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锦瑟待重华 > 第23章 营营青蝇

第23章 营营青蝇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终南山下的鸡头米开花的时候,我正带着曼殊在山中修习净心神咒。鸡头米本长在极南、光盛之地,有一次路过南方,曼殊带了子实回来种在山下的那片小池塘,不成想来年居然开花结子。往后年年开花结子,一片繁荣。

    被曼殊带回的南地莲科植物忽然在这西北之地落叶生根,但愿修习净心神咒也能让我的傻姑娘“三魂永固,魄无离散”。这是我进展最慢的一次修习,我不得不信了这姑娘的话:

    “重华,你是日月之光成就的大神,我只是低到尘埃之下不成器的小妖,你觉得容易不过的事情,与我却是异常艰难,我只能慢慢学,你可不许骂我。况且听婆婆说,生我的那年,正是魔王想重掌地府的年光,戾气甚重,那煞气伤了我的根本。除了我,你还见到哪个妖精需要五谷之气将养的?我真的能学会净心神咒?学会了我真的能见沙华一面?那样我死也甘心了。”

    我看着执拗的小妖,忽然就想起玉衡描述的光景。这傻丫头自以为将落到地府的玉衡牵往奈何桥是自己的责任,愣是独自带着玉衡在地府过了那么久,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玉衡将养好,然后送上奈何桥。她的死也甘心,是那么缺心眼,又那么执拗!

    “事在人为,难道只有沙华才能让你挂心?柯罗也好,大士也好,甚至是我。我们,所有认识你和爱护你的,人也好、仙也罢,甚至是地府的鬼差们,难道不值得你努力一把?三界的情谊种类太多,不是血脉相连的才叫感情,相识的是缘,携手的是份。点头之交的,也是数世回眸的因果。明白吗?”

    曼殊点点头,看似明白了,却又微微眯缝了眼睛,看着洞府外的天光,露出迷茫,以为自己很小声:“我知道,重华你不论说什么只是想我撑过千年。是我执念太深,让你为难了。我真是个笨蛋,什么也帮不了你,几十年后,还要害你伤心,这就是人世所说的孽缘吧。也或许我这千年,因为沙华早亡的缘故,从我出世替补的那一天,便已经算作我这千年的开始了,要不我的命数岂不过了千年荣枯的天机。”

    我有片刻的心慌,这丫头说的,也是我曾经的忧虑,若从她诞生算起,她之命绝,便在这三五日。从不起课的我,曾经跑去东天阿逸多处,请他为我护卫,郑重起了一课。“重华,你已经着了心魔,从你遇到那朵小优昙花开始,轮回就已经开启,小友,是我害了你。”万年不变的笑容维持在阿逸多的脸庞,语气却万般感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及我毫无印象的优昙花,据说,父君大婚当日,西天佛祖曾经送给他们一朵优昙花作为贺礼,但我毫无印象。

    所幸,曼殊的千年,是从她补全心魄的那天起始,我们还有机会。我的心微酸,她是整个三界中,我唯一愿意修习双修之法的女子。可是在她心中,我永远排在那个未曾谋面的沙华后面,有时甚至排在柯罗等一大干人后面。说什么死也甘心,她死了,我怎么办?我忽然心惊,在曼殊的这条路上我已经走得太远太远。纵使如此,我仍旧愿意日复一日守在她的身边,渴求那一份不可能的地老天荒。

    此刻,女子静静的蜷缩在我的腿边,好梦正酣。她应该是三界中最快乐的女子,再差的境遇也不能让她收起笑容。

    那一次她摔坏了腿骨,看着我的臭脸,依旧笑得那么开心。“重华,所幸伤的不是眼睛,要不我就看不到你的模样了。”“笨蛋,要是那样我自会找个有灵性的神兽,借了他的眼睛替你接上。”受伤的女子托着腮,想了半晌,又咯咯笑出了声,“不知道我这张脸,接个貔貅那铜铃般的大眼睛,会是什么光景,肯定逗趣极了。”

    看我气得不轻,姑娘轻摇着我的臂膀,“重华,因为有你我才敢这般调皮任性啊。柯罗跟我说,你虽则面瘫,其实是全天下最随和的主子,所以我和柯罗两人才会变成现在的光景,这事儿你得负责任。不过你的接骨之术肯定是神仙里面最厉害的。这不,我已经不疼了,全好了。”叹了口气,将她纳入怀中,“下次别这么淘气了,你也就顶了个妖的名分,有时侯,还没有凡间的女子皮实呢。”

    恍惚的想着往日,其实这两年,曼殊的气息愈发衰弱,越来越瞌睡。无论我用什么灵丹妙药还是用自己的修为将养,总不见好。这份惶恐已经让我焦灼了好些时日。手下的清凉滑腻安抚了我的焦灼。我的心叫嚣着想拥有眼前的人儿,为这剩下的数年。

    落日的余晖将女子的睫毛投成长长的阴影,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我终于明白父君当年为什么愿意放弃一切,固守八荒大地中的那个小院。

    鬼使神差般我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唇熨贴在女子唇边。九重天上所有的琼浆、仙丹,都不及眼前的甜美,胸中的激动澎湃如同历天雷的那一刻,雷声隆隆、七魄将散。毫不迟疑伸出手抱紧眼前人,我的世界终于圆满。

    曼殊迷糊着睁开眼睛,看着满脸通红的重华,紧张的摸了摸他的额头,“重华,你病了吗?”“曼殊,咱们找个别人寻不见的山洞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好。我不是君上你不是小妖,就像凡间夫妻那般,同生共死。”我紧张而又急切,害怕曼殊的拒绝。

    曼殊沉默了许久,解开自己的发丝,又解开我的,将两人的发结作一处,带着郑重和认真说道:“绾发结同心,执手看晨昏。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妻,你是我夫,凡间的夫妻能同生共死的也很少,咱们也一样。”

    曼殊留恋的抚上重华的面颊:“我是那早亡的妻。重华,你要答应我,带着我的气息活过千秋万代,这就是汝妻之愿,郎君应否?”

    女子的唇柔软、甘甜。一池花树海棠娇,少年儿女快乐时,再没有什么比身下的女子更重要!曼殊纵容了我的心愿,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纯阳子所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已是我妻,结发同心,我怎会让你孤身赴死?

    线上前尘旧事,线下今世风云

    越接近府邸,蔓蔓的心中越是惶恐,先前出门时的孤勇和执着,早就消失殆尽,一个人做了错事,被罚没什么,但高悬在头顶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惩罚,实在让人惴惴不安。

    虽然带回秦琼等人的家眷,二郎的念叨和责罚是怎么也逃不过了。如此想着,胃口更差了。

    这两天可能是赶路太急,蔓蔓总是想吐,胃口差,自然精神萎靡。“许是赶路赶得太急,我到这个新身体里的时间又不太长,适应得不够好,才会病恹恹的吧。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蔓蔓私下和玄武讨论。玄武却有些担心:“你体内好像有股其他力量在逐渐壮大,不会是这身体太适合寄居了,还有其他魂魄也想进来吧。不行,我得替你守好这具身体,回去还是请林太医瞧瞧吧。”

    因为怕拖累了大家的行程,蔓蔓纵使想吐也都强忍着。有一天几人在官道的茶棚里歇脚,玄武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隔壁桌有一个大肚婆跟着夫家赶路,也在茶棚里歇着,玄武忽然感受到一股和蔓蔓腹中相似的力量在那妇人体内。这位上古神兽忽然明白了蔓蔓腹中究竟是何种力量,一个新生命正在努力孕育。

    玄武已经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蔓蔓腹中那块灵动的骨血,可这骨血为什么偶尔有噬主的愿望,最近倒是驯服了不少。玄武仰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脚下,难不成大家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是一种历练?

    玄武没有告诉蔓蔓这些感受。当那胎血脉顺从后,它以为初为人母的喜悦应该由着当事人慢慢体味才算完美。况且这个姑娘胆儿太肥,反正照着从隔壁桌妇人那儿感受到的气息,再对比蔓蔓腹中的气息,蔓蔓的胎儿应该是平安健康的,就由她历些磨难,下次才知道乖巧两个字怎么写?

    才到秦王府门前,府中早就乱做一团,守门的激动万分的飞速向内通传着夫人回来的消息。蔓蔓看着下人的架势,估计自己这次离家,二郎早就找了个天翻地覆,也就预示着自己回家的这顿责骂必定不轻。

    将秦琼等人的家眷引领到大厅候着,蔓蔓灰溜溜回了后院。才唤了声“落霞”,就听到一院子大呼小叫。“我的好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就算姑爷不罚,奴婢们也没脸苟活于世了!”桃红率先开了口。

    没等其他人再开口,蔓蔓自己先一提溜开了腔:“二郎马上回来肯定还会骂我,你们就不许骂我了,你们骂、他也骂,我岂不是太可怜了,所以你们的小姐我安全回来了,所有人都不许多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可不敢去见二郎,落霞姐姐你去前面告诉他,我把秦二哥他们请回来了,也算将功折罪。”

    蔓蔓抬头看着落霞生气又无可奈何的脸庞,撇了撇嘴巴:“姐姐就算要骂,也得等我睡饱了再说,我可累坏了。这个把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从来没受过这份罪。”说着,心虚的径直往里屋走去。玄武满头黑线,我说大姑娘呀,除了孕吐,受了颠簸之罪,你每天那小呼噜打得,遭罪的是我老人家吧!

    落霞心下好笑,小姐常常不按牌理出牌,哪有主子怕自家下人的?她倒好,犯了错见到大伙儿,好似老鼠见了猫儿。小声嘀咕道:“姑爷骂你又能怎样,一个讨好卖乖,英武不凡的秦王殿下还不是照样乖乖缴械投降?”

    落霞跟进里屋,帮蔓蔓掖了掖被子,连衣服都没换,转瞬的功夫女子已经熟睡。长长的睫毛下,眼窝下方可以看到清晰的一道淡色的青影,脸颊比离家的时候瘦了一分,身子也单薄了点。

    替蔓蔓擦了把脸,轻轻问道:“小姐,你这是何苦?这次出去可真是招罪了。”这才往议事堂找秦王回话。

    到了太阳西斜,李世民亲自见了秦琼等人的家眷,奉作上宾安排妥当,这才回了后院。听秦氏说起蔓蔓路上吃的辛苦,心中后怕。往后院来的路上,即将得到英雄好汉的喜悦被妻子可能遇险的害怕所取代,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子。

    “落霞,夫人可起身了?”“还睡着呢!肯定累坏了,小姐哪天吃过这等辛苦?”外面的对话透过纱幔传到蔓蔓的耳中,李二郎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女子。她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听到门档转动的声音,眼睛闭得更紧了。

    李世民看着紧闭双眼的蔓蔓,心下好笑。“别装了,醒了的话,咱们今天非得好好聊聊。你胆子也太大了!”说到最后声音不禁抬高了几分,坐在了床边。

    蔓蔓忽然就觉得委屈,猛地坐起身,眼中泛了泪光:“二郎,你就会欺负我!”刚说完,觉得头晕得厉害,身子一软,倒在丈夫的怀中。李世民以为自己的小妻子又在装佯,轻轻捏了捏粉嫩的脸蛋,发现没有动静,慌了心神,“落霞,请大夫,快请大夫!”边说边将妻子放平,握住她的手,顿时失了主心骨。

    千军万马中处变不惊的大将气概早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爪哇国,李世民觉得脑袋里空空如也,连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就像睡梦里有时会出现的那样:自己身处一个漩涡中心,可怕的漩涡却没有将自己卷下去,就这样悬着、吊着、揪心着、惶恐着。

    李世民屏气凝神、专注的看着老太医。看到林老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松了口气。“恭喜殿下,王妃有喜了,估摸着快有两个月了。老夫这就去开些安胎的药,夫人应该是受了惊吓,所幸没动胎气,再有小半盏茶的功夫,也该醒了。”

    李世民半天没回过神来,张着嘴巴傻站着,从这丫头离家不正是将近两个月了,所幸路上没出什么岔子。林御医微微一笑,作揖离去,落霞别提有多高兴,自家主子终于抢在刘璃前面怀了身孕。“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也不等李世民回应,欢天喜地跑了出去,桃红、绿柳她们还在跨院等消息呢。

    李世民如同做梦一般。五年了,自己已经年满20,蔓蔓也已经满了18岁,看到兄弟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拥有自己和蔓蔓骨血的愿望也愈加强烈。侧坐在床前专注的看着尚未醒来的妻子,伸出手轻抚着妻子平坦依旧的小腹,李世民的心中涌起深深的悸动,

    一个崭新的生命,属于自己和蔓蔓的小生命,他悄悄的来了。承载着自己和蔓蔓情深的孩儿,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但愿能早日攻下洛阳,算是送给孩儿的见面礼。

    蔓蔓早就醒了,看着良人奇异变幻的脸色,心下先怯了几分,弱弱唤了声“夫君”。李世民露出个温柔的笑容,“观音婢,谢谢你。”女子大惊,心思转了几转。“二郎,你别吓我,这次全是我的错。”扶起妻子,让她倚在自己怀中。

    “傻姑娘,你要做娘亲了。好好将养着,再过些时日,咱们的孩儿就要出生了。别再到处乱跑让我担心。咱们的大军久攻薛家父子不下,我思量着等你回来就向父皇请命出征。夺取陇西,算是给咱们孩儿的见面礼。你留在洛阳城的日子,我什么都做不了,细作又查不到你的下落,那种惶恐我再也不想经历。”夫妻两人喃喃细语道着别后情怀。

    刘璃满面是泪的站在屋外,原来殿下可以对着一个女人如此轻言细语,原来殿下也会放下身段低到尘埃里的担心、忧愁、欢喜、执着。

    无论自己多么年轻、貌美,无论自己的哥哥在皇帝面前多么的受器重,都不及屋里这个前隋已故右骁卫将军的女儿有分量。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谋划,只要一个微笑、一句轻言,就可以让神勇的秦王殿下视若珍宝。

    秦王待自己一直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刘璃一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这会儿才知道,哥哥对嫂子、殿下对自己的态势,只能叫以礼相待,而非伉俪情深。原本满心满眼的幸福、得意,都因为这次拜见烟消云散。

    如今这个女人怀了殿下的骨血,自己凭什么和她去争?鲜红的豆蔻插入肉中,和着血色的印染,更加妖艳。成魔成佛,往往只是一念之差,玄武冷冷看着刘璃离去的身影,感受着她内心的波澜澎湃,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蔓蔓好好谈一谈刘璃的问题了。

    蔓蔓鼓着腮帮一个人坐着生闷气。这百十年来和玄武悠游江湖,变成蔓娘抑或成为人妻,也都是自己当家作主,甚是逍遥。如今只不过有了身孕,人还是原来那个人,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光景?

    全家人都用二郎压着自己,什么都是殿下不让,真不知道李二郎什么时候才能去洛阳?自己好恢复当家主母的威风。

    玄武也在生闷气,因为任凭玄武说干了口水,蔓蔓也不相信:对自己亲热、有礼的刘璃会抱着别样的心思。这一人一龟已经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刘璃也在等待,等待秦王殿下启程去洛阳。两人一龟各怀心思的又过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大军开拔。临行前,李世民对着妻子叮咛了半宿,带着不舍,大军开拔去了陇西。

    刘璃每天都来蔓蔓跟前立规矩,变着花样做些稀罕的小食哄着蔓蔓高兴。蔓蔓心下感激,背地里不知道说了玄武多少次,认为这个老龟是江湖呆久了,什么人都当坏人。人之初,性本恶是老龟对世界的偏颇。玄武也气得不轻,刘璃看似端庄憨厚,实则所行之事营营青蝇,苟苟嗖嗖。

    落霞、宋妈妈、桃红、绿柳哪个不是顶顶和善的女子?璃儿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若不是军中有规矩,自己都想让璃儿去军中照顾二郎的饮食起居。

    自打怀孕,蔓蔓的喘症似乎好了不少,晚上也能安稳入睡。林太医对于这一现象甚是欣喜。这天清晨,照常来给蔓蔓请了平安脉,“王妃,您这阵子脉象平和有力,老夫总算安了一大半的心了。前些时日总是担心你会旧疾复发,照这样将养着,小世子实乃王妃您的福星啊,到生养都不犯病的话,估计你这喘症也就好了。”

    蔓蔓听了也很高兴,自己病了,阖府上下不得安宁也就算了,连带着长孙府也是愁云满布。何德何能,转世为人,得关爱如斯,实乃人生大幸。

    “义父,你和义母膝下空虚,我都说了拜您为义父,礼也行了,您怎的还是不愿改口。”林御医撵了撵胡须,稽首一拜,“小老儿夫妇若非殿下收留,早就横尸荒野,怎敢托大?我夫妇二人自是视你如己出,这称呼还是原样称呼为佳,还望王妃体谅。”

    林御医别了观音婢,半途遇到小双子,“林御医,我家小姐想请您给把个脉,今天一早起身,她就直嚷嚷头晕。”见了刘璃,请了脉,刘璃嘱咐小双子备了茶点,劝说着林御医用了点心。闲聊间谈起观音婢的身体,刘璃连笑容都快维系不住了。

    原以为自己每日在点心里掺点寒凉之物,会让观音婢喘症发作,胎儿不保,谁知道那女人的身体倒是愈发好起来,怎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蔓蔓本就是地府里的那丝灵体托身,阴寒之气只会助她恢复,怎能伤她分毫?只这每日喂下的寒凉之气,终究伤了腹中胎儿先天根本,日后蔓蔓生下的第一个孩儿,还是落下了病根。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