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Fallinlove
季蓝栀在施宁晨面前站定，虽然她知道施宁晨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是自己可以看见他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将他眼底的温柔、宠溺、快要溢出来的爱一览无余。
身上厚重的可达鸭玩偶，也不觉得有多闷热。
年少的他用手腕上时常佩戴的红线划破了她因为陷入摇摆而困惑的浓稠，而今的他携满腔爱意回馈她所有未说出口的喜欢。
眼角隐隐沁出泪，季蓝栀没抬手去擦。
而站在人偶外面的施宁晨抬眉，手自然又熟稔地抬起搭在可达鸭的头上，指尖微微摩挲，看样子是在抚摸。
一下一下的，温柔到极致。
他似乎格外喜欢季蓝栀这个造型，手在上面抚了一次又一次，唇角勾起，站在阳光下，一身少年气。
“热不热？”
三个字，明明比寻常的问候还要简单，可季蓝栀却没忍住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下一秒，没等到她回答的施宁晨，直接把上面的人偶头拿下来，女孩的脸一下子曝露在阳光下。
她眼角闪烁的晶莹，被他看了个通透。
施宁晨看着她无奈地笑，依然和少年的他影子重合在一起，从兜里拿出干净的纸巾，一点一点擦着她眼角的泪。
“哭什么。”
季蓝栀笑，眼角还有泪光，不过都被男人一点一点拭去。
“就是觉得梦想实现了，有点不太真实。”
施宁晨收起纸巾淡笑，阳光从他的后背方向撒过来，衬得他整个人都站在光里。
他看着季蓝栀，认真又执着，一字一句道。
“短短，你真的应该感谢从前到现在一直喜欢着我的自己。”
“当然。”施宁晨将她耳边汗湿的碎发别在耳后。
“我也很感谢，也很爱她。”
季蓝栀微怔，汗湿的两鬓沾着清风，天地之间，燥热忽地不见。
……
“施宁晨，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刚认识你那会，你的微信名是holly，个性签名是181。”
季蓝栀咬着施宁晨在街边小铺给她买的冰棒，咬下来的一口有些凉，害得她在嘴里倒腾了好几遍。
暑气太重，冰棒在空气里都飘着冷气。
“嗯。”
“那你后来，怎么想着换了？”
“为什么会把，181放在前面？”
施宁晨脚步慢下来，被季蓝栀挽着的手仍旧揣在兜里，绿叶下的阴影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是难得的清凉。
他问了季蓝栀一个问题。
“你知道holly是什么意思吗？”
季蓝栀微微仰头，正好瞅见他们走到这棵树上的叶子，苍翠欲滴，浓郁得快化掉。
她用仅有的英语词汇量想了半天，她好曾经查过，好像是一种植物的名字。
“好像是，一种植物。”
施宁晨点点头，树荫下他的侧脸被光影笼罩，像极了浮光掠影的秋潭。
“那种植物叫冬青，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植物。”
季蓝栀点头，手上的冰棒已经有融化的趋势，“啪”一下滴在地面上，洇出一个深色的洞。
施宁晨和她往前走，步伐却放慢了些。
提起母亲，施宁晨眼里不再有浓重的悲痛，无法释怀的哀伤，取而代之的，是怀念，是告别。
“你说别的小女生都喜欢花，喜欢艳丽的、素雅的花。可是她不，她喜欢会结果的树，她喜欢会结红果子的冬青树。”
季蓝栀听着施宁晨说起他的过去，觉得眼前这条路如果再长一些也没关系，就这样慢慢地走，不怕摔跤，不怕跌倒。
“冬青象征的意义是生命，她曾和我说过，是冬青保佑她生下我，所以我代表着不仅是我自己的生命，更是她的生命。”
季蓝栀听得鼻酸，施宁晨的妈妈，是真的用尽所有在爱自己唯一的孩子，用自己生命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孩子。
施宁晨低垂目光，努力让这段回忆在心里想起，在嘴上说出不显得那样感伤。
“我叫宁晨，是因为我出生那天早上，当我妈妈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束晨光照在包裹着我的襁褓上，那样柔和的晨旭，她觉得一个生命开始时就该是这样的。”
原来，宁晨，是这个意思。
季蓝栀松开挽着他手臂的手，而是将他的手从兜里拿出来，与他十指相扣。
阿晨，以后这个世界上一定会多一个人，明白你名字的意思，你也永远不只是你妈妈的生命，你也是我的，是我的挚爱，是我的生命。
“所以——”
他收起眼底的感伤，还上了一副惯会调侃她的好整以暇。
“你明白了吗？”
季蓝栀被他猝不及防的转场弄得哭笑不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施宁晨狡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勾唇，他的睫毛在眼前投射下一小片阴影，和树荫重合，更显晦暗。
“以前的我，一直以holly作为自己不断向前的动力，那个时候181我还没找到。”
季蓝栀感觉心房被人敲了一下，“咚”一声。
“现在嘛——”施宁晨笑着看她，趁季蓝栀还沉浸在他的话里没出来，一个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的左脸颊处。
“我找到了我的181，我妈妈肯定希望我往前看。”
“现在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哦，181小姐。”
季蓝栀脸颊微红，感觉到热度蒸腾的瞬间，她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低下目光，可是唇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笑意。
她声音糯糯的，是认可，也是幸福的款曲。
“嗯，我是你的181。”
施宁晨挑眉看她，伸出一只手，似在邀请。
“所以我的181小姐，要和我一起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吗？”
季蓝栀被他这幅正经又不知道哪里憋着坏水的模样逗乐了，果断把手放在他掌心。
“那是必须的，就算走到地球另一端我也奉陪。”
这下施宁晨倒是认真思考两秒，然后一脸无辜地给出了一个结论。
“那可能有点困难，你确定路上要照顾个瘸子吗？”
嘿，说你是胖子，你还真喘上了。
季蓝栀被他气笑，忍无可忍抬腿给他一脚。
阳光正好到可以回到那时的青葱年少，我们相携着离去，倒也不觉得眼前的世界有多糟。
-
季蓝栀再次见到杭思许的时候，天气早已经入秋，秋风萧瑟引人不禁瑟缩。
杭思许较之前消瘦很多，脸色也苍白得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季蓝栀疑惑地问了她几句，杭思许只说家里出了变故，自己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见她不愿意透露很多，季蓝栀也不想主动揭开他人的伤疤，只是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
这些年来，杭思许是她可以说心里话的人，每次和她交流，自己都很舒服，感觉被深切地在乎着。有时候杭思许也很懂她的想法，活得比她通透，但也因为这一点，她或许比自己要累。
虽然杭思许很少和她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季蓝栀也能隐隐猜得到，她没说的日子里，藏尽了不少生活的苦楚。
杭思许瘦了很多，原本贴身的紧身毛衣如今看上去都有些不显轮廓。
“短短，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说完，她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别担心，我就就心情不太好，去国外转一转就好了。”
季蓝栀点点头没多想，如果心情的不好的话，她倒希望杭思许能出去走走。
“所以，这段时间，竹晴……”
杭思许欲言又止，她头一次在季蓝栀面前吞吞吐吐，像是很多事情都在瞒着，都在隐藏着。
季蓝栀了然她要说什么。
“思许姐，你去吧，我现在工作不怎么忙，有时间照看竹晴的。你别多想，出去走走吧。”
杭思许眼神很深地看了季蓝栀很久，似乎这一眼，有万年那么长。
季蓝栀看着杭思许的眼睛，曾经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尽带风情的眼睛，现在藏入了淡淡的哀伤，还有万千的离别愁绪。
原来注定，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和那个最初的自己一样了。
只不过，思许姐，到底瞒了自己什么事？
那天分开前，杭思许握了一下季蓝栀的手，和她抱了一下，说是离别前的拥抱。
那个拥抱在冷风里，两个人身上的热度明明没有多少，可是彼此的心里都被填得满满的。
秋风秋雨里，一片叶子落下，是无声的告别。
只是谁都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
立冬那天，季蓝栀决定去看丁咏知，她之前找丁爷爷要了墓地的地址。
临行前一天晚上，还没等她和施宁晨说起这件事，他就告诉自己明天有个医学调研，回家可能要晚一些。
当时她正靠在施宁晨的怀里，而他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季蓝栀微怔，听到他的安排淡淡嗯了一声，于是打算自己独自去。
她余光看向放在床头的包，那里面有一封粉色的信，是丁爷爷给她的，也就是那封五年前施宁晨没送出手的信。
听到她说要去看丁咏知，丁爷爷便把那封信给她，季蓝栀拿在手里，只觉得这是一份厚重的重量。
她没忍住开口问起这封信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丁爷爷叹了一口气说施宁晨的妈妈留下来两封信，一粉一蓝，粉色的是给未来要和施宁晨共度一生的人，而蓝色的，是她留给自己唯一儿子的。
季蓝栀有些鼻酸，原来那天他带着伤来找她的时候，要给她的是这样一封信，原来那个时候他就认定自己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可是这条路虽然走过来了，回看来路还是太过曲折了，他们在这个圈子里转圜了太久太久，差一点就要把爱人的样子遗落在人海。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令人心疼的过往存在，我们以后的爱才会更加坚如磐石。
施宁晨，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
无需质疑。
当天早上走的时候，施宁晨拿着包刚走到门口，听见季蓝栀喊他回头。
霎时，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角，香香软软的。
施宁晨眼神渐深，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角，缓缓噙起一抹笑。
“短短，你今天是不太想出门了吧。”
结果下一秒，门在他眼前合上，少顷，男人的闷笑声回荡在走廊。
他看着眼前的门，淡笑着摇头。
短短啊，什么也瞒不过他。
……
季蓝栀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墓地的位置离市区不算远，但是坐车也要一个小时才会到。
路上，她手里一直捏着一封粉色的信。
站在丁咏知的墓前，上面的遗照是一张柔美女人的脸，是她抱着生命的希望将施宁晨带到这个世界上，将她一生共度的人带到自己面前。
风吹过，薄薄雪花落在墓碑上，季蓝栀温柔将其拭去。
照片上的脸似乎笑得明媚，仿佛能够晴朗一整个雨季。
“伯母，我拿到了那封粉色的信，其实本该早一点过来看您的，可是出了一些事情，耽搁得有点久。”
季蓝栀吸气，带着薄如蝉翼般丝丝凉气入肺，带给她的不再是寒冷。
她拆开那封粉色的信，将里面写着字的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雪晕湿信纸的边缘，纸角软下去，仿若季蓝栀那块塌下去的心。
温柔的女孩：
信的最开始，我想这样称呼你。因为我觉得，能拿到这封信的女孩子，一定是阿晨从很多人中找出来那个最亮眼最好的姑娘。我相信现在的他一定拥有一段会让自己幸福的美满爱情。谢谢你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之后你会发现他也有些小毛病，希望你们可以互相包容，相携到老。
我在天上，默默为你们祈福，保佑你们未来无风无浪，顺遂平安。
我的孩子们，愿你们，一直幸福。
如果可以，请多爱爱他，终究是我，亏欠他太多了。
丁咏知。
雪下大了，季蓝栀感觉睫毛都沾上雪花，眼前的视线逐渐走向模糊。
微微低垂目光，对上丁咏知的照片，那一刻，季蓝栀也笑了。
指尖微凉，可心尖却温暖无比。
放心吧，妈妈，我会好好爱他的。
懂事的小孩，努力的小孩，内心总是有一道难以痊愈的疤。没有人会生来懂事，能够恰到好处体谅人的心意，只不过在一次次胆怯中、惧怕中练就出来一种心理，会心疼别人的心理，会亏待自己的心理。
希望我们都不必“懂事”，要有带着锋芒的善良。
季蓝栀在心底对丁咏知说。
妈妈，谢谢你。
又是一个冬，我们又爱了一个冬。
季蓝栀站在原地没动。
不知不觉，雪覆盖了后面来人的脚印。
那人步伐稳健，像是一个人已经孤独走了很久，现在终于走到了渴盼的尽头。
“短短。”
季蓝栀转身，对上男人含笑的眼。
那一闪而过的震惊、疑惑都被她压下去，现在的自己，只想牢牢抱住眼前的他。
他说。
“我们回家。”
回我们的家。
-
路上，季蓝栀知道丁爷爷告诉她丁咏知的墓地和那封粉色的信，都是施宁晨提前告诉那老人家的。
所以他知道她今天会来这里。
没想到她没说出的话都已经早早在施宁晨的计划中，季蓝栀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施宁晨从她手中再次展开那封粉色的信，看过上面每一个笔画，熟稔上面每一个文字。
这一次再抬眼，施宁晨唇边是带着笑的，很久远伤痛的回忆，如今将成为他身上历经千帆最坚韧的茧。
妈妈，我现在有了之后的希望，以后就让她陪我走吧。
你的儿子，一定会更加优秀的。
他不会再勉强自己，而是会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
……
两个人没直接回家，而是又走到了旧椿巷，这个伴随着他们从青春再到现在幸福的全过程它都见证过。
他们在冬天重遇，在冬天相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正走着，季蓝栀忽然揪了一下施宁晨的袖口。
施宁晨轻挑眉看她，微微俯身。
季蓝栀压低声音，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你看那个男孩子和女孩子。”
施宁晨追随她的指尖看过去，背对着他们站的女孩将手上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物递给面前的男孩。
男孩是很有礼貌的人，结果礼物温柔笑着说了感谢就离开了。
彼时，他们正好路过女孩的旁边，季蓝栀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仅仅一眼她就回过头淡笑。
“你信不信，那女孩一定暗恋着男孩。”
语气笃定，施宁晨忍俊不禁问她。
“你怎么这么肯定？”
季蓝栀只是笑，没有回答。
因为，当时的我，也是用那样隐藏着喜欢的眼神看向你。
暗恋的人，都有一种共通的能力，那就是暗恋一个人的眼神，是不变的。
“话说，我也送过你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
“嗯，我知道，是那个海豚挂饰。”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都没留名！”
施宁晨没回话，而是笑着往前走。
“诶！施宁晨！你站住，你还没回答我！”
“短短，你真是傻得可爱。”他戏谑。
“等等，你把话说明白！”
“那就等你追上我吧。”
“施宁晨，你别跑！”
“施宁晨！”
“……”
雪一直下，有些人的爱也一直在。
时间曾在我们印象里留下残酷的认知，它以果决的手腕让我们在惨烈中学会顿悟，如果我们经历这些还能够在一起。
那真是我幸运，是爱人的幸运。
两个说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多年前隐晦的爱意，在如今得以回响。
不管如今的我们还是那年的我们，都是最好的我们。
每一段岁月都有对应的最好，青涩懵懂是最好，跌跌撞撞是最好，徒劳无功是最好，看似日复一日不见光的日子是最好。
如果你真的在之后见到光，那你就知道黎明前的黑暗一定是最好。
所以青春的人们啊，请你们一定要再自信一些，再斗志昂扬一些，再勇敢一些，配得上你的最好。
那年我们总抱怨夏天好长。
抱怨刚洗过的刘海又被汗湿，抱怨下课之后到底是选择洗澡还是吃饭，抱怨今天跟在某个人的后面可是他却没回头。
于是我还是不放弃追寻，就连风都看见，加大了吹起少年衣袂的力度；树摇着枝丫，企图引起他的注意；我叹了一口气，试图往回走。
可这时偏下起雨来，将我走过的这条路洗刷得清晰，涟漪在我脚下扩散，然后波纹越荡越远，直到被他折返回来的脚步所打散。
滂沱大雨里，承载了那个夏天他们的相遇，见证冬季他们决定相守一生的誓词。
雨里视线是那么清晰，我看见少年朝我跑来的身影。
我笑靥如花，这次是真的确定了，他是带着亏欠我的那一个夏天的涟漪，来找我了。
我想，那个身影一定带着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那句话从来都不是“我很爱你”。
而是，“我一直都爱你”。
-悦人冬常在·完-
-正文完-