀羽的倒给了郡主。奴婢记得这还是您当时嫁妆单子上的物件儿,存了这些年到底还是落在小辈手里了。”
“太子懂事,这颜儿却是个可恶的。”太皇太后气鼓鼓道:“平日里看着乖巧懂事,一旦犯了性子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劝都不听,白瞎了这副好模样。”
“所以啊,还得有老祖宗劳神护着,左右有您在,郡主吃不了亏去。”
“谁家没有孩子?难不成只有我慈安殿出去的我才疼?”太皇太后不满道:“行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就都别站着了,这么些位置,你们自己挑着坐,有什么心思也都说一说,今儿过后,该翻篇的都翻篇,还那么年轻呢,认什么死理呢?该合合该散散,左右这日子是你们自己的,一味叫旁人做主算怎么回事儿?夏秋,上茶。”
说什么谁家孩子都一样,沈思钰眼看着舒颜被桂嬷嬷推着坐到了太皇太后身边,不由心凉,目光自然而然的扫到林臻身上,却不想那人竟是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