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丹珠金羽
曼殊蹑手蹑脚进了重华殿,绕过后花园,来到后面的偏殿,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柯罗,今天我从鱼灵儿那儿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关于紫梓阿姨的。”
柯罗涨红着一张脸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声吼道:“曼殊,你家阎王没教过你规矩吗?进别人的家得先敲门。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别打搅我修炼。”
曼殊嬉笑着跑上前去,揪住柯罗白嫩的面颊,掐了两把:“哪有母亲进儿子房间得敲门的,放心好了,等你娶了媳妇儿母亲绝对不会擅闯。再说了,你那模样,还不是想变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今天是不是十个周天又没修炼好,怕重华查验呀?反正我可没看出来你在修炼,偷懒睡大觉还差不多。”柯罗别过脸轻哼了一声,根本不想理这家伙。
想了片刻,女子又接口说道:“放心好了,我若规矩做得不好,也是你这做朋友的感化不够,和阎王爷可没半点关系。人家管着地府那么一大摊子事情。哪有空去管教我这么个小花妖。不定他老人家还没见过这一世的我,我和沙华就已经千年荣枯了。所以,若论教化,你这个常在我身边的朋友的责任可比阎王爷重大的多!”
“强词夺理。你刚刚说师祖母怎么啦?”“紫梓阿姨曾经是仙乡狐族的圣女。”“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嘛!”还以为有什么重磅消息,不过是陈年旧事,柯罗立刻就没了兴致。
揪着柯罗的耳朵,凑近了一步,曼殊压低了声音说道:“可她却不是狐族的人。”柯罗瞪大了双眼,掏了掏耳朵:“说什么胡话呢?师祖母明明就是九尾灵狐呀!”
“可我明明听到鱼灵儿这么对温婉说的:‘小姐,你就算去了毓泽洞,也不可能得到姑奶奶那番造化。她可是毓泽洞灵胎幻化的灵狐,和咱们仙乡狐族造化不同。’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紫梓阿姨是灵胎托化的先天灵狐,不是仙乡的哪个爹娘所生?”
柯罗立刻来了兴致,双腿盘坐,右手托腮支在右膝上。“我倒是认识个先天灵胎,那猴儿出生在东胜神州的花果山上,拜在西牛贺洲菩提祖师门下。那猴儿学道尚浅,悟性却胜我良多。还有梓潼也是玉狐。怪不得师祖母这般厉害,她也是先天灵胎呀!也难怪君上这般厉害,其实你还不知道吧,师祖的出生比师祖母更厉害呢!”
“我还在想,是我这师傅教导不周,还是小柯罗就不适合修道。凡间修道之人都可以做到的大小周天通畅,到了你这儿怎么就异常艰难。感情你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唠嗑、讲八卦上了。”重华静静的立在偏殿门内,日影将本就修长的身姿拉得更加修长,那影子的顶端,恰恰罩在柯罗头顶。让小小的童子生出几分压迫感。
柯罗垮了脸面,控诉道:“曼殊,你害我。”
曼殊微皱了眉头。“我可没有,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重华不禁轻笑。“带着淡淡的荷香刮过整个重华殿?”
女子抬起纯白的水袖,在空中轻舞了几下。“你骗人,哪有什么味道?昨天遇到荷花仙子,那么清雅的香味,你说什么都没有,我这身上被你杜撰出来的荷香怎么倒被越说越神奇了?柯罗,你闻到荷香了吗?梓潼叔叔,你可有闻到荷香?”
那两人齐齐摇了摇头。曼殊撅了撅嘴巴:“看,你就会骗我?是不是我刚进重华殿就被你发现啦?”
其实曼殊刚刚上了重华殿的月台,重华就已经闻到似有还无的独特荷香。“梓潼,是不是曼殊来过?”“没有,她今天跟着小温婉去赴嫦娥仙子的筵席,应该刚走吧。”
重华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和梓潼的对话。曼殊身上的荷香,好像真的只有自己可以闻到。重华有时也会疑惑:自己对眼前女子的这份亲近,是因为自然生出的爱护之心?还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不管这些了,反正她是自己想保护的众生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存在。
“柯罗,还不赶快跟着梓潼练功去。”柯罗一听,比听了催命符咒还要害怕。梓潼是最守规矩的一个,而且只听君上的,绝不会徇私。
梓潼施了礼。“君上,今天是否将柯罗拉下的功课一并补上?”“好。”
柯罗觉得经过今天的摧残,自己连角都长不出来了,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小师叔祖,柯罗今天就麻烦您教导了。”
曼殊看着柯罗乖乖的跟着梓潼去了丹房,不禁暗暗为自己的命运着急。忙闭了眼睛,举起一只手。“我先自己检讨。我不该无意偷听鱼灵儿和温婉的讲话,就算听见也不该随便八卦,最不该的就是为了跑来和柯罗讲八卦,假装劳累不去参加嫦娥仙子的筵席。”
曼殊偷偷睁开左眼,眯了道缝儿,看到重华依旧面无表情。可怜兮兮说道:“重华,我累了,可以坐下再检讨吗?”
“过来。”重华走到条案前坐下,指了指身侧。曼殊乖觉的走过去,坐在重华身侧,伸出右手。重华抚着曼殊日渐衰弱的搏动,轻声问道;“还时常觉得困吗?”
曼殊愣了片刻。“最近好多了。其实我只是怕挨骂,才说自己累的。”“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问我,别和柯罗两个乱淘气,再惹出祸事来,知道吗?”
线上前尘旧事,线下今世情缘
“小姐,您可就饶了我吧。你说这些个中原人怎么就这么多感慨呢!我们草原儿女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观音婢放下手中的书卷,不解的看着一脸郁闷的落霞。“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好好儿的,话都不会说了,非要文绉绉得让人听不懂才高兴。好好的秋天,现在已是天高云远,凉风习习,再过不久田地里就会一片金黄,正是收获的好季节。您听听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庾信说什么:‘树树秋声,山山寒色’,那柳浑又说:‘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到了屈大夫口中又变成了‘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秋光大好,正是纵马奔驰的好时节,有机会的话再从哪家的树上顺手捞个果儿,系了铜钱在树上就可以一路吃到回家。这么好的时节,却在这儿伤春悲秋,好不烦人。”虽然她早就习惯了跟着观音婢的生活,落霞说起从前,眼里依旧闪闪发光。
“什么叫文人骚客?看到今天想到明天,看到秋景,想到冬之将至,自然会感慨。”观音婢循循善诱的引导落霞感受诸位文学大家的心态。“自打请了现在的先生,这几天桃红、绿柳成天无病呻吟,听得我都快累死了。”落霞捂着脸,将脑袋靠在梁柱上扣得咚咚作响。
“小姐,落霞姐姐这是在变相炫耀呢!先生总说姐姐背书背得最快,我和绿柳还在磕磕巴巴的时候,落霞姐姐早就背熟了。再念些时候,姐姐估计去殿试都没问题了。”桃红看了落霞的怪模样,不禁笑着打趣道。
“这桃红,最会讨好卖乖,我若能殿试,天下士子岂不都是吃干饭的。让我去武考,真刀实枪干一场还差不多。再念些时候,你和绿柳倒是真的可以去参加乡试看看。”落霞接口说道。
“好了,我请个先生回来教你们,只是读点书,长点见识,若都跑去考试了,最后我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个儿变成孤家寡人了?不过,落霞姐姐遇到李福,两人夫唱妇随和美异常,你和绿柳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呀?要不要我请大家帮忙在今年来京的士子中留意一二?”
桃红早羞红了脸蛋:“我可不嫁,我的命是小姐赎回来的,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绿柳恰巧走了进来,也没听见前面的对话,只听到桃红最后半句话,顺着桃红的话接口说道:“咱们的命都是小姐救的,自然得跟着小姐。”
落霞走过去搂着绿柳:“小娘子,想知道你家小姐前面讲的话吗?她说要把你俩都嫁了,省的嘴上说着跟着小姐,心里想着哪家公子。”绿柳脸皮虽然不薄,听了落霞这话也不禁闹了个大红脸。“就你话多,我才不嫁呢!”
观音婢看着这三人,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皇后,身边人很好,良人很好,儿女很可爱。转头看向窗外,刚刚微微泛黄的银杏叶,在阳光的折射下仿佛镀了金边的透亮美玉。“大家今年因为渭水之盟,误了秋社的祭祀,过几天好像要在京里补上祭祀活动。”
桃红一听立刻双眼放光。这姑娘有个极其特别的爱好,尽管有尚服局的存在,总司衣也会亲自监制皇后的朝服,但这个姑娘更喜欢自己替主子缝制衣物。
观音婢看着桃红的模样,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桃红,不可以。大家未登基前,我以为秦王府危急,给孩子们缝了些衣物。谁知道你这傻丫头,什么都没说,连续两个月少眠不休的,给几个孩子做的衣服够他们穿到成人,却将自己的眼睛熬坏了。以后你可不许再做针线活了。”
桃红脸上有了戚色:“如果我连这点事情都不能替小姐做的话,那桃红我岂不成了废人?”皇后深深检讨,自己只想着对桃红好,却没有想过这个好是不是桃红想要的?毕竟一个人的归属感和存在感是一个人社会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看着桃红的模样,观音婢于心不忍,找点事情给这姑娘做,却不累着她方为上策。打定了主意,皇后开口说道:“好了,衣服你是真的不能再做了。要不咱们几个一起设计一双美美的、独一无二的鞋子可好?”
落霞立刻拍手。“这主意好,祭祀活动,皇后总得穿上朝服,但鞋子可没什么规矩。桃红你就负责设计一双世上最美的鞋子,好配得上我家美美的皇后。”
“大家身材高大,皇后咱们做双厚底的鞋子可好?”桃红问道。“穿那么高的鞋,走路累得慌。”落霞平平仄仄的语调让桃红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前这女子啥都好,就是这女汉子的做派偶尔可恶!
快步走到落霞跟前,将她从绿柳身边拉开,面孔转向殿门,推着落霞直往外走。“往常总是姐姐你替小姐出谋划策,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姐妹两个有了用武之地,好姐姐就别在这儿捣乱了。”
落霞起了顽皮的心思:“小姐,这小丫头嘴上全是为了您,其实是她听到有新鲜活计,手痒痒呢!您可不能由着她。”
“小姐本就高挑,再穿个厚底鞋更加出挑,飘飘欲仙的,大家心里肯定乐开了花。”桃红得意的语气让观音婢羞红了脸蛋。“说什么呢?别闹了,还是先画图样吧!”
等到几个人你一个主意她一个主意将图样改了又改,又着了颜色,观音婢不禁呆住了。“这鞋子美则美矣,也太华丽了吧!”
“小姐您平时怎么节俭都行,您当了皇后第一次参加大型的祭祀活动,怎么样也不能穿得太寒碜。别个宫里的主子们还不定怎样卯足了精气神,想穿出新意呢!这次您可得听我的。”桃红已经是满眼晶亮,憧憬着鞋子做成后的完美模样。
“拿来我也看看!”众位女子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已经进来了,正心情大好的站在众人围坐的八仙桌后面。
“落霞!”观音婢不禁冲着殿门外的落霞嗔怪道。“别怪落霞,是我不让她吱声的。这图谁画的呀?有些绘画底子。若是前面再缀两颗珠子,丹羽的鞋面,金叶的云饰,配上洁白的珍珠,恍若缀满晚霞的天空,露出两朵镶着金边的云彩,定然美极!灿若云霞,足下生辉。这鞋便唤作‘晚下’好了。”
“可这宫中哪有这么多的丹羽?大家您就别跟着添火了,桃红正热了心肠要做成此事,这鞋太华美了。小心被御史弹劾,诸位大人还在小书房等您呢!大家您去忙正事吧。”观音婢替丈夫换了常服,心中巴望着他快点去小书房议事,省得他跟在后面给“晚下”添砖加瓦。
“若说丹羽,朕今日恰恰得了些。蒙舍诏的首领舍龙势力最强,其他五诏联手对付蒙舍诏,那舍龙来我大唐求援称臣,进献了一些血雀。那鸟儿颜色艳红,自南方来此,血雀掉落的羽毛装了满满一盒,使臣一并献了上来。说是此鸟的羽毛防水保暖,做鞋最好不过。我这就让李福将血雀和羽毛都送到丽正殿来。”
李世民亲自动手在桃红的设计图上做了些改动。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自己出私库的钱打扮自己的夫人,那些个御史有什么好弹劾的。”
观音婢看皇帝这么说了,也不再推辞。几个人绘图的绘图,打鞋样的打鞋样。遣了人去陈司衣处领金线,又派人将金云饰的图样送到鲁司饰那里打造。送来的丹羽清理干净了,陇上薄纱放在院子里暴晒。李承乾、李泰他们几个孩子放了宫学,来给母亲请安,看到院中的血雀,每个人又都央着母亲,各自带了一只回去饲养。一天的时间居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等到金线和金叶子打造的云饰都送到了,丽正殿的几个女子居然只用了三天功夫就将晚下做好了。李世民议完事回到丽正殿的时候,观音婢正对着晚下发愣。“怎么啦,这鞋华美至极,不负足下生辉之说。”
观音婢托着腮,纠结的看着鞋子,抬起头嗔怪的瞟了眼皇帝。“二郎不觉得这鞋太过华美吗?”
“没有呀!丹羽织成,前后金叶裁云饰,前面缀着硕大的珍珠。唯有我的皇后才配此履。至于花费,从我的开支中支出,没花公用,有何不可?你身子本就不好,古人说寒打脚底起,这鞋又美又保暖,正适合你呀!从现在起晚下便是我的皇后专属之履。观音婢,换上新鞋我看看。”
女子换好鞋站在皇帝面前,李世民点点头将妻子拉到怀里坐下。“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歇。有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意。”“曹子建若听了二郎这番言论,肯定替他那首洛神赋不值。”
“我之幸于曹子建何止百倍。窈窕淑女,求而可得。淑女姣好,正是所愿。”看妻子羞红了脸蛋,李世民调转话头说道:“咱们两夫妻好好说会儿话,很久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是陪我家夫人叙叙话了。我想替父皇修座园子养老,你看可好?”
“这主意好,住在太极宫父皇难免会睹物思人。况且前些时候他老人家隐约提到想搬去弘义宫居住,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弘义宫?可是宫城西边我们的旧居所?”“正是那儿。”“他老人家怎么想要搬去那儿?”
观音婢面露疑难之色。“二郎,妾身想托个人情。”李世民看看妻子的神态,又见她说话的腔调,心下有些明了。“你直说便好,你我夫妻,何事不能直言?我绝不会怪你。”李世民知道,眼前的女子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妾身倒不是替自己求这人情,而是替颜舍人所求。”“中书舍人颜师古?”“正是。”“此事与他何干?”
“《汉书》《高帝纪》有云:‘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蔡邕的解释是:‘太上皇不言帝,非天子也。’听说前些时候,严舍人注释此书,他的注释是:‘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政事,故不曰帝也。’”
“父皇听了肯定要多心了。”李世民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的父亲听到这话的神态,垂暮之人最怕的就是被人提到痛处。“是啊,这话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父皇耳朵里,他老人家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对身边亲近之人说了句:‘太上皇,不预政事,何苦再居住在这太极宫中?’派身边的贴身太监传话,说是要搬去弘义宫居住。弘义宫本是你我旧所,哪能让阿翁居住。”
“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干颜师古何事?我不会迁怒他的。”李世民不禁心有悲戚。“不预政事,也是我李世民的阿翁。搬去弘义宫,相去甚远,探视不便。这事过些时候再说吧。况且这东宫我夫妇二人也住惯了,父皇只管安心住在太极宫便是。搬迁的事情,等新园子修好了再说。”
“那新园子可选好地址了?”
“在京城北侧的龙首原。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做永安宫,祝父亲他老人家永远安康。关于永安宫的兴建,可能得等国库有了空余,这几年咱们夫妇估计还是得住这丽正殿。”李世民脸上满是憧憬,眼中却有落寞。观音婢暗暗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做下,有些故事只能自己背负。二郎,放心好了,就算赴黄泉、受审判,你我夫妇同受,玄武门之事,城头的那人是你的妻——观音婢,要进阿鼻地狱,也是我先去。
想到这儿,女子脸上露出平和、勇毅的笑容。玄武看着眼前的蔓蔓。这女子,前世经过怎样的磨炼,才能练成如此宠辱不惊的性情?得之我幸,失之不惊,一旦决定的事情,从不后悔。就像对着眼前的李二,蔓蔓不过是个夺魄的孤魂。却心甘情愿奉献如斯,这两人的前世该有何种纠葛呀?
“二郎,这选址甚好。秦之兴乐、汉之未央,都是建在龙首原上。咱们长安城就是背倚龙首原而建。这永安宫再坐北朝南建在龙首原上,父皇在宫中便可俯瞰长安城,老怀有慰,二郎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